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角亭裏不擔心別人能聽到他們的談話,所以盧八娘就放任孟白發泄一番,而且她也不去反駁孟白,過著雞飛狗跳的日子是他而不是自己。要知道司馬十七郎與自己的婚姻是兩人精明地算計過的,自然會好好維係下去,而隻靠著所謂的愛情而結成的關係,才是空中樓閣。但這些孟白不可能聽得進去,於是她隻是勸道:“你不要喝得這樣急,先吃點菜吧。”


    孟白哪裏肯聽,喝了一會兒後,又嫌杯子太小,拿起酒壺直接喝了起來,很快就把一壺酒都喝光了。然後他搶過盧八娘手中的綠玉杯,以為那裏也是酒,一股腦地也都灌了下去。


    盧八娘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搖了搖頭,孟白是個從象牙塔裏直接邁到這裏的好青年,對愛情還抱著天真地想法,但又缺乏處理感情的能力。更倒黴的是,他一到這裏,就處在劉氏和楊柳矛盾的旋渦裏,劉氏的死亡給他單純的心靈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傷疤,楊柳對他的吸引,阿霞對他的引誘,都讓他今後的感情路異常艱難。今天就讓他好好發泄一次,最起碼先將心頭的鬱結發散出去,所以她就由著孟白鬧。


    司馬十七郎坐在窗前,看著八角亭上的這一對表兄妹。娘子之所以要與表兄到那裏說話,肯定是有些話不想讓自己聽到。而且就連平時娘子一直帶在身邊的桃花,也被娘子打發下來,在院子中等侯。


    當然司馬十七郎同樣想到,盧八娘之所以選擇了八角亭,除了為了讓別人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外,還有避嫌的意思。八角亭處於高處,從院子裏任何一個角度都能看清亭裏人的舉動,娘子讓自己明白她和孟表兄間坦蕩無私,光風霽月。


    說起來,孟表兄真與娘子關係非同一般,以前的幾次見麵,他就發現這對表兄妹很多事情都能想到一處,他們間有一種不可言說的默契。那時的他並沒有非常在意。可如今受了傷正處在最脆弱時期的司馬十七郎不免心裏有些波動,他明白盧相是想與孟氏結親的,寧可拆開自己和八娘,也想促成盧孟兩氏的再度聯姻。娘子平時有什麽事都不會瞞著自己,可這事她沒說,而且今天她與孟白竟到八角亭上說話,說的是什麽呢?大約就是這些事。


    孟白身子向前傾著,不停地在說著些什麽,而娘子並沒有厭惡地躲開,她穩穩地坐在那裏,似乎在輕聲應和著,兩人實在不像隻見過幾麵的表兄妹,而像是老熟人。


    司馬十七郎努力地豎起耳朵傾聽,盡管他耳聰目明,也隻聽到孟白酒後高聲說出的幾個詞。不過,司馬十七郎肯定自己聽到了和離兩個字。


    然後他就看到孟白抓起娘子的杯子飲水。娘子有多講究他是知道的,他從來沒用過娘子的杯子飲水。可娘子就由著孟表兄把玩著那隻杯子,也沒有叫桃花上去把杯子搶迴來。娘子對孟表兄真不一樣啊!


    幾天前盧家大夫人來山莊時應該就對娘子提了這個建議,當時娘子應該是拒絕了。可是孟白主動要娶娘子,娘子會與自己和離嗎?


    司馬十七郎在心裏問著自己。


    然後他否認了這個可能,娘子不會因為孟白而與自己和離的!成親時間雖然短,但她和自己早就是心心相印的夫妻了,他信任娘子,而且他對自己也有信心。而且他早發現娘子對於她的表兄有一種俯視的情緒,似乎孟白是她的表弟而不是表兄一般,她大約從沒把孟白放在心上。


    司馬十七郎得出結論後,便將目光從八角亭轉到了麵前的書本上。自己必須努力上進,贏得一個好前程。從原來單身一人,到現在有了妻室,還有可能很快就有兒子,為了讓妻子和兒子過上更尊貴的日子,司馬十七郎自覺身上的擔子又重了,他能做的隻有更加用功。


    可沒多久,院子裏又有了動靜,原來兩個管家將孟白扶出去了,看樣子孟白已經醉得人事不知。娘子也走下亭子,向屋子走來,她身後的桃花問:“娘子,那個杯子?”


    “砸了吧。”盧八娘淡淡地吩咐。


    桃花作為娘子最貼身的丫頭,知道的事要比別人多。大家都以為孟郎君是在娘子成親後才進京城與娘子相識的,但她卻知道娘子早就與孟郎君見過幾次麵。她一直認為娘子待孟郎君與別人不同,而且這隻綠玉杯是娘子的心愛之物,才多嘴問了一句。若是別人碰了娘子貼身用的東西,娘子不說她也會趕緊扔出去,但孟郎君,她原以為會有些不同,但其實還是一樣的。


    盧八娘的這一句話聽在司馬十七郎耳中,讓他心裏也是一動。他遞給走進屋裏的盧八娘一杯水,“剛剛泡的好茶。”


    盧八娘略怔了一下,她從不用別人的杯子喝水,當然也不肯別人用自己的。司馬十七郎卻將他的杯子遞給了自己,盧八娘下意識的反應是不接,但她確實口渴,自從孟白把她的杯子用了,她就未再喝一點的水,卻與孟白一直說著話。


    司馬十七郎把那隻白纏絲瑪瑙杯子送得離自己更近了,盧八娘擺手說:“我不想喝水。”


    司馬十七郎示意屋子裏的如玉出去,上前吻住了盧八娘。娘子的唇舌又軟又香,司馬十七郎一點點的深入,最後含住輕輕地吸了起來。這種深切的吻,其實是女人最喜歡的,盧八娘先是掙了幾下,然後就迷陷於其間,就這樣與十七郎擁立了半晌,才猛然醒來,甩了甩頭說:“不許再胡鬧了!”


    司馬十七郎笑著將他的那隻杯子遞到她嘴邊時,盧八娘沒有再拒絕,而是在他的手上喝了幾口茶,然後接杯子,慢慢地將一杯茶都喝了下去,她確實很渴。想到剛剛那種交流,早就超過了互用杯子的親密程度,也就不再別扭了。


    司馬十七郎微微笑了,盧八娘是他的娘子,她隻對自己不同,就是桃花也比不了。夫妻間的親密,是與任何人都不同的,他剛剛對娘子和孟表兄有事情瞞著自己而生出的一點不高興隨著這一杯茶消散了。


    正在司馬十七郎繼續與盧八娘濃情蜜意時,礙眼的桃花又跑了進來,手中的托盤裏放著幾隻茶杯,瓷杯、金杯、銀杯、還有一隻竹杯,“娘子,挑隻用的杯子吧。”


    轉眼看到盧八娘正捧著那隻纏絲瑪瑙杯喝茶,桃花停住了腳步,手中的托盤一斜,幾隻杯子都掉到了地上,咣啷啷地響了起來,金杯銀杯在地上滾動著,瓷杯摔碎了,碎片濺到了四處。不過桃花似乎一點也沒聽到這樣大的聲音,眼睛睜得圓圓的,伸手指著盧八娘手中的瑪瑙杯,“娘子,那是郎君的杯子!”


    “噢,我剛剛太渴了,就先用這杯子喝點水。”盧八娘淡然地說,但目光並不與桃花相對,而是看向地上的幾個杯子,一隻金杯恰好滾到了她的腳邊,她嫌棄地說:“這幾隻我也都不要了,你們拿去用吧。”


    桃花摔了這麽多東西,自責了一下後又覺得要是沒有郎君把杯子讓娘子用,她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於是扭頭瞪了司馬十七郎一眼,可她並不敢與郎君發生衝突,隻好又看向地麵。


    出了這樣大的動靜,細君、如意、範姑姑、寧姑姑都被驚動了,見桃花弄的一團糟,馬上囑咐,“娘子先別動,免得被碎片紮到,我們先收拾一下。”大家一齊過來打掃。桃花索性將剛剛被孟白用過的玉杯也一起拿出來,在院子裏打碎了,與這些碎瓷片一起扔了出去。


    看著桃花將那隻上好的玉杯摔得粉碎,司馬十七郎一下子呆住了。


    他早知道盧八娘的怪癖,她親手用過的東西不願意讓別人接著用。比如她穿舊的衣服,要絞碎了燒掉,日常用品要先毀壞了再拿走,就是寫完了字的紙也都要燒光。對此,司馬十七郎雖然不能理解,但他並不打算插手去管,這種小事隨娘子的意好了,反正她也有實力如此。


    可將那隻上等的玉杯摔碎扔掉,還是太過了吧。那玉杯的成色,齊王府都未必尋得出差不多的東西,可桃花不但摔碎了,還將大些的玉片再一次毀掉,大約是怕別人將這玉片拿去另做它用。


    司馬十七郎接著看到了奶娘的目光,她明顯是不讚成的。最初盧八娘這樣做的時候,知道的人沒有一個人不反對,尤其是奶娘。主子用舊的東西按習俗賞給奴才們接著用,這樣還避免浪費。但無論她怎麽勸說,八娘子一點也不妥協,硬將這規矩定了下來,也執行得很嚴。如今娘子嫁了人,還是一點也沒改,若是郎君不高興怎麽辦?


    司馬十七郎心痛歸心痛,可他卻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早就看出盧八娘不可能改主意,所以無視奶娘的目光,也不去勸說。


    他的這個決定倒是合了盧八娘的心,她隻要想到自己的東西由別人用著,就會覺得心裏無端地不舒服,如芒在背。至於扔掉的是一隻非常難得的玉杯,與一隻不值錢的瓷碗,在她心裏倒沒有多大的差距。就是司馬十七郎反對,她也沒辦法接受,尤其是喝水的杯子,實在是太私人的東西。


    第二十三章 表兄出頭恢複名聲侍女爬床遷怒夫婿(一)


    奶娘與寧姑姑再找幾隻杯子給盧八娘送來時,司馬十七郎在一旁便笑著說:“不必了,以後娘子就同我一起用這隻瑪瑙杯。”


    偶爾用一次倒沒什麽,以後兩人總是共用一隻杯子總不大合適吧,盧八娘推脫道:“我平時最常喝的是白水,與郎君口味不同,還是再準備一隻杯子吧。”


    司馬十七郎卻說:“那麽我換一隻杯子,這隻瑪瑙杯還是娘子用吧,我總覺得這瑪瑙杯太過精巧,我用了並不合適。”


    於是奶娘給司馬十七郎挑了一隻象牙杯送來,可是他還是時常拿起盧八娘的杯子喝水,有時也用自己的杯子拿水給盧八娘,總之,他時常混淆。司馬十七郎孩子氣般地特別喜歡這種親密的舉動,他與娘子的親近不同於別人,就是娘子最信任的桃花也無法企及。慢慢地,他將二人混用的東西擴大到餐具上了,盧八娘也慢慢適應了,但同別人間還是一樣分得清。


    總之,喝多了的孟白用盧八娘的杯子喝了茶,結果引發了一係列的後續事例,罪魁禍首的孟白人事不醒地睡了過去。而盧八娘轉而與司馬十七郎談起了正事,“我原也想請孟表兄替郎君把名聲板迴來,恰好他自己過來了,這兩天就讓他出麵把事情公布出去。


    ”


    “孟表兄能願意攪到這事裏麵嗎?”司馬十七郎有些懷疑地說。


    “孟家的事,我也幫表兄不少。”盧八娘胸有成竹地說:然後又向他解釋了一句,“孟家有些事情,不好讓別人知道。”


    司馬十七郎理解點點頭,哪一個個大家族沒有點隱密事呢?聽說娘子竟能給孟白幫上忙,他不由得讚賞地看了一眼娘子,以為一定是內院的事情孟白來請教娘子,孟白喪妻半年多了,又沒有子嗣,應該是準備娶親了。


    盧八娘就這樣把今天的事情交待過去了,孟白的腦殘行為,司馬十七郎若是知道了,肯定非常鄙視。想娶一個奴婢為妻,在這個時代的不可饒恕程度,比前世犯了罪還糟,而且在這時確實違反律法,按律這種不同階層人的婚姻是不被承認的,而且兩個當事人還都要受到處罰,更不用說世人鄙視的唾沫就能把人淹死。比如司馬十七郎,他可能不再願意承認孟白是他的親戚,所以盧八娘不會讓司馬十七郎得知真情。


    別看孟白本人在她麵前怎麽嚷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但卻不會對別人說出他能在盧八娘麵前坦白的事情。就看他說要娶阿霞,但外麵的人卻一無所知,就知道他在盧八娘麵前說得再慷慨激昴,但麵對現實時也是通不過。


    果然,孟白清醒後在司馬十七郎麵前一點也沒提到楊柳和阿霞的事,他心裏並不是不清楚時代的規則,現實的殘酷,但他絕口不提迴京城的事,大約是想在山莊躲清靜了。


    於是孟白和就在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的安排下,帶了不少的仆人找到了當初說司馬十七郎調戲了他娘子的那幾個人,在眾人麵前大張旗鼓地宣布事實的真象,那人其實還沒有娘子,卻這樣汙蔑司馬十七郎。


    孟白在眾人麵前隆重宣布:“我孟氏最重品行,原以為表妹所嫁非人,我寧可將表妹接迴家中也不能讓她繼續與調戲別人娘子的人繼續做夫妻。可如今查明事實,原來是你這個小人顛倒黑白,血口噴人,我定不能輕饒!”


    說完後命令仆人們將這些人全部打傷打殘。孟白心裏正有無數的鬱悶,把一個高貴狂妄的士人演繹得非常完美,讓親眼目睹的人都升起了無限的讚同和欽佩,還吸引了無數少女傾慕的目光。


    這一幕是在避暑山莊附近發生的,所以朝廷的顯貴們大都得了消息。原本司馬十七郎被汙蔑打傷的事情並沒有那麽出名,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不起眼的人,現在通過孟白的這一番舉動反倒將上次的事情重新翻了出來,又讓他被很多高層人士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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