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虛弱。”


    所以司馬十七郎才這樣著急。


    靜默了一會兒後,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拍了拍盧八娘,“你睡吧,我會想出辦法來的,相信我。”


    “我當然信你,可是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也許對你會有幫助。”盧八娘說:“你有沒有想過皇祖父的心思?也就是說,你不要隻想著自己想怎麽樣,而是要想,皇祖父現在最需要什麽樣的人?”


    司馬十七郎一直想著努力練武讀書,憑著自己的才華得到皇祖父的青眼,他也是這樣才有了爵位有了官職。可是他想繼續表現自己的才華,卻沒有了機會。盧八娘所說的話讓他從另一個角度去想,是啊,朝中有那樣多的人才,自己雖然不錯,但永遠有比自己出色的,“夫人,你是說投其所好?”


    “是也不是,人才皇祖父不缺,投其所好的人皇祖父也不缺,皇祖父最缺的是信得過的人。”


    “朝中那麽多人,應該大部分都是信得著的吧?”司馬十七郎疑惑地問。


    “不,其實皇祖父對誰都不信,他猜忌所有的人。”


    “那怎麽可能?”


    那當然可能,盧八娘做過上位者,她知道高處不勝寒的感覺,老皇上明顯隨著身體的老去,對任何人任何事都疑神疑鬼起來。他表麵上捧著齊王和魯王,又拉起了陳王,這邊還不忘南安郡王,他心裏的陰暗盧八娘是可以想見一斑的。但話不能這樣說,她告訴司馬十七郎,“這說法是孟家傳下來的。”


    聽到孟家,司馬十七郎信了,他再細想孟表兄的行為,立刻明白了。孟表兄釀出了醇厚的美酒,賣了錢後買下了大量的姬人,在府裏排演一種叫戲劇的歌舞。雖然他說現在還沒有拍成一部完整的,但他也看過其中的一段,很吸引人。於是很多名士天天去孟府飲酒作樂,創下了天大的名聲後,他不慕權勢,狂放清高的形象樹立起來了,八皇叔再也不打他的主意了。


    孟表兄這是在擺脫皇祖父和八皇叔等人的猜忌,他走的是避世的路。那自己想走出世的路,應該如何呢?


    “夫人,夫人!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司馬十七郎突然坐了起來,興奮異常,“孟家的家學果然淵博,也幸虧娘子也學到了!”


    “既然想到了,就趕緊睡吧。”曾深受失眠痛苦的盧八娘非常注意養生,她生活是非常規律的,如今的她很得意自己竟能作為不失眠的一方安慰失眠的人。


    “我們先活動活動才能睡得香。”司馬十七郎放下心事,馬上就起了別的心思,但他的這句話倒是對,兩人接著都睡得很好。


    盧八娘知道了司馬十七郎的計劃,他要培養自己的好名聲,做一個正派可信的人。每天他更加認真輪值,習武讀書,最關鍵的是他立下了誓言,痛改前非,下定決心謹修品德,立身以正。具體來說,涉及生活的各個方麵,比如居家要修身養性,嚴謹端肅,在宮中勤於職守,公平正直,特別是他不再收任何賄賂,也決不透露一句禁中語很是獨行特立。其實,曆來,泄露禁中語都是大罪,但在世家橫行的本朝,這項製度就一直沒有那樣嚴格。隻說金吾衛,都由世家子弟擔任,哪一個迴到家中能不把看到的聽到的說出來?


    這樣一來二去的,也就成了習慣,泄露皇帝的消息反倒成了天子近衛的財路,司馬十七郎要從這裏開始突破,引起皇上的注意。


    第三十八章 悟修德擬慎心安比君子願自強不息(一)


    對於司馬十七郎想出了這樣的法子來,盧八娘不置評論,宮中的情況她並不了解,怎樣做最為合理自然沒有發言權,隻要大方向是對的,她就支持。雖然平安幾次對她嘀咕,最近庫房隻出不進,她也不理,這點子東西她還不放在眼裏,她所謀的更大。


    齊王第一個有了反應,他又將司馬十七郎打了十板子。人抬了迴來,盧八娘見慣了他挨打,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了,但也關切地問上幾句,“怎麽又惹了父王不快?”


    “父王問我聽皇祖父最近說了些什麽,我說不能泄露禁中語,就挨了打。”


    其實齊王也不是沒有別的渠道了解皇宮的事,隻不過順便問問十七郎,畢竟近水樓台,可被十七郎這樣一句話氣得就動了手。盧八娘笑著說:“父王也能從別人那裏得知消息。”


    “隻要不是我說出去的就行。”司馬十七郎當然懂得,但他有自己的堅持,隻要他能始終如一地堅持自己的原則,不管是皇祖父還是將來繼位的新帝,都會對他刮目相看的。


    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事例,司馬十七郎在被無數人打擊批評嘲笑後,如願以償地被他的皇祖父注意到了,過年前,皇上突然將他叫去談了半個時辰的話,然後便提拔了,“小十七不錯,升一級做宣武將軍吧,替皇祖父守昭陽殿,切不能讓外麵的人再聽到禁中語。”


    昭陽殿是皇上日常起居之處,雖然隻升了半級,但司馬十七郎由此位置變得重要多了。他不再是個輪值的軍官,而是獨自統領一隊金吾衛。雖然不必再親自輪值,但司馬十七郎卻把更多的時間放到了宮中,他嚴格訓練手下的一隊人,形成與其他金吾衛大為不同的一支隊伍。


    所以這個年,他過得格外忙,差不多天天一早走,宵禁前才迴來。盧八娘打點了所有的年禮,甚至初二時她一個人迴了娘家。


    在這一年裏,盧家變化並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崔家大郎病故了,但好在盧七娘生了個遺腹子,因為還沒出月子,她並沒有迴娘家。


    另外盧九娘嫁入了尹家,這次見麵,看到盧八娘,她再也沒有過去的神氣了。別的盧家娘子平時在各種宴會上還能相互見到,隻有她因為士庶之別幾乎與大家絕緣。


    雖然盧家做為她的娘家,對盧九娘還很不錯,在宴席上並沒有按士庶不同席的規矩把她單獨分出去。但是並不是所有迴娘家的出嫁女都還把她當成親戚,嫁到陸家的姑姑和幾個盧氏未嫁女根本不同她說話,也離她遠遠的,好像她是個得了疫病的人。


    三夫人這時倒特別慈愛,在大家麵前專門把盧九娘叫到身邊,關切地問了一些她夫家的一些情況,不過所有的人都知道,這種關切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嘲笑。盧九娘的姨娘,平時總是站在三夫人身後,因為打扮出眾也分外引人注目,今天卻根本沒有出現在大家麵前,聽說她病了,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起床了。


    夫貴妻榮,盧八娘則受到了更多的關照,甚至魯王妃都笑著與她說話。大夫人也熱情地招唿著她,又說起她遠在益州的父母的情況,盧八娘答應著,其實她有自己的渠道,比盧家的人對那邊的情況熟悉得多。


    過了十五,司馬十七郎才有了時間,盧八娘便準備了燭光晚餐,手端酒杯慶祝他由從四品升到四品,“郎君的辦法還真有效!”


    “還是靠娘子提點啊!”司馬十七郎也笑逐顏開,迴敬盧八娘一杯,並用從孟家學來的風俗,“cheers!”


    醇酒、美食,兩人左一杯右一杯,天南海北地聊,越說越高興。


    “你每天都要裝成道貌岸然的樣子累不累?”盧八娘喝多了,終於忍不住問。她自己應該不算好人,所以有時裝成好人就很辛苦。


    “什麽裝成道貌岸然的樣子,我下決心要做道德高尚的人,哪裏是裝的!”司馬十七郎搖搖晃晃地端著酒杯說:“曾子說過,‘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而不習乎?’我雖不才,也嚴格每日三省,做正直無私的人。”


    沒想到司馬十七郎道行比自己高,到這個時候還不承認是裝的,盧八娘一笑,“每日三省吾身算不得什麽,你若能做到‘慎獨’才真是讓人佩服!”


    “什麽‘慎獨’?”司馬十七郎不服氣。


    “虧你還讀過書,《禮記》中說,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盧八娘說。


    因為喝了不少酒,司馬十七郎頭已經有些暈了,想了一下才說:“是不是《大學》裏,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不錯,正是這個慎獨!”慎獨是儒家的一個重要概念,講究個人道德水平的修養,看重個人品行的操守,是儒風的最高境界。“在獨處無人注意時,行為也能謹慎不苟,達到慎獨這種境界,哪裏還用每日三省?”


    “娘子真是淵博,”司馬十七郎品了一會兒,再次歎服起來。


    慎獨雖然早就提出來了,但到了宋明理學的時候才真正被廣泛應用。有名的曾國藩就非常重視慎獨,他提出四條修養之道,第一條就是“慎獨則心安”。盧八娘自已當然做不到,但拿來為難司馬十七郎倒合適。


    酒醒之後,司馬十七郎並沒有忘記“慎獨”這個說法,特別去請教了孟白。孟白的文學功底可比盧八娘深厚多了,給他細細講了一迴,司馬十七郎醍醐灌頂,從此就更加道學了。


    盧八娘在肚子裏麵暗笑,卻也不得不佩服他應用得好。從皇帝到十七郎的小廝,都信了他,司馬十七郎慢慢竟建立了非常好的名聲。盧八娘終於想起來查找原因,最後得出的結論隻能是,十七郎很大程度相信了這些理論,起碼比自己相信,所以才能做得如此成功。


    在這個特別注重名聲的時代,名聲好了,好事也會接踵而來。司馬十七郎受到了皇上的信任,時常委派他辦一些臨時性的差使,比如查查案子,考核官員的政績,清點府庫之類的,這些事情不但有實權,而且因為是皇上欽點,也非常有麵子。十七郎自然也更加公正無私地辦事,取得了更多的信任。


    盧八娘看著護衛們給她的密報,簡直不知說什麽好,在外司馬十七郎自律到極點,不收禮物,謝絕送上門的美女,辦事公正,從不循私。然後盧八娘突然意識到,好象十七郎在家裏也變了,很久沒聽到他與姬人們調笑,就連董氏的臉也不去捏了。


    於是,一次司馬十七郎出門幾天後迴到家裏關上門來與她瘋狂地纏綿了一番,然後深深地籲了一口氣,盧八娘也歎了一聲,“你別把自己繃得太緊了,總得有個放鬆的地方,迴到家裏,就別再講什麽慎獨了,華清院裏我能保證一點消息也傳不出去。”她真擔心司馬十七郎哪一天被“慎獨”逼瘋,那她的投資就全落空了。


    “確實很難,”司馬十七郎實在憋不住了,他能坦白地也隻有盧八娘“孟表兄曾給我舉了幾個例子,讓我照做,可有時還是做不到。真太不容易了,我有時對自己很失望。”


    “他說曾經有一個姓曾的人,不過中人的資質,但卻一直堅持,最後竟成就一番偉業,他所講究的就是慎獨二字。這人生活極為樸素,平時吃穿都簡單至極。他帶兵時雖然掌握著大筆的錢物,卻從不私用一點,在軍中遵從古訓,從來都是潔身自好,堪稱楷模,直到了五六十歲,因為身患癬疾,才納了一個小妾在身邊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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