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後方,仍然是個略有些蜿蜒的山洞。


    隻是一入此洞,氣溫驟降,冰冷徹骨。向內行走幾步,真有一塊兒萬年玄冰矗立在眼前,玄冰之內,還凍著一副盤膝打坐的枯骨。


    由骨骼可知,是個男人。


    雙手托舉著一顆乳白色珠子,像極了魚的眼睛。


    “被凍死的。”秦崢伸長劍鞘,敲了敲正在融化的冰塊。


    “應該是的吧。”程靈犀詳看許久,道。


    就在兩人達成共識之際,痕突然沉聲道:“靈犀,此地不宜久留,立刻、馬上離開!”


    程靈犀一怔:“為何?”


    “沒時間解釋,速走!”


    “恩!”


    在程靈犀眼裏,她知道自己看不透這隻老狐狸,但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極少看到他如此驚慌的模樣,便拉著秦崢離開,“崢哥哥,咱們快走。”


    秦崢已經跳到了冰塊兒上方,趴在冰塊上研究,看看有沒有什麽寶貝,被程靈犀一拽,加上冰塊又滑,直接從上麵摔了下來。


    玄冰融化的坑坑窪窪,冰刺在他胳膊上劃拉一道口子,湧出幾滴血來。


    “滋滋……”


    鮮血本就為天下至熱之物,更何況秦崢還是純陽之體。區區幾滴血,加快了玄冰的融化速度。玄冰內的枯骨,右手手指逐漸暴露在外。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右手一旦暴露在空氣中,幹癟的枯骨竟然生出了血肉!


    秦崢震驚的半響說不出話來。


    “走,別看了。”


    “靈犀你看見了嗎,那具白骨生肉身了!”秦崢甫一跳出石壁,便如同發現新大陸一樣絮絮叨叨,“肯定不是人修,說不定是白骨精,我聽慕歌提起過,還當是笑話,莫非這世上當真有白骨精?白骨都能成精啦?!”


    “師父,那究竟是什麽。”


    “先離開這裏。”


    “不行,慕容錫還在外麵。”


    “同裏麵那個怪物相比,慕容錫算什麽?直接衝出去,必要之際,我會出手助你!”


    程靈犀感受到痕的恐懼,愈發納悶。


    也知道一旦脫險,他根本不會告訴自己,便沉著眼眸道:“師父,徒兒必須知道他是誰,咱們為何要逃?”


    痕的聲音陡然壓低:“你覺得我會害你?”


    “從一開始,您確實打算害我,不是嗎?”程靈犀同痕之間的信任,是建立在一定坦白上的,譬如痕放棄奪舍這條路後,有將自己的真身告訴程靈犀,以及告訴她,收養真正的程靈犀,就是為了奪舍。


    “你想知道,為師便告訴你。”痕冷冷道,“那具白骨,就是歿。”


    “裏麵的枯骨,就是這具肉身的父親?”程靈犀倒是真正吃了一驚,轉頭望向石壁,“他不是十二神器靈之首嗎,為何會是一具枯骨?”


    “歿,本來就是割肉裂骨、死於非命的意思。每隔幾百年,他就會離開靈界,外出化骨。每一次迴去,力量便更勝從前。”


    痕每每提及此人,嗓音中既畏且怒,“其實比起靈,他更接近於意識魔,我們幾個根本不承認他是真靈,但我們又打不過他,處處被他欺負。他上一次離開靈界,是七十年前,被我算計的時候。如今不到百年又出來了,看來,他的本體已經越來越強大,就快被他吸納……”


    “轟……!”


    頭頂上的火龍發出一陣怒吼,似乎開始噴火。


    痕鬱悶道:“速速將火龍引走!再如此下去,不出十個時辰,一定會將裏麵那隻老怪物喚醒!”


    “喚醒又如何?”


    “惹了他發火,萬裏枯骨堆成山,那是個什麽模樣,你能想象出來嗎?”


    “師父,他不是我爹麽?”程靈犀嫣然一笑,“就算你們靈族生來冷血,終究是虎毒不食子吧?”


    “但你並不是……”話說半茬,痕領悟程靈犀話中之意後,忍不住冷笑一聲,“小丫頭,我乃半殘之體,迫於無奈才指望你。你當歿同我一樣好說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一場天大的機緣,您想讓我白白放棄?”


    “你想要的並非機緣,她搶了你的青梅竹馬,你就要搶了她的爹。”


    程靈犀不作聲,算是默認了。


    她的目光轉向秦崢。


    秦崢正貼著牆壁,從結界口向那塊兒玄冰望去,顯然對枯骨生肉十分感興趣。


    痕微微勾唇,略帶一絲鄙夷:“你真是比我想象中還要無恥,還要狠。”


    程靈犀慢悠悠的道:“當年她明知自己不是我,卻還要以我的身份留在秦崢身邊,也未曾解釋過什麽。如今,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錯之有?”


    xxxxxx


    明光山。


    撒了木曜特製的驅獸粉,這一路爬上去輕鬆許多。


    原本蘇慕歌已經做好了爬幾個月的準備,沒想到翌日一早,就從山頂飛下一隻肥肥的雪雕,似乎是可悟尊者特地派下來的。


    雪雕載著他們直飛衝天,不消半個時辰,便已抵達山頂。


    蘇慕歌一直在識海內聯係鳳女,得不到絲毫迴應。


    沒想到,待抵達山頂之後,便在廣場上的一排木頭籠子,見到被關在裏麵怒不可遏的鳳女。


    鳳女一瞧見蘇慕歌,招唿也不打,立刻轉頭衝殿中吼道:“假和尚!我主人來了!快放我出去!”


    蘇慕歌隨著它視線的望去,隻見一名眉目如畫的青年修士,從殿中踱步而出。青年修士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使人如沐春風:“稍安勿躁,貧僧並非言而無信之人,待詢問清楚,自會放你。”


    鳳女咬著牙,忍:“快問!”


    韓忍上前拱手:“尊者有禮。”


    可悟尊者打量他一眼:“韓施主前來我明光山,不怕你祖父迴去打斷你的腿?”


    韓忍摸摸鼻子:“所以是偷偷來的。”


    可悟尊者笑問:“說吧,此番前來,是想要什麽?”


    “您這樣說,真教我傷心。”韓忍略委屈地道,“身為侄兒,前來探望伯父,也不行?”


    “那貧僧還真是受寵若驚。”可悟雙手合十,念了句佛,爾後稍稍側目,望向蘇慕歌,“施主,那隻金烏可真是你的靈獸?”


    “迴大師,的確是晚輩的靈獸。”


    元嬰圓滿境的佛修,雖未露氣勢,氣場也不是蘇慕歌隨便經受起的。更何況,此人點墨般的眸子,似乎有抹洞悉一切的幽光。


    故而蘇慕歌低垂眼眸,不敢抬頭,“晚輩受邪闕前輩所托,將紫琰仙君送來明光山,路上憂心變故,便命靈獸鳳女帶著仙君先行,不知大師可曾見到仙君大人?”


    “見到了,此刻正在禪房休息。”


    可悟尊者言罷一揚手,籠子上的禁製消弭無蹤。


    鳳女衝出籠子,臉色極為難看。一個縮身,鑽進靈獸袋。


    “兩位施主心願已了,此地妖氣甚濃,不利於修行,請早些離開吧。”


    “伯父,侄兒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您連杯茶水都不給,也未免太小氣了。”蘇慕歌根本不操心被轟走的問題,因為韓忍肯定有辦法,“好歹招唿咱們進去休息一下。”


    “施主,貧僧已經不是你的伯父。”


    “好吧大師,”韓忍長施一禮,“晚輩丹鼎門韓忍,因心魔纏身難以進階,特不遠萬裏跋山涉水的前來拜見,求您老開導一二,可好?”


    “施主瞧上去,半分也不像心魔纏身。”


    “心魔心魔,既是心魔,又豈能由皮相看出?大師您瞧上去,也是一位得道高僧呢,”韓忍斟酌片刻,輕咳兩聲,“隻除卻這滿頭秀發,大師,問句大不敬的話,您用的什麽皂角,保養的可真好……”


    蘇慕歌差點兒笑出聲來,這烏黑亮麗的三千煩惱絲,必定是可悟尊者的痛腳,恐怕也隻有同他相近之人,才敢拿來調侃。


    可悟尊者倒是一點也不生氣:“有理,那便留你一宿。”


    蘇慕歌自然也跟著留下了。


    一行人向殿內走去,蘇慕歌走在最後,眼尾餘光一直掃向最高處黑壓壓的那座宮殿。從近處看,永夜殿就像一隻巨大玄龜……


    咦,似乎就是一隻玄龜。


    ……


    是夜。


    韓忍在殿中同可悟尊者對弈講佛論道,蘇慕歌一個人在禪房靜坐。


    根據鳳女的描述,整個明光山處處是禁製,就算有韓忍拖住可悟尊者,她想順利到達永夜殿,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慕歌抱著手臂正發愁,一隻小巧的紙鶴從窗欞飛了進來。


    想都不用想,必定是韓忍給她的。


    蘇慕歌打開一瞧,是一副機關禁製圖,瞧著龜狀外形,正是永夜殿。


    原來韓忍想要的,是被關在永夜殿內,一條萬年毒騰蛇牙齒上的毒液。


    銀霄趴在地形圖上,足足看了一刻鍾,呲牙:“怪不得韓忍願意拿化形丹交換,這任務除卻我,估計真沒幾個人可以做到。”


    “取毒蛇毒液隻是順便,最重要的,是去裏麵找尋我師叔。”蘇慕歌提醒,“銀霄,你切莫本末倒置。”


    “你既不放心,同我一起去不得了?”


    “那我也得進的去啊。”


    “入我識海,同我一起進去啊。”


    此話宛如一道曙光,“噌”一下點亮蘇慕歌愁成死魚的一雙眼。對啊,她竟將這茬給忘記了,她的靈識,能夠進入銀霄識海!


    銀霄再不怎麽願意,事關重大,也唯有認了。


    蘇慕歌抽出神識,拿著地形圖,便進入它識海內。


    “行了,走吧。”


    “我警告你,不許偷看我的記憶泡!”


    “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偷窺狂。”


    蘇慕歌翻了個白眼。


    銀霄撇撇嘴,隱身之後,大搖大擺的出了禪房,奔著永夜殿的方向狂奔。看山近,其實非常遠,整整奔了大半個時辰,才爬上最高峰。


    永夜殿外,黑氣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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