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桂圓補血,你正應該多吃點,”司馬十七郎接了過來先放在案幾上,“你這一病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


    “是嗎?”盧八娘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些天她隻要見人就先畫妝,自以為別人什麽都看不出,沒想到還是瞞不過床邊人,“我已經沒事了,你既然來了就住幾天,然後帶著旭兒一起走,順便把捷兒送到青山書院。”


    看著王妃平靜的臉,司馬十七郎心中充滿了憤怒,他努力壓下自己的火氣,“你跟我一起迴去!”


    “不了,”盧八娘很簡捷明了地迴絕了,“到了年前我會迴去參加新年的祭拜活動,接受女眷們的拜見,住上兩三個月,等到明年春天再迴鹿島。現在平北城的人都知道我身體不好要在海邊療養,正好給女子們進府裏與你撞上的機會。”


    盧八娘的幾句話和她輕蔑的語氣讓司馬十七郎心中的怒火騰地升了起來,抓起了桌上的茶杯猛地向對麵的牆摔去。


    可是原本應該發出的碎裂聲並沒有出現,杯子中的水揚到了壁毯上,然後順著牆壁滑了下來,落在地毯上隻發出很悶的輕聲,然後滾了幾下就停住了。


    即使是夏日,蓋上海邊山上的城堡裏一點也不悶熱,甚至還有一些陰涼之意,所以到處裝飾著美麗的壁毯、地毯,這正盧八娘前世非常喜歡的。在厚重的毛毯上,既使薄釉的茶杯也不會摔壞。


    司馬十七郎的火氣一點也沒有發出去,他瞧著已經停在地上的杯子喘起了粗氣,倒沒有繼續將案幾上的茶壺也拿起來摔了。


    盧八娘起身將杯子拾起,緩緩地放在案上,自成親以來,司馬十七郎還是第一次對自己發這麽大的火呢。


    看來自己的不告而別對於最重視修齊治平的十七郎傷害也很大。他一定覺得已經屈尊來看自己了,自己就應該感激不已呢!


    盧八娘在離開王府前就清楚地分析過了。如果自己與司馬十七郎商量,甚至隻流露出想離開平北城的想法,都不會成功的,司馬十七郎決不會允許自己離開,他甚至會把自己關在府裏。


    在平北城,自己完全沒有與他對抗的能力,隻能選擇不告而別。


    臥室內,夫妻二人相對無言良久,司馬十七郎再次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溫和,“跟我迴去吧,你若不願我就不納妾了。”


    以往司馬十七郎曾幾次向王妃這樣許諾,都得到了她由衷的歡喜,王妃會笑著撲到自己的懷裏說著動聽的情話,讓自己覺得不管讓步了多少都是值得的,可是這一次王妃卻依舊坐在那裏,隻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趕緊又加了一句,“小董氏沒進門,我讓人將她攔在了府門外又送迴了董家。”


    那天司馬十七郎被勸迴了正泰殿後,他拿起案上的文櫝卻怎麽也看不進去,他就是想見見王妃,於是不顧阻攔大步流星地去了雍和殿。


    雍和殿確已經下匙了,從殿外就能感覺到裏麵靜悄悄的,司馬十七郎的心裏不知怎麽就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不管不顧地一定要打開門進去,結果隻有寧姑姑成姑姑幾個人正在收拾東西,王妃已經走了,正殿準備封起來。


    當時的司馬十七郎可真是盛怒,他上前將雍和殿內還沒有來得及收起的東西砸得粉碎,正在這時小董氏的轎子到了,他又將恨意全轉到了她身上,若不是這個居心叵測的賤人,王妃怎麽會走呢!怒吼著讓人將轎子抬迴去。


    “小董氏太有心機,我是被騙了。”司馬十七郎又艱難地說:“當然我也錯了。”


    但這也不能感動盧八娘,她實在是看得太透了。


    淮北的勝利太迅速,迅速到完全超越當年渡河時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的設想。這當然是值得驕傲和慶幸的事,但是也打破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昔日攜手奮鬥的模式。就是司馬十七郎再勵精圖治,也免不了有該享樂該安逸的想法,在他的思想中從沒有放棄過的納妾自然而然地冒出頭來。


    更可恨的是,有那麽多的人在推波助瀾,盧八娘自詡已經在十七郎身邊安插了足夠的人手,可是依舊沒用,再密集的羅網也會有空隙,小董氏就是個例子,將來也許會有更多的人,她是防不住的。


    而且司馬十七郎的許諾並不是他的本意,當然盧八娘並不懷疑十七郎的誠意,但是,她不願意壓抑自己,自然也不願意壓抑十七郎。


    過度的壓抑隻會帶來惡果。


    作者有話要說:隨便再說幾句,十七郎一直謹修品德,但其實文中真正道德高尚的不是他,而是池師傅,對,就是身體有殘疾的池師傅。由此還可以推論----


    第223章 為甘願盧八娘苛求 深思慮小


    燭光下,盧八娘的臉上還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得過了頭就帶了些冷漠,“不了,我是反複想了幾天幾夜才想透的。我們一起北渡淮河時的目標已經實現了,再沒有什麽需要一起去奮鬥,從現在開始更多的是分岐,最好的選擇就是分開,心平氣和地分開,避免互相傷害。”


    “富易妻,貴易友,”在盧八娘的冷漠中,司馬十七郎也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怒氣,“你是說我是那樣的人?”


    “當然不是,”盧八娘覺得自己不盡快表明,司馬十七郎一定會再次暴怒起來,他一直謹修品德,以道德楷模自居,如果得到如此的評價一定會氣瘋的,“但是,成功後的一切確實與以前不同了啊,這你也不能否認。”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樣的事固然有,但一樣也有溫和的杯酒釋兵權,挪到前世,生意做大了拆夥也很常見,大家各自奔發展亦不是壞事。畢竟事易時移,情況不同了。盧八娘努力表明,她雖然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但一點也不想與司馬十七郎徹底決裂。


    司馬十七郎這個人一直沒變,在奮鬥中他是沒有心思納妾或者玩些別的花樣,盧八娘用了些手段便將王府控製在理想的狀態。但是北地的收複,淮北實力的增加等等已經打破了過去平衡的支點。


    不隻是司馬十七郎納妾之心複起,就是各方勢力也都盼著將家中的女兒送入王府聯姻,隻憑盧八娘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反抗如此強大的力量,特別是司馬十七郎並不站在她這邊時。


    盧八娘又開口了,“如果一定要用類似的事情做比喻,我倒是願意做範蠡而不是文種。”


    當年越王臥薪嚐膽十年滅吳後,麵對帝王的猜忌,範蠡選擇了泛舟西湖做富甲一方的陶朱公,就要比文種堅持與越王死磕到底高明得多。而這個結果也從另一個側麵反應越王並不是不容人,不損害他利益的他自然能容。


    盧八娘把她的青山城當成了範蠡的西湖,她隻占了淮北東部一隅發展生產,促進貿易,對司馬十七郎淮北的大局隻有益補而無損害,而且將來她自然會把青山城留給他們的兒子,司馬十七郎應該沒什麽不能容她的。


    而且就是不能容,她也不是沒有自保的能力。


    “你在平北城過你想要的生活,留我在青山城裏悠閑自在,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盧八娘輕輕地吐了一口氣,“你隻要把淮北王妃的位子留給我,別的我都不管了。”


    王妃一向擅長講歪理,而且她的歪理還讓人無可辯駁,司馬十七郎心浮氣燥,“我不是說不納妾了嗎?”


    “可是王爺,你能甘心嗎?”


    是啊,這話正說到了司馬十七郎的心坎上,他是不甘心。小董氏撞上來時,司馬十七郎心潮澎湃時也曾想了很多,當年王妃嫁自己時曾說過要給自己納廣納美妾,又說要將崔氏嫡女給自己為妾,可後來呢?自己到了四十歲還一個妾室都沒有呢!


    差不的官員士人,都會有妾,很多還有幾個雖然沒有名份,但其實也是在身邊伺候的女人。而自己做為鎮守一方的藩王,其實隻有王妃一個女人,這實在是太可笑了,可笑到他從不敢在任何人麵前承認。


    所以他便動了心。


    不過自己隻提了一句納妾,王妃不僅不同意,而且偷偷地離開了王府跑到鹿島。想也不用想,隻有答應不納妾王妃才能跟自己迴去,所以他便許諾了,也打算言出必行,畢竟王妃是他的正妻,他不願意夫妻離心才又讓了一步,隻是心裏還真是很委屈。


    看著司馬十七郎的表情,盧八娘知道自己都說對了,她不等十七郎迴答又說:“我信你言出必行,但是不甘心卻不是諾言能束縛得了的,隨著不甘的嚴重,我們間也會生了隔閡,甚至反目成仇。就象我本也想忍了小董氏的,但是我就是忍不了,才要離開王府。”


    王妃說的每一句話司馬十七郎都沒法辯駁,他頓了一下道:“你想沒有想到我們的兒子?他們還小,又沒有娶親,你離開王府對他們很不好!”


    “旭兒已經大了,在你的教導下會成長為一個合格的淮北王的,捷兒很快去書院讀書,順兒先跟在我身邊,每年我也會帶他迴王府住上一段時間。至於他們的親事,我自會用心,也會與你商量著辦。”盧八娘掃了他一眼,“而且,如果將來你有了嬌妾愛子,我在青山城要比被困在平北城裏對兒子們更有利。”


    司馬十七郎被她最後一句話噎得臉都青了,過了半晌方才說出話來,“你當初要鹽城時就想到了今天?”


    “差不多吧。”


    “是因為我答應薛表叔讓薛氏進門,擔心薛家對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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