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可惡!”司馬十七郎又罵了一句,陳春煊真是人材,可是他寧可效忠於王妃也不肯跟著自己。不過呢,他這幾天心氣平各後也能接受。畢竟這時候人們如果定下主仆名份,那麽地位就是天差地別,也不會再有非分之想了,於是硬逼著盧八娘收下陳春煊的投靠文書,“免得他再生什麽心思。”


    盧八娘隻得一笑置之,她固然不會與陳春煊發生一段不應該發生的事,但是也不會接受這種不平等的契約,她願意多一個朋友,像桃花爹那樣的朋友,而不是一個下仆。隻是這些根本沒有辦法對司馬十七郎講明白。於是說:“與陳春煊認識時間不長,可他卻幫助我兩次了,我有一本專門寫找礦的書就送給他吧,將來他找的礦產我們可以一起經營。”


    司馬十七郎一向覺得王妃的就是自己的,當然他也認為自己的也是王妃的,於是也不再反對,坐下來寫了一封信,“給柳真送去,讓他按信中指示行動。”人走後,司馬十七郎又安排了許多事項,又讓盧八娘調了十艘大船備用。


    二月十二,在薛表叔親自帶領的三千部曲,司馬十郎的兩千軍士保護下,幾十輛朱輪華蓋車上載著身穿翟服的薛側妃和董夫人為嫡幼女準備的各色物品從薛氏塢堡出發,他們還帶了上千的仆役奴婢運送五千石糧食、幾車絹帛、絲絮等嫁妝,一路從楚州迤邐走來。


    第七十一章 千裏勝宴誰是贏家百年寶物重歸故主(一)


    差不多與此同時,淮北王府上還有一件喜事,旭兒過了一周歲的生日。


    司馬十七郎很想為兒子過一個隆重熱鬧的周歲,但盧八娘卻堅決反對,兒子隻有一歲,生日過得盛大對他根本沒有意義,又勞民傷財,得不償失。


    最後隻在王府裏小小地辦了一個抓周宴,盧八娘在炕上鋪了一塊錦褥,上麵放了些臨時湊出來的東西,有司馬十七郎的佩劍、淮北王的印信、筆墨書籍、還有帶著象征意義的馬鞭、金銀錠等等。


    旭兒爬上去快活地先把那柄劍抓到手中玩了一會兒,因為平時司馬十七郎一直佩著,他想摸也摸不到,今天終於抓到手,當然很高興。不過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好奇,他又將印信、書籍等等所有的東西都拿到了手裏玩了一遍。


    於是讚禮的朱家夫人就把一串串帶著美好祝願的話說了出來,大家笑著聽了,又在宴席上將淮北王世子狠狠誇了一通才散。盧八娘瞧著司馬十七郎聽著這些奉承話很受用,他一直相信七善觀道士的預言,對兒子有很高的期待。


    小小的宴會過後,就要準備盛大的迎親宴了。淮北王雖然隻是納側妃,但是因為有著很重要的政治意義,規格就很高。


    接親的隊伍就有兩千多人,還是在淮北王的兄長的帶動下,而送嫁的薛刺史出動了好幾千人,隊伍聲勢浩大,一路上與淮北軍大營往來通報行程,到了二月二十日,終於在淮北軍的接應下到了淮北軍大營。


    這期間,一個土匪也沒遇到,非常之順利。


    淮北軍大營裏一片喜慶氣氛,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早就侯在碼頭迎接薛表叔和薛祺娘了,雖然隻是個側妃,但畢竟是淮北王的表妹,又是楚州刺史的女兒,他們要表示出自己的重視。


    在一群軍官們簇擁下,淮北王陪著薛表叔看了淮北軍的操練,然後就是宴飲,盡管因為糧食不足,需要用糧食才能釀造的酒在淮北軍大營裏很稀少,但是今天楚州來的客人們麵前還是擺了極香醇的酒——來自京城孟家的酒。酒宴之上,軍中雖沒有歌舞雜耍,但卻安排了舞劍、角鬥等,一樣的熱鬧非凡。


    另一邊,淮北王妃親自將薛側妃接進客院休息,隻等黃昏時成禮。薛表叔抽空看了看薛側妃的住處,新建成的小院雖然不在淮北王府的中軸線上,但卻是整個王府最新最好的院子,他帶著酒意拍著司馬十七郎的肩說:“你表叔和表嬸最後的一件心事就放下了。”


    “表叔放心,我定能保表妹一生衣食無憂。”


    薛表叔聽出了話裏的意思,但他還是滿意的,生下來就應該溺死的小女兒不但活了下來,還穿上翟衣成了親王側妃,一生也會不愁吃穿,死後能葬入皇家墓地,有人世代供奉,這樣也真不錯了吧。


    於是薛刺史就徹底放下了心,與陪著他的諸位軍官們歡歌笑語。


    黃昏時分成親的禮節卻分外簡單,薛側妃被從臨時休息的住所抬進了專門為她準備的小院,在門前放了幾個爆竹也就完事了。陪著薛側妃嫁過來的薛氏九娘直接被當成仆役之流,根本沒有人提到她,古老的媵妾製早已經被時代淘汰了,跟著薛側妃嫁進來的就是陪嫁的下人,所以薛氏九娘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相應的待遇。


    所有前來賀喜的女人們都直接被請到了酒席上,淮北王妃陪著大家一起說笑,並沒有請她們真正去觀禮。薛側妃命格不同尋常,不能見外人,而且來的都是正室夫人,所以大家也沒興趣去參觀一個小妾進門的過程。女人們在一起把酒言歡,話題更是多得不得了,到了宴罷時也一直熱鬧著。


    盧八娘談笑自若,其實心裏卻一直惦記一件事兒,直到平安走進來輕輕在她耳邊說:“那邊得手了,非常順利,第一批船已經迴來了。”她才真正放下心來,專心看廳堂中間的舞劍。


    舞劍的是軍中的兩名小校,都出身軍戶世家,劍術優美中又帶著殺伐之氣,引得朱禦史之妹——大家都稱她為朱大姑的,突然間興致高了起來,拿了一把劍與二人對舞。


    朱大姑四十多歲了,可以說是個命運多舛的人。人生的幾大不幸她都親自經曆了:少年喪父,父親被胡人所殺;中年喪夫,丈夫死於北伐;老年喪子,唯一的兒子死於前幾年的蘇峻之亂。這次淮北軍北上,朱家及所率部曲全部隨之而來,朱大姑便帶著嗣子也跟了過來,她對胡人的恨比山高比海深,她的家人或直接或間接死於胡人之手的要占一半以上。


    也正是如此,朱大姑從小便習得武藝,也算得上女中豪傑了。盧八娘請來幫忙的世家女眷就是以她為代表的,在淮北軍中她頗得大家的敬佩。


    朱大姑一上場,大家都歡唿起來,為她加油,桃花也被感染了,也拿出劍來上前,與朱大姑並肩而上。


    “聽說朱家不論男女,從小就都習武。”


    “正是,我們朱家的兒女是一樣教養的,因為當年老大人臨終前說過,到了亂世,男子固然要經曆苦難,就是女兒家也逃不掉,所以不再要把女兒嬌養得不懂世事了。”


    “王妃手下的桃花姑姑功夫也真好!”


    又有人說:“王妃,我們既然到了淮北,遲早會和胡人碰上的,不如我們女眷們也都習些武藝吧!”


    “那好啊,”盧八娘當然一力讚成,“就讓朱大姑和桃花商議著把想學習武藝的女眷們組織起來,每天練上一會兒。時間久了,自然就能看出成效了。不隻我們,還有撫幼所的女孩子們也要加上習武這門功課。”


    盧八娘也注意到有幾位夫人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但她們卻沒有多少市場。淮北軍的家眷組成相當複雜,有士族女,有庶族,有軍戶人家出身的,有平民百姓出身的,極特殊的還是出身仆役的,這些人共同構成了一個新的集團,主流思想與京城裏貴女的圈子截然不同。


    作為這個新集團裏地位最高的盧八娘,她雖為世家女,但是卻將這個新的集團帶入了一個相對平等自由,充分給大家機會的機製。雖然不是女權主義者,但盧八娘卻支持正室夫人形成一股力量,為自己所用,形成一個支持自己的集團。


    她希望這個集團越來越強大!


    盧八娘正思索間,就見寧姑姑向她示意了一下,於是她起身進了後院,司馬十七郎正將身上一件灑了不少酒的寬袍脫下,見了她用抑製不住興奮的高亢聲音說:“薛表叔走後第五天半夜裏陳春煊的人把塢堡的門從裏麵打開,柳真帶人沒費吹灰之力就進去了,聽說單糧食就有十萬石以上,別的東西更是不可計數!先裝好的兩隻船已經迴來了,我去看看情況,你在大營裏,看住薛表叔!”


    “十萬石糧食!還有別的物資!不可計數!”盧八娘也被震驚了一下,她幫司馬十七郎把裏麵的絲綿袍係緊,又穿上厚厚的皮裘,佩上劍,“小心一些,營內的事你隻管放心。”


    微暗的燭光下,司馬十七郎的眼睛亮得嚇人,盧八娘想自己也應該差不多,薛表叔出了楚州,柳真按約定好的時間帶人將薛家的塢堡搶了,所有的東西,都用船運迴來。對外也好說,當然是土匪幹的!


    薛表叔當初說土匪劫了他的糧食,土匪還沒有被抓住,他就把塢堡裏大半部曲帶出來送嫁,土匪焉能不利用這個機會打劫薛家?


    然後淮北王手下在搜索土匪時發現了,於是趕緊調集兵馬,隻是慢了一步,土匪已經將薛家塢堡劫了。但這沒有關係,淮北王的人不但把土匪打跑了,也將東西都搶了迴來,還要一一交還給薛表叔。


    隻是東西的數量嘛,薛家塢堡裏有多少財物,剛巧薛表叔陪司馬十郎看過,就按當時的數目還吧。至於淮北軍從土匪窩裏奪迴的東西,當然都是淮北王的戰利品。


    司馬十七郎匆忙走了,盧八娘拉緊了身上披著的狐裘,夜裏的風很冷,但她的心卻燥動不安。不想立即迴到酒席上,便站在了院門前向外看去,前麵的營地裏閃著一簇簇的火光,陣陣笑聲在寒風中傳了過來,空氣中似乎能聞到酒香和肉香,而遠處看不到的碼頭,現在應該在緊急地將糧食、各類物資一一卸下,而更遠處的楚州,一艘艘滿載的船正向大營駛來,真是一場規模宏大的勝宴啊!


    這批物資要暗地裏轉移大半,畢竟楚州的土匪窩裏也不適合有太多的東西。誰能信從沒傳出一點名聲的土匪有那樣雄厚的財力?薛表叔這樣自以為聰明的人當然不少,但總還有真正聰明的人!


    女眷們的酒席散得早些,盧八娘讓人去前營傳話,“王爺醉得很了,請十兄帶著大家陪薛表叔盡興。”


    沒多久有人迴來道:“薛刺史也醉了,十郎君正扶著迴客院。”


    盧八娘派了身邊的仆婦,“好好服侍薛表叔休息。”


    第七十一章 千裏勝宴誰是贏家百年寶物重歸故主〔一〕


    營裏慢慢靜了下來,盧八娘依舊坐在前院的書房裏,點了燭火看書,沒多久,負責今晚巡營的陳勇進來報,“薛家來人了。”


    得手後柳真先將塢堡裏的人都控製起來,用了兩天將東西都運出後才放了他們,現在第一批的船已經將東西送了迴來,薛家報信的人比運東西的船已經晚了好幾個時辰,確實也應該來了。


    對於薛表叔知道薛家塢堡被“土匪”搶了後會怎麽樣,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也曾考慮過,薛家送親的就有三千部曲,再加上仆役,是一支很強的力量,淮北軍雖然有實力能完全壓製住他們,但發生械鬥總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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