已是深秋時節了。


    這天是個好天氣,湛藍的天空上有一輪耀眼的太陽,天邊有幾朵淡淡的白雲,白雲下麵群山起伏,連綿不絕。延綿的群山下麵,一條盤山河流環村而過,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去,河東是一馬平川。


    孟占山心心念念的老一營終於趕到了,在村東的打穀場上集合完畢以後,多日未見的老部下們讓孟占山大吃一驚。


    才分開沒幾天,眼前的一營已是鳥槍換炮,清一色的三八大蓋,一挺九二式重機槍,六挺歪把子,甚至還有兩門迫擊炮,簡直是慕煞旁人。


    “好小子,鳥槍換炮啦,這麽多裝備,這哪是一個營啊?”


    孟占山樂得眼睛都沒了,朝著一群老部下一通亂捶,嘴巴一刻不停:“我靠!快說,這麽多寶貝是打哪兒來的?……我的天,我看把你們幾個都賣了都換不來……”


    “嘿嘿,隊長!這都是你那中村大兄弟送來的!”二虎得意洋洋,兼帶搖頭擺尾,頓時引來周圍人一片哄笑。


    “那是!要說我那中村兄弟,還真夠意思……


    不對呀?……那也沒有這麽多啊?我們老一團也分了,這都快趕上我們分的全部了!”孟占山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隊長!是這樣……韓團長發揚風格,說是此去東北千難萬險,必須窮家富路,就把剛分到的寶貝一大半都勻給我們了!”眼見孟占山還在犯嘀咕,段峰連忙解釋道。


    “什麽——”


    聽了段峰的話,孟占山胸口一熱,他扭頭望向老二團的駐地,心裏一陣熱血翻湧。


    自打營盤山一戰以後,韓山河就對他另眼相看,現在他去東北,人家又是送人又是贈裝備的,毫不吝嗇,實在是讓他感懷莫名。


    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孟占山身上,一個個激動得不要不要的……


    “老隊長!想啥呢?見了我們樂蒙了?”


    “哈哈!是見了我們樂蒙了?還是見了裝備樂蒙了?”


    “別瞎吵吵!看不出來嗎?咱老隊長是被韓團長感動了,韓團長可真是個好人呐!”


    “唉……人是好人,就是太清高了,總是不鹹不淡的,哪有咱老隊長熱乎?”


    “韓團長打仗也太規矩了,自打離了老隊長,我就再也沒有打過營盤山和鐵帽山那樣的過癮仗了!”


    眾人七嘴八舌,簡直快活至極……


    “同誌們,靜一靜,靜一靜——”


    眼見眾人興奮不已,孟占山揮了揮手,然後拉高了聲調:


    “同誌們,大夥都聽清楚了!韓團長是個好人,更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不客氣地說,一下子拿出這麽多裝備送人,連我都做不到!”


    “所以——”


    孟占山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要是誰再敢說韓團長的不是,我就跟他拚了!我要把他衣服扒光,然後丟到鬆花江裏去喂魚!聽見沒有?”


    眾人哈哈大笑,都道:“聽見啦!”


    順子又補充道:“喂魚?太便宜他了!不如先丟到鬆花江裏凍成人棍,然後扔到深山老林裏喂熊瞎子!”


    眾人捧腹大笑,“就是!就是!”


    “都聽好了!兩天內做好全部行軍準備,後天出發!能做到嗎?”


    “能做到!”


    “能做到就好,滾犢子吧!解散!”孟占山一口東北味。


    “哎呀,這老隊長,跟著他就是痛快,挨罵都痛快。”二虎吐了吐舌頭,帶著隊伍一溜煙地跑了。


    ……


    晨曦徐徐拉開帷幕,又是一個清朗的早上。


    老一團團長孟占山手持一柄簡易牙刷,正借著初生的太陽橫刮豎掏,輔以咿咿呀呀的漱口聲,把刷牙這道工序整的轟轟烈烈。


    一旁的木桌上,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圓規、直尺、三角板、指揮尺和鋼筆,還有兩支剛剛熄滅的蠟燭,他已經在此工作了大夜了。


    “報告!老一團新任政委陸劍鋒奉命前來報道!”


    孟占山循聲望去,果然是陸參謀,不由得眉開眼笑:


    “哈哈,請進!請進!昨兒就接到命令了,一直盼著你來呢。


    你來好哇,要是換了別人,不一定能跟咱尿到一個壺裏呢!”


    陸政委嗬嗬吃吃地笑了,昂首道:“瞧你說的,孟團長,你可不要稀裏馬哈啊……咱來可是來管教你的,你可不能拉攏腐蝕我。”


    “少來這一套!”


    孟占山當胸給了陸政委一拳,“你就唱高調吧你,我可是你兒子的幹爹!一家人還能說兩家話?”


    陸政委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哈哈……你小子,果然讓陶司令說中了,陶司令說,小陸啊,那小子滿嘴跑頭車,沒準要跟你攀親,你可要小心呐!


    陶司令還說,要不是青石穀一戰咱損失太大,實在無人可派,是絕對不會派你去的!不過,去了你就得撐起來,無論是在作戰上還是生活上,都要給我把好關!”


    “唉——”


    孟占山抬頭望天,仰天長歎:


    “我說怎麽一大早眼皮就跳?原來是上級給咱派來了一個媽!……


    這倒好,我是你兒子的幹爹,你又是我的媽?唉喲,這關係亂的,我得好好捋一捋,捋一捋……”


    陸政委聽得目瞪口呆,隨即笑罵道:“娘的,就沒個正經——我算是看明白了,陶司令說的太對了,你呀,就是一匹野馬,做夢都想著脫韁!看把你樂的,都找不著北了!”說完,從隨身攜帶的挎包裏開始往外掏東西。


    孟占山一愣,隨即警覺道:“我的天!該不會是又有什麽聖旨吧?”


    陸政委點點頭,隨手掏出一封信,“兩項命令,恐怕都不會讓你高興。”


    “說吧,咱挺得住。”孟占山大大咧咧地道。


    “第一項命令,老一團的重武器和機槍全部留下,步槍保留一半,欽此。”陸政委宣布道。


    “啥?”


    孟占山大吃一驚,嘴巴張得溜圓,“我靠!沒開玩笑吧,我的大政委?”


    “看你說的,我吃飽了撐的,開這種玩笑!”


    孟占山接過信封,抽出命令仔細查看起來……


    陸政委在一旁解釋道:


    “是這樣,第一批進入東北的冀熱遼軍區曾克林部傳來消息,在沈陽及各地堆積之各種輕重武器甚多,無人看管,隨便就可以拿到……


    所以上級命令開赴東北的部隊一律輕裝,反正到了東北會有大把的武器補充。”


    孟占山愁眉苦臉道:“我靠!這也太殘酷了!我揣在懷裏的熱饅頭,一口沒動,就得交出去?”


    “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軍令如山啊,老孟。”陸政委傳達完命令,自己也頗為無奈。


    “那……那就多少留下點,就兩挺歪把子,這總成吧?萬一有個馬高鐙短的,也好有個掩護。”


    陸政委堅定地搖了搖頭。


    孟占山像鬥敗了的公雞似的,無奈地搖了搖頭,“得……說下一項吧。”


    “下一項,由於海船有限,原定走海路的部隊減半,咱老一團就在其列,隻能走陸路。”


    孟占山先是一愣,隨即眼睛就亮了起來:“哈哈,這是好消息啊!我說,咱一路走來一路撿,沒準沒到四平城就能撿出一個團來,哈哈哈——”


    陸政委也忍不住被逗笑了,“我算看明白了,隻要讓你脫了韁,其他的都是浮雲!……


    孟占山轉身給陸政委倒了一杯旪子茶,陸政委接過杯子,一邊喝一邊瞅著桌子上的地圖。


    “老孟,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這兒繡花?千頭萬緒啊!”


    “要我看!別的都是毛毛雨,唯獨這地圖,勝過千軍萬馬!


    這是東北地圖,是我從中村那兒搞來的,十萬分之一,比咱軍分區的強太多……


    陶司令說,這些寶貝得送給東總。沒辦法,我就隻有照著這些地圖再畫幾份。”


    “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陸政委由衷地讚歎道。


    “咱是什麽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可惜啊,就是畫的武器不能用,要不然,咱就畫上它個十萬八千挺!”


    陸政委樂了:“你還一套一套的。”


    “唉,聽說過去的部隊己經不少了,別等咱趕到了,就剩下瓜落了。迴頭鍋裏的沒吃著,碗裏的也沒我的,我去!到時候找誰去說理去?”


    孟占山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


    兩天以後,一切都準備就緒,老一團的番號已經改為獨立團,準備誓師出發。


    全體官兵身著便衣整齊地站在村中的打穀場上,一身便裝的孟占山威風凜凜地立在一個石碾子上,大聲作著出發動員:


    “同誌們!抗戰勝利了,本來咱們全中國的老白姓可以過幾天舒心日子了。


    可是,不行啊,有人不讓啊!這老蔣又跳了出來,他不願意和平建國,鐵了心要打內戰。


    打就打!狗日的想搞獨裁,沒門!


    不過話說迴來,我倒要感謝老蔣,我孟占山最怕沒仗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得把我悶死。


    同誌們!關東山,三宗寶,人叁貂皮烏拉草。棒打獐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美麗的大東北到處都是寶,決不能落入國民黨手裏。


    所以,我要帶著你們去闖關東,去保衛抗戰勝利果實!


    同誌們,跟著我,金戈鐵馬,千裏馳騁,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那是何等的快意!


    我就問你們,願不願意?……”


    “願意!”戰士們一個個吼聲如雷。


    “好了!廢話少說,下麵檢查裝具,放下武器,打開背包!”


    戰士們依次把槍支和裝具放在地麵上,孟占山走過去一一檢查,不時拍拍被檢查者的肩膀,同時繼續白活:


    “當然嘍,要說有什麽不如意的,也有!……


    好多同誌跟我說,太憋屈了,那麽多的武器和彈藥,還沒稀罕夠,一覺醒來,就全沒了!


    今天早上我還問陶司令,怎麽迴事?昨天晚上刮大風了?怎麽一覺醒來,我的寶貝就全沒了?


    陶司令說,抱怨啥?你孟占山不是能嗎?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坑蒙拐騙無所不能!我說,給你點輕武器已經夠意思了!要是有本事,到東北給我成倍地掙迴來,到時候我給你鞠躬!”


    “哈哈哈——”


    戰士們頓時笑成一片。


    “我說,陶司令,這太殘酷了,我那全團的戰士恐怕接受不了,說完,我抹著眼淚就出來了。


    可我一出門,就樂了!


    別人不知道,可老一營的戰士都知道,我孟占山是誰?想當年我才帶了一個排深入敵後,一戰辛集監獄,二戰黑水河大橋,幾仗下來,愣是從幾十人發展到一千多人,輕重機槍,迫擊炮,全都有了!


    事在人為,同誌們!生來富貴,那多沒意思,從一個要飯的混成大富翁,那才叫本事!


    同誌們,給我爭口氣,咱們白手起家,大展宏圖,等咱們從東北迴來的時候,要變成一個旅,甚至是一個師!


    嘿嘿,到時候咱們也不要陶司令鞠躬,就讓他敬禮!


    讓他右手綁上背包帶,給咱們全團……不……給咱們全師敬禮!一口氣得敬一百個!……


    同誌們?行不行啊?……”


    戰士們大聲迴答:“行!”


    “同誌們!八年抗戰,咱八路軍浴血奮戰,那時候他蔣介石到哪兒去了?噢!現在抗戰勝利了,下山搶桃來啦!


    我說,不行!山是老子開,樹是老子栽,誰敢來搶桃,叫他把槍放下來!……大夥說是不是?”


    “是!”


    聽到孟占山的詢問,所有戰士都沒命地迴答。


    ……


    藍盈盈的天空下,一條長龍般的隊伍正沿著村間小路飛奔,他們一個個跑的那樣快,那樣精神。


    煙塵中,武器的碰撞聲“嘩嘩”作響,陽光下,槍身上的烤藍閃閃發亮。


    隻是,任誰也沒有想到,等待他們的將會是那樣一場驚濤駭浪和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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