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深山中的林蔭小道沐浴在落日的餘暉裏,顯得格外寧靜和安祥。


    不遠處突然響起一串雜踏的馬蹄聲,一人一騎沿著山路緩緩而來。


    一個白臉漢子悶坐於馬上,雙手攏在袖子裏,兩個肩膀耷拉著,眯著眼,蹙著眉,頭隨著馬蹄的踏動一點一點的,活像一隻打瞌睡的大公雞。


    來者正是孟占山。


    他離開部隊以後,漫無目的地在大山裏遊蕩,如今己是兩天一夜,簡直疲憊至極。


    遠處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孟占山條件反射般睜開雙眼,然後猛勒韁繩,隨著一聲馬嘶跳下馬背。


    他栓好馬,走到一泓清泉旁邊,用羊皮水袋取了水,然後攀上山泉旁的一塊大石頭上,一邊啃著玉米餅子,一邊就著清水送下……


    吃完後,抹了抹嘴,然後蜷縮著身子,就在大石頭上躺了下來。


    這個地方非常荒僻.抬眼望去,天邊雲霞滿天,四周的景物己經開始變得模糊……


    眼下的孟占山,不想說話,不想思考,也不見任何人。


    他甚至想做個繭,把自己包裹起來,然後終日昏睡。


    可是,他做不到。


    一閉上眼,煩惱,痛苦,孤寂,苦悶,以及悲愴和落寞便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讓他頭痛欲裂。


    他是個苦出身,早就習慣了各種艱難困苦,可是現下,他卻不得不承認——他幾乎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賴以生存的部隊居然拋棄了他,在他為之披肝瀝膽,舍生忘死了十幾年之後。


    他念念不忘的那一抹倩影,也以那樣悲壯的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以至於他悲憤欲絕。


    他感到那樣的無助與絕望,他突然就對眼前的世界意興闌珊,他的思維開始變得紛亂而空洞,以至於在無盡的悲苦中逐漸陷入了迷蒙,直到一聲暴喝將他驚醒。


    “別動!動就打死你!”


    孟占山猛地睜開雙眼,隻見四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己兇神惡煞般環立,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自己。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娘的,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唉……可悲呀……自己居然麻木到這種程度,連給人包圍了都不知道。


    “開槍吧,各位,謝謝……”


    孟占山有氣無力地說。


    四個漢子聞聽,簡直難以置信,一個個臉上露出極其古怪的表情,甚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首一個矮胖子驚唿:


    “嘿,他娘的,真邪門!……這……這……這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正相持間,兩乘馬從後麵如飛趕至,馬上一人大叫:“什麽情況?大水?”


    言猶未盡,兩乘馬已飛馳到跟前。


    孟占山隻覺眼前一亮,但見兩匹馬一紅一黑,都是高大矯健,鞍轡鮮明的俊馬。


    黑馬上端坐一位二十五六的黑臉漢子,一身黑衣,目光炯炯,凜然有威。紅馬上卻端坐一位明豔的少女,十七八歲年紀,紅衣紅褲,容貌甚是俏麗。


    兩人腰懸長刀,手裏都握著一支二十響駁殼槍,隻是那黑臉漢子的駁殼槍槍身斑駁,而少女的槍卻烏黑錚亮。


    “大小姐!二堂主!抓了一個土匪,還有一匹馬……”


    “噢?”


    黑臉漢子翻身下馬,上下打量起孟占山。


    “我不是土匪,各位!要錢?……我兜裏有兩塊,你們拿去,我還要趕路……”孟占山慢條斯理地說。


    “呯!”


    孟占山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一聲脆響,一顆槍子兒嗖地一聲射入他褲襠下的山路裏。


    抬頭望去,黑臉漢子正舉著駁殼槍朝槍口上吹氣。


    “小子!老實說!幹什麽的?這荒山野嶺孤身一人,必有古怪!……再不老實,老子槍口抬高一寸!”


    孟占山連眼皮子都不眨,撇撇嘴道:“鳥毛灰!你這一手隻能嚇你那七八姑八大姨……”


    漢子一愣,“呦嗬?還挺有種?……給我捆起來!”


    幾個手下一擁而上,將孟占山三下二下捆成了粽子。


    孟占山麻木地任其捆綁,嘴裏嘟嘟囔囔:“操,屋漏偏逢連陰雨,小河溝裏也能淹死人。”


    操也沒用,都虎落平陽了,孟占山無奈地被捆翻在地。


    三名壯漢由遠處奔來,為首一人打了個手勢,朗聲道:“二堂主,前麵就是青石穀,我們打探過了,沒啥可疑跡象,咱們要不要進穀?”


    身為二堂主的黑臉漢子搖了搖頭,對身旁的少女說:


    “大小姐,前麵就是青石穀,那裏地方太窄,施展不開……我看,不如我們就在這兒安營,此地甚是開闊,還有山泉水,今晚就宿在這兒,明早再進穀。”


    紅衣少女點點頭,四下裏張望了一下,朝遠處一聲嬌吒:“準備!就地宿營!——”


    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處的山坳裏轉出一大隊馬幫,足有四十多匹騾馬,每匹騾馬上都馱著兩隻長方形的大箱子,周圍牽馬墜蹬者足有百十餘人。


    馬幫在山泉附近停下,開始卸載必要物品,兩個漢子抬著一個大蒲團奔了過來,飛快地放到少女跟前。


    少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衝著身後四個青衣人揮了揮手,“你們四個,今晚負責執夜,兩明兩暗,都給我把眼睛睜大了,聽見沒有?”


    “聽見啦!”


    四個青衣人點點頭,持槍往四下裏奔去。


    少女又指了指矮胖子,“大水,你去把那個俘虜押來綁在石頭上,看著他,別讓他跑嘍!”


    “是!”


    大水應了一聲,牽過孟占山準備往石頭上綁。


    兩個漢子又抬來一個木箱,“砰”的一聲放在地上,又將蒲團放在箱子上,對少女行了個禮退下。


    少女得意地朝二堂主嫣然一笑:“師哥,你看我指揮的怎麽樣?”


    二堂主一呲牙,眼見少女笑扉如花,不覺看呆了。少女撲哧一笑,輕輕叫了聲:“傻瓜!”


    二堂主如夢方醒,訕訕連聲:“好!……非常好!……大小姐……快……快請坐!”


    少女一屁股坐到了蒲團上,微笑著問:“可有什麽疏漏?”


    二堂主詭譎地一笑:“大小姐真乃人中龍鳳,女中豪傑,第一次行走江湖,就能如此幹練細心,不過……”


    少女秀眉微蹙:“不過什麽?”


    “不過……大小姐,你遺漏了一個小小的細節!”


    “哦?……那是什麽?”


    一個聲音懶懶的從地上傳來:“你忘了搜我一下……”


    少女一愣,隨即雙眉上揚,嬌笑連聲:“哎呀……可不是嘛?……哈哈哈……你這人可當真有趣,別人賣你,你還幫著數錢。”


    二堂主簡直要氣炸了,他正想對少女好好說教一番,卻被孟占山生生打斷,當下氣不打一處來,“他娘的!……你算那根蔥!敢截老子的糊,老子給你鬆鬆皮肉!”


    說著,抄起馬鞭子就要撲將過來。


    少女大急,連忙攔住二堂主,“哎呀,我說師哥,你這也忒小氣了吧!……多大點事啊?……真是的!……我說,你去監督做飯,我來審他!……你去!……你去!……你快去呀!……”


    少女的聲音如同霏霏細雨,瞬間就澆滅了二堂主的怒火,這家夥“哼”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朝一旁的鍋灶處走去。


    孟占山不由抬頭打量了少女一番,但見少女生得一張秀美的瓜子臉,彎彎的柳眉中透著一股英氣,一雙晶目光采照人。


    少女側過臉,猛見孟占山正在打量自己,故意轉喜為怒,伸手抓過馬鞭子大聲喝斥:“你!……老實交代!……到底是什麽人?”


    孟占山一臉的平靜,低聲道:“你們不是說我是土匪嗎?那我就是土匪。”


    少女柳眉一豎:“那我們要說你是豬,你就是豬啊!”


    身後立刻傳來一眾馬幫的哄笑。


    孟占山沒料到少女竟會如此放肆,搖頭歎息道:“唉,你一個女孩子,怎麽能這麽說話?”


    少女冷笑一聲:“誰讓你信口開河?……快說,你是幹什麽的?叫啥?”


    孟占山有點惱火:“看守天河的,叫八戒!”


    少女一個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眾馬幫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哎呀……你……你可真會胡說八道!……”少女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口裏含糊不清道:“大……大水!……你……你來!……好好搜搜他……我……我就不信了……”


    大水一個健步衝了上來,一把提溜起孟占山,在他渾身上下開始翻找起來,不多一會兒,就搜出兩塊銀元,還有一本小冊子。


    大水將兩塊銀元攥在手裏,又拿起那本小冊子,對著書皮仔細端詳起來,端詳了老半天,嘴裏兀自結結巴巴:“三……三……三他娘什麽來著?他奶奶的,不認識!……大小姐,還是你來看吧!”


    少女接過小冊子,隨手翻了翻,嘴裏笑道:“咦?……這不是《三字經》嗎?……哈哈……這……”言猶末盡,三張紙片忽然自小冊子裏忽忽悠悠飄落,猶如天女散花一般。


    眾人一愣,隨之定睛細看,隻見地麵上落了一張藍色的信箋,還有兩張折疊的毛邊紙。


    少女甚覺古怪,打趣道:“哎呀……真是稀罕……一本書裏竟然夾帶這麽多東西!……變戲法呢?”


    隨即撿起一張折疊的毛邊紙,隨手打開,卻立時動容。


    隻見紙上寫著一首詩,字跡磅礴,力透紙背,而且貝聯珠貫,矯若遊龍,少女不由失聲尖叫:


    “哎呀!好字!……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好字,真是好字!……


    我說,這是你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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