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寧姑姑胡思亂想時,盧八娘已經把那本折子隨手放在了一旁,吩咐道:“明天請十兄和十嫂過來見我,讓他們帶著折子去一趟楚州,與薛家約定送嫁妝和送親的日子。”司馬十郎也跟著他的弟弟一起到了淮北,現在到薛家把親事定下來的事由他做再合適不過。


    然後盧八娘拿起了放在一堆紙上最上邊的一封信,原來是司馬十七寫來的,他出征後差不多每天都要寫信迴來,因為距離並不遠,軍中和大營每天都有聯係,也算得上是常態吧。信中並沒有太重要的事情,不過是寫了一天的行程和見到的人,又迴答她上一封信關於軍營中幾件事情的安排。


    這一次的出征,隻在拔除最西邊那個被胡人占據了的縣城打了一場硬仗,最後城中的幾百胡人見勢不能擋就主動打開城門跑掉了,在靠近淮河最近的地方,胡人的力量並不夠雄厚。


    其餘所到之地就都是漢家的塢堡了,司馬十七郎更多的是與堡主談叛、收編。漢人對於朝廷的向心力非常之強,而且他們也一直被附近的胡人欺負,所以願意重新歸於朝廷正統的治下。


    當然之後的行政經濟工作就沒有那樣順利了,在大義上,大家目標都是一致的,但是到了具體的利益,每個集團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盡力爭取,所以司馬十七郎把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這上麵。


    接著是丁桂的一封信,他是跟隨陳勇一路去的,因為陳勇識字很少,便由他代筆了。已經被命名為鹽城的那一片土地沒有胡人,當然漢人也很少,總之就是相當地荒僻。所遇的平民百姓還容易安撫,隻是有幾股土匪有些纏手,因為他們不敢同大軍正麵作戰,藏起來又很難找到。


    丁桂是一個有著很多年行政經驗的幕僚和地方官,自然不會被這樣的小事難住,他已經一麵貼了告示寫明既往不咎,勸土匪投誠,限定了時間,一麵又和陳勇商量在期限後嚴厲打擊,務使土匪絕跡。然後就是曬鹽、建農莊的工作都開始了,具體也有些問題請示,盧八娘提筆一一迴複,也封好了放在一旁,明天讓人送出去。


    鹽田、農莊、吳璉的牧場和丁槿帶領的船隊分別代表了鹽、農、牧、漁四項,也正是盧八娘為鹽城最初設定的四項經濟支柱。如果再加上位於大青山的冶鐵廠,基本就是一套很完善的經濟體係了。


    盧八娘已經能展望出美好的將來,所以在這個時候,她完全把薛側妃的事情放在一旁。甚至對於司馬十七郎,她的心態也平複多了,能擁有這個男人,那最好,失去了,也沒有什麽可惜的。天下的好男人多了,隻要有了土地,有了政權,要什麽沒有,更勿論男人這種特別常見的生物了!


    這時陳春煊又跳到了盧八娘的腦海中,她早已經確定自己對這個人沒興趣,陳春煊雖然在二次喪妻後沒有再娶,但是家裏也養了一大群姬妾,隻這一點就讓盧八娘受不了,她就是想找個外遇,也會找個幹幹淨淨的人吧。


    可盧八娘還是不得不承認,在司馬十七郎納妾的時候,有一個男人對自己表達出濃濃的愛意,還是讓她心裏非常的,非常的——她說不好這種感覺,也許是虛榮吧,反正就是很開心,更能讓她放下司馬十七郎帶給她的痛苦。


    想到陳春煊,盧八娘微微笑了起來,明明已經三十歲的人了,可陳春煊居然還那樣火熱,像個毛頭小夥子一樣,竟然來對她說一隻母羊生了小羊有多可愛的事!盧八娘笑夠了,將丁桂的信放下,又拿起下麵的一疊。


    夜漸漸深了,寧姑姑把一碗紅棗桂圓枸杞粥端了過來,“王妃,歇一會兒吧。”她實在不理解王妃為什麽心情這樣放鬆,還似乎帶著些愉悅。輕輕搖搖頭,再次覺得王妃的心自己永遠也猜不透。


    於是就在寧姑姑的擔憂之下,司馬十郎夫妻去了一趟楚州,用了幾天時間將薛側妃進門的事情與薛刺史商量妥當迴來了。其實對於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來說,別的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就是送嫁妝,也就是那兩萬石糧何時送來。這些糧食早已經被安排好用處了!盧八娘特別告訴司馬十郎,讓他告訴薛表叔淮北軍可以出船幫他將糧食運來,減輕薛家的困難,在這個時代運送大量的東西是很消耗人力物力的。


    淮北軍所在的三個縣城已經開始正常運轉,所以淮北軍又要負擔起所轄地百姓的生活,對於在春荒時就要餓死的人,怎麽也要放一些糧,而且這也是最快地使百姓真正相信淮北王,一心擁戴淮北王的最有效辦法。


    所以為了兩萬石糧食能早日到手,盧八娘不想耽誤薛側妃進門的進程,還好薛家也不想拖延,送嫁妝就在幾日後從楚州出發,薛刺史沒有用淮北的船運嫁妝,他派了不少的部曲走陸路,說是為了讓世人看到他給女兒多麽豐厚的陪嫁,對此,盧八娘也沒有什麽可反對的。


    按薛刺史的計劃,嫁妝送出後,再過半個月人也就送過來了。


    與此同時,司馬十七郎也迴來了,仗打完了,又將所經之地的大型塢堡都收歸治下,留下一支軍隊駐紮就迴到大營。另一路的陳勇也完成了大半的任務,讓人帶迴一半的軍隊,剩下的一半留在鹽城剿匪。總之這次出征也是非常圓滿的,整個大營中到處彌漫著一種勝利的喜悅。


    第六十九章 心氣平笑談薛側妃躊躇間自比無鹽女(二)


    與淮北軍大營中的喜慶氣氛非常不相襯的是,淮北王司馬十七郎很不高興。


    司馬十七郎剛迴來時發現本以為一定早就離開的陳左軍還在大營,最開始還是非常開心的,因為一直看好這個人,想招募到手下,所以就以為很有希望達成目標,還特別請他喝了一次酒。


    酒席中雖然沒有達成他的目標,但司馬十七郎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招募能人這種事情並沒有那麽容易。而且交談之下他對於陳春煊更加上心了,想找到他的弱點,一舉攻破。


    結果就因為認真觀察了,他看出來一件事,原來陳春煊一直留在大營裏是因為王妃!司馬十七郎當時就氣得把劍撥出來恨不得殺了陳春煊!


    原來這天早上他出府門時晚了一些,正好碰到了在府門前閑逛的陳春煊。看到他半夢半醒的神態和躲閃自己的眼睛,再想到他天天都要來見王妃,司馬十七郎突然悟了!


    劍已經撥出來一截了,但司馬十七郎又推了迴去,下馬返迴了府中,吩咐身邊的軍士,“請陳左軍到書房,我有話要對他說。”


    陳春煊進來時,就見到黑著臉的司馬十七郎獨自坐在房中,正拿一塊素白的絹帛擦拭著一把雪亮的劍。他上前行了禮,很鎮靜地坐在了一旁,這些日子,他過得始終不太清醒,今天司馬十七郎冷冷地一眼讓他明白這場夢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剛剛自己當然可以快馬加鞭地迴楚州去,淮北王的勢力還到不了那裏,他拿自己也沒有辦法,就算淮北王想追過來,陳春煊也曾見過更廣闊的天地,總會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但是,他幾乎沒有猶豫地進了淮北王府,光明正大地坐在了淮北王的對麵。


    兩個男人靜默地坐了一會兒,司馬十七郎終於擦好了手中的劍,開口說:“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安排好後事,然後自裁了吧!”敢覬覦自己的王妃,司馬十七郎不可能讓這樣的人活著。但陳春煊既然曾幫過他的忙,那麽就給他一點體麵。


    “王爺,你殺了我吧,我是該死,可我不想自己死,死在你的劍下才適得其所。”


    “那好。”司馬十七郎拿起了劍,正要刺下去的時候,司馬十郎跑了進來,氣喘籲籲地說:“薛表叔,薛表叔使人來報,送嫁妝的人在山中遇到了土匪,兩萬石糧食被劫走了!”


    “什麽!”司馬十七郎的劍停住了,“豎子可恨!”說著重新一揮,向陳春煊劈來。


    司馬十郎被嚇了一跳,猛地上前把陳春煊推開,自己也躲開了十七郎的劍,“十七郎,消消氣,可恨的是土匪,我們派人去剿滅他們,把糧食搶迴來!”


    司馬十七郎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順手將麵前的案幾砍成幾段,他能說他罵的是薛表叔嗎?他能說陳春煊竟敢肖想王妃嗎?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通報,盧八娘走了進來,看到書房正中被砍壞的案幾和拿著劍一臉猙獰的司馬十七郎,輕輕巧巧地說:“怎麽能氣成這樣?畢竟是我們的表叔嘛。”


    司馬十郎得到薛家的消息後,馬上派人進內院報告盧八娘,自己則趕到這裏,現在見盧八娘過來,趕緊說:“是不是我派的人沒說清楚,是土匪劫了薛表叔送的糧食,薛表叔還傳話讓我們一起出兵,把糧食搶迴來,我們要快些,免得土匪跑了。”


    司馬十七郎氣得要命,扔下劍坐了下來,一聲不吭。盧八娘也不好說十兄的錯,陳春煊實在忍不住了,提點他道:“楚州哪裏能有那麽多的土匪?還有膽子有能力搶走刺史的兩萬石糧食?”


    司馬十郎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了。楚州一直沒有遭過兵亂,根本就沒聽過有土匪,就是山裏真有幾個匪類,能有多大勢力,不可能能搶得了刺史派兵運送的兩萬石糧食!再說薛表叔若是真被搶了,他早就出兵去剿匪了,哪裏還需要等淮北軍出兵呢?


    他又想到自己去楚州時,曾替盧八娘帶話,由淮北軍出船運送糧食,可薛表叔講了一堆理由然後一定要派兵送過來,自己當時還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呢!


    薛表叔不想送兩萬石糧,演了這樣一幕戲,而這屋子裏的四個人,上當的隻有自己。司馬十郎臉漲得通紅,“我去楚州問問薛表叔,如果他不把糧食送過來,我們就不許表妹進門!”


    還是陳春煊替他解了圍,“土匪的事大家心裏都明白,但是真要追根求底,畢竟空口無憑,真的出兵去打,薛刺史隻要說土匪跑了你又拿什麽證明他沒有被劫?再有薛家的那位側妃,已經上了玉碟,哪裏還能不讓她進門?說出去也不好聽,王爺的麵子往哪裏放?”


    司馬十七郎看了看陳春煊,心裏又讚了一迴,自己手下這麽多能人,有他這樣明白的並不多,頭腦清醒,能力又強,聽說過去家徒四壁,隻靠自己赤手空拳的出去打拚,十幾年時間就已經是楚州的豪強了,這個人若是能為自己所用有多好!一時間也沒有了殺他的心思,問道:“你有什麽好計?”


    陳春煊卻不上當,低頭行禮道:“此事全在王爺決斷!”


    盧八娘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早知道這個人不一般,沒想到還真高明,說話滴水不露。她倒不知道剛剛司馬十七郎差一點就把陳春煊殺了,聽著陳春煊不卑不亢的話也沒覺出不對,他平時就是這樣對待司馬十七郎的。


    在涉及司馬十七郎親戚的問題,自私的盧八娘也一向保持沉默,人家是親戚,提什麽建議都可能是錯的,隻是支持司馬十七郎自己拿主意,免得自己將來受埋怨。


    看王妃這副明哲保身的樣子,陳春煊也迴看她一眼,讀出了盧八娘眼裏的平靜,她根本不在意薛刺史,也不在意王爺的什麽親戚!然後他還讀懂了盧八娘的一絲竊喜。


    是的,盧八娘在遺憾兩萬石糧食飛走了的同時也在竊喜,她覺得司馬十七郎受到這樣的報應就是活該。相信親戚,相信聯姻,相信諾言,就是這樣的結果!不顧自己的感受要納側妃,遇到了倒黴事,她哪裏能不開心呢!


    當然,盧八娘掩飾得挺好,起碼司馬家的兩兄弟都沒有看出來,隻有人生經驗更豐富,對盧八娘非常用心的陳春煊發現了。然後他從王妃對王爺的態度又中品出了一些東西:王妃對自己固然沒有一點想法,但是她對淮北王也不是一味地愛慕順從。


    再想到淮北王妃把鹽城弄成了她的湯沐邑,不許別人插手,而吳璉他們也隻忠心於王妃,種種事情表明王妃的想法很值得玩味……陳春煊覺得自己捅開了一層窗紙,對盧八娘的認識又進了一步,原本他就發出過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的感慨,現在真不知如何感慨了!


    司馬十七郎又被陳春煊的迴答氣了一次,又不得不覺得他說得有理,臉色愈發地壞了。盧八娘見狀,便說:“這件事原不是急的,十兄可以先安排薛家的人休息,等王爺的決斷。王爺今天心情不好,不如去大營裏到處看看,自從迴來後王爺還沒有時間走走呢。”


    司馬十郎趕緊點頭走了,走前還不忘拉著陳春煊,大家關係不錯,剛剛十七郎可能氣昏了,竟對著客人動手,他就幫著攔了一下,陳春煊投桃報李,給自己指點了不少,現在如何安排薛家,也正可以請教請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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