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一直放任下去,他們是時候分開了。她從來也沒有想對司馬十七郎要求太高,要知道她能付出的更是有限。


    這一天,右仆射江侃宴客,盧八娘和司馬十七郎分別陪著齊王和齊王妃赴宴。江氏是世族大家,在胡人亂華時最早南遷,投奔當時還是瑯玡王的皇上,不但保全了家業,而且還謀得了高官。江家的歌姬舞姬一向極有聲名,是以江家宴客,賓客雲集。


    盧八娘雖然是縣公夫人,但在冠蓋雲集的宴會上,她的地位還是不夠高,與齊王府十四郎的夫人,一同靜靜地坐在一處中等的席位上。


    江府的奢華果然名不虛傳,開宴後,山珍海味如流水般地送了上來,所有侍候的奴婢都身著綾羅,輕歌曼舞一直貫穿著整個宴會。


    到了晚上,宴會仍然還在繼續,到外點起了巨大的蠟燭,亮如白晝。盧八娘手裏端著一杯酒,微微轉了轉一直端正地跪著的身體,將重心移了移,心裏默默契地計算著,這一天宴客,恐怕要用掉幾十萬錢。


    一曲歌舞結束了,貴婦人們紛紛打賞,盧八娘輕輕揮了揮手,她身後的桃花將一匹彩帛賞了出去。然後桃花在她耳邊說:“寧姑姑剛打聽到外院裏的賓客很多人都服了散,大家與姬人們在一起歌舞,亂成了一團,齊王也正在其間,看樣子今晚不打算走了。”


    盧八娘一直疑惑,明明已經很晚了,齊王妃為什麽還沒有走,看來她在等齊王。一般夫妻一同出來赴宴,也一同迴去才對,就是齊王要留下,也應該讓人來傳話。不用說,齊王已經被那些美貌的姬人迷惑了,根本想不起來王妃。


    在皇上沒有嫡子的情況下,齊王本來居長,在“立嫡以長”的原則下,原本應該是太子的不二人選,但正是因為他才幹平平,又荒淫好色,才會有盧相等一班人推出了相比之下英明的魯王。齊王若要想當太子,改變形象很重要,可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看齊王妃的表情,今天他一定又在外麵出了醜。


    可是,作為賢名遠播的王妃,齊王妃能說什麽呢,盧八娘看她盡力掩飾著不快,對身邊的一個姑姑吩咐了些什麽,然後,很快有人過來通知盧八娘和十四夫人一同迴齊王府了。


    第三十章 父為子綱縣公挨打花天酒地齊王荒唐(二)


    齊王府來赴宴的女們集合在一起,齊王妃的臉色不大好,世子妃、十三夫人、十四夫人更是怒氣形於色,盧八娘能打聽到的消息她們一樣能知道,齊王府的兒子們現在一定與齊王一樣與姬人們胡鬧著。


    在這個時代,女人的社會地位還不算低,正妻的位置通常也非常牢固,所以就湧現出很多的妒婦,她們甚至敢公開打殺丈夫的寵妾愛姬。可是齊王府的風氣卻不是這樣,最不高興的十四夫人看了看齊王妃,也隻得壓下了心裏的不滿,低聲嘟囔了一聲,“就是能假裝賢良!”


    盧八娘麵帶著微笑向周圍的貴婦人們告辭,與齊王妃、世子夫人和十三夫人一同出了宴客廳。江府的老夫人親自送齊王妃出來,盧八娘在她們後麵隱隱聽江老夫人說了“胡鬧”、“不懂事”等詞,大約是向齊王妃致歉。


    齊王妃低聲應付了幾句,盧八娘理解她,其實對於齊王妃來說,她早就並不介意齊王有多少寵姬了,她現在的不滿也不是因為妒嫉,而是在擔心齊王今天的表現會使他在朝中的名聲威信進一步下降。


    比起齊王來,齊王妃更盼望能夠成為皇宮的下一任主人,這種心情,沒有人比盧八娘更了解了。男人已經沒有任何指望,那麽當上皇後,把自己生的兒子推到皇帝的寶座上,是齊王妃唯一的願望了。


    可就在她們離開宴客廳沒多遠的時候,一個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老夫人,老夫人,中書令荀夫人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刀來,去了前院!”


    中書令荀勖夫人有名的善妒。坊間傳聞,有一次荀勖看見上茶的侍女的一雙玉手白嫩可愛,不禁讚歎著摸了一下,結果第二天荀夫人送給他一個匣子,他打開匣子一看,裏麵裝著的就是那雙被他讚美了的手!


    現在她竟然拿了把刀衝進了前院,就看來傳話的下人已經顧不上悄悄把消息告訴江老夫人,就知道情況有多危急。江老夫人匆匆向齊王妃說了聲“王妃,失陪了。”就馬上跟著下人快步去了前院。


    齊王妃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然後她向前院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過頭來向門外又走了幾步,然後再次停了下來。在兩邊扶著她的世子夫人和十三夫人被她弄得暈頭轉向,十三夫人疑惑地問:“母妃,我們去哪裏?”


    “先在這裏等一等吧。”


    十四夫人明顯想去前院看看,但她不好擅自行動,雖然還站在路上,可一雙腳焦躁地在地上挪來挪去。世子夫人和十三夫人也差不多。


    盧八娘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齊王妃的意思。在這個時候,如果去了前院,會有荀夫人那樣善妒的嫌疑,但若離開江府,又有不關心齊王的嫌疑,畢竟荀夫人是拿著刀去了前院。隻有等齊王安全無恙的消息傳出來,齊王妃再走才是適合的。


    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天然的形勢造成自己與齊王妃注定不可能合作,盧八娘還真願意與她的婆母共同奮鬥。她早就看出來,齊王根本是個沒什麽能力的人,他到今天成就的一切勢力都是齊王妃的功勞。但齊王也不是沒有優點的,他的優點就是非常相信齊王妃,甚至容易被齊王妃所左右。


    想到了這裏,盧八娘不可能不想到她的丈夫,司馬十七郎與他的父親並不很像,他是個很有主意的人,自己想隨心所願地擺布他根本不可能,這還真是遺憾。不過凡事有利就有弊,司馬十七郎也有他的優點,而且有些優點還是盧八娘很欣賞的,就看她怎麽樣因勢力導了。


    就在盧八娘這樣想著的時候,她感到了一束目光看向了她,齊王妃在盧八娘觀察她的時候也注意到了十七兒媳。自從十七郎娶了盧氏,就徹底脫離了她的控製,而且她還在盧八娘手中吃了個暗虧。齊王妃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太小看了這個兒媳,不用說別的,就是今天的宴會上也好,還是聽說出現變故後也好,自己的幾個兒媳中,隻有盧氏始終應對得體,非常沉著。


    齊王妃心中也有些疑惑,明明十七郎夫妻非常恩愛,可盧氏的表現還真不像。就是自己成親半載,與齊王恩恩愛愛的時候,猛聽說丈夫在外麵胡鬧,也不能這樣無所謂,就是裝也很難裝出這樣的若無其事。若說是他們夫妻並不恩愛,那麽讓二人和離,安排盧氏再嫁崔嶸的計謀又怎麽會不成功呢?自己該怎樣對侍這個有著高貴血統,又深不可測的兒媳婦才最有利呢?


    盧八娘就是不能完全猜到齊王妃是怎樣想自己的,但她還是知道她的婆母是不會放任司馬十七郎和自己順利地向上走,可現在,他們已經開始掙紮著解脫齊王府的束縛,遲早他們會徹底離開這個大泥潭,誰也阻止不了他們,盧八娘笑著迎著齊王妃的目光看過去。


    “小十七最近在外麵玩得太過了,你也該勸勸他。”齊王妃溫和地說:“金吾衛裏都是各世家勳貴子弟,出了名的能胡鬧,別把他跟著把心玩野了,收不迴來。”


    齊王妃說的是事實,司馬十七郎過去的日子實在太苦,一個皇孫在成親前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手裏也沒有錢,甚至還有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突然間成了縣公,又做了從四品的都尉,這種巨大的變化對於一個還不到二十的年青人來說,是個嚴峻的考驗。


    一步登天的感覺讓司馬十七郎一改平時的小心謹慎,變得張狂起來,金吾衛裏差不多都是貴胄子弟,其中的紈絝不少,他整日與這些人在一起縱情聲色,跑馬冶遊,差不多將京城裏的各處能玩的地方都走遍了。


    至於司馬十七郎會不會玩得心野了,再也收不迴來了,盧八娘也沒有把握。前世她見過太多乍富乍貴的人,能堅持住本心,一如既往的人太少了。她的父親發了財後有外遇,這實在是最普通的了,她還見過沉迷於賭博的,喜歡飆車的,還有吸毒的等等,人性就是如此,很難改變。


    其實最近盧八娘一直在冷眼旁觀司馬十七郎,她沒有完全放棄信心原因是他玩歸玩,便一直沒有放鬆都尉的工作。她覺得司馬十七郎在短暫的放縱後可能還會走迴正路,他從本質上是一個有野心想向上爬的人,他不會放棄進取。


    盧八娘對司馬十七郎的底線正是如此。


    至於齊王妃,她看似善意的話,其實是在示意司馬十七郎會把盧八娘拋到腦後,想挑撥盧八娘與司馬十七郎發生矛盾,並在她心中種上一根刺。盧八娘豈能被她說動?她從不對司馬十七郎的情誼抱有希望,因為她認識到司馬十七郎移情別戀是遲早的事,必然的事。於是她淡淡地說:“男人嗎?自然是海闊天空,任他隨意翔遊,再者兒媳最敬佩母妃的寬和大度,也想向母紀學習。”


    十四夫人聽了盧八娘的話,再也忍不住了,擔憂地說:“江仆射最喜歡服散,今天大家也一定都服了,荀夫人這樣一鬧,如果不能好好行散,恐怕會出事的。”


    服散就是指服五石散,五石散是由石鍾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藥合成,通常還加入防風、人參等數十種中草藥的中藥散劑。這種藥能壯陽,增強體力,讓人精神亢奮,神明開朗,但服了五石散後,一定要喝熱酒、吃冷食、冷浴、走路來行散,如果沒能好好行散,後果很嚴重,有不少的人因此生病甚至死亡。


    雖然五石散有著種種的問題,但這種價格不菲的東西非常受這時人們的追捧,在很多宴會場合,大家服散後放蕩狂歡,□□不堪,這種刺激大約是人們從骨子裏追求的,有如毒品一樣上癮。


    這種事,在場的幾個人心裏都有數,但十四夫人一說出來,還是不一樣,大家都靜了下來,氣氛很是沉悶。好在,沒多久,就聽到前院傳過來消息,荀夫人將坐在荀中書令懷裏的姬人一個劃花的臉,一個紮瞎了眼睛,現在已經被大家勸著放下了刀。


    結果並不出乎意料,荀夫人不過是善妒,她不會傷到別人,包括罪魁禍荀中書令。她的刀隻能對著姬人,誰讓姬人是最弱的人呢?


    大家對這個結果都很接受,就是盧八娘也不會同情姬人,譴責荀夫人。弱肉強食是大自然的規律,姬人既然是弱者,就會首先被犧牲。盧八娘之所以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權勢金錢,就是要成為強者,更強者,掌握更多的資源,左右更多的事,永遠不會被犧牲。


    看著齊王妃帶頭向外走去,幾個兒媳也都跟著她上了馬車。車聲轔轔,盧八娘坐在車中,心中並不是沒有波動。她一直努力容忍司馬十七郎,但從今以後就不必了。他與花娘們在一起飲酒作樂她忍了,他與路邊的女子調笑她忍了,就當前世男女一起學習工作的環境下,大家的玩笑罷了,但吃了壯陽藥與姬人們搞到了一起她決不會再忍了。


    不管怎麽樣,這一段情她盡了力,也沒有什麽遺憾。


    現在最重要的是怎樣與司馬十七郎不傷和氣地調整成新的純合作夥伴關係,這一點非常重要,也是打下他們以後相處的基礎。今天他是不會迴來的,明天,也許還要再過上一兩天,她才會見到司馬十七郎,要怎樣說怎樣做,她準備細細地思量思量。


    可司馬十七郎沒有給她這個時間,就在盧八娘沉思時,他突然上了馬車,醉熏熏地撲到了盧八娘的身上。


    第三十一章 下決心八娘斬情絲被嘲笑縣公思納妾〔一〕


    盧八娘用帕子捂著口鼻,用力將他推到了一旁,喝得爛醉的人手腳都是軟的,司馬十七郎被推得靠到了車壁上,差點從座位上掉了下來,夫人這樣嫌棄自己,真枉他掙紮著從江府迴來,再想起了因為他從來不與外麵的女人發生關係而受到的嘲笑,不由得氣惱地低喝道:“我為夫人才迴來,夫人竟推我!夫人知道我這時候迴來了,別人怎麽笑我嗎!”


    盧八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用帕子接著,一口接一口地吐著,半晌才停了下來。然後她將車簾打開,將車廂裏汙濁的空氣放出去。


    司馬十七郎自從盧八娘開始嘔吐,神誌開始恢複,又被灌進來的冷風一吹,差不多完全清醒了。上次他的酒味熏了夫人後,他平時迴來時都特別注意洗浴,今天情況特殊,他從江府出來,追上齊王府的車隊後,就上了娘子的車,也沒想那麽多。其實眼下他也非常難受,他第一次服散,正在飲酒與姬人笑鬧時,被荀夫人嚇了一跳,下意識找夫人迴府,就忘了娘子的怪癖。他有些內疚地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帕子,想遞過去,又知道盧八娘不會接的,便停了下來,輕聲問:“夫人,你好些了嗎?”


    “好些了,”盧八娘深吸了一口氣,“要不要我派人再送縣公迴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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