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就受這樣的教育,司馬十七郎的很多觀念是不可轉變的,盧八娘對此早有充分的認識,雖然在心裏暗笑他迂腐,但也知道,這樣的迂腐,對自己有不利的一麵,也有有利的一麵,就看自己怎樣使用了。


    將來自己也是要做嫡母的,也是要靠這些理念去壓製庶子,於是盧八娘理解地點點頭。


    “可父王不能登上大寶,我想得到王爵就更難了。”司馬十七郎長歎一聲,然後又說:“你一定會說若是父王登上皇位,我也很難封王吧。”


    正是這樣,對司馬十七郎來說,想封王爵,還不如早日在現在的皇上麵前表現呢。皇上已經年近六旬,雖然一直沒傳出患病的消息,但實際情況是什麽樣的,盧八娘和司馬十七郎是根本不可能打聽得到,他們的時間很緊迫。“我想我們必須要盡快地謀得出路,但首先要養好傷。”


    不用說,這樣的話非常對司馬十七郎的心思,而且盧八娘用的是“我們”,將他們完全放在了一起,於是他將盧八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唇上,輕輕地吻著。與一個臉上受傷的人親密接觸,盧八娘滿心不願意,但畢竟是夫妻,她總不能擺出一臉的不高興來。


    早餐後,盧八娘實在不想忍下去了,她不願意聞著傷藥的味道,陪著受傷的人,便提出讓司馬十七郎好好休息,把他扔給了細君和如玉,自己以布置莊子裏的事務為借口出去了。


    山莊裏的節氣要比外麵晚上一些,小湖中的荷花還沒有完全開放,但一朵朵粉的、白的、紅的花骨朵也很怡人,還有那碧綠的葉子,一張張地輔在水麵上,站在小橋上,能清晰地看到上麵的尚沒有曬幹的露水。


    杏樹、桃樹的花早就落了,樹葉間藏著很多小小的青青的杏子和桃子,隻看一眼就讓覺得口中直冒酸水。


    一種不知名的藍色野花在樹蔭下展開它小小的花朵,雖然不夠豔麗奪目,但細細看上去,竟然有一種幽靜的美……


    盧八娘一處處地看著,就是不想早些迴華清院。雖然知道她應該迴去陪伴司馬十七郎,而且司馬十七郎是那樣的盼著她迴去,可她就是不想。


    她心裏非常明白,如果傷的是自己,司馬十七郎一定會衣不解帶地守在一旁,他對自己的好,盧八娘並不是感受不到,不用說別的,隻那種癡癡的目光,就含著青年男人的無限愛慕。


    盧八娘懂得了,對於男人來說,第一個女人也一樣是特別的,尤其還是心愛的女人,在新婚時情濃時,男人對女人真能付出很多,很多,最起碼司馬十七郎是這樣表現的。但盧八娘始終提醒自己記住的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份情就會淡了,沒了。就像母親曾對自己講述的她和父親的事情一樣。


    所以盡管盧八娘僅有的良心提醒她,她應該對司馬十七郎的感情加以迴應,就算是虛情假意,現在的她也應該坐在司馬十七郎的床頭,與他說些閑話,哪怕什麽也不說,隻是陪伴著他。


    可盧八娘真心不願意。把一切都看得太清的壞處就是,她早就不會愛任何人了,就像有的人說的那樣,她患了“愛無力症”這裏的愛不是單指愛情,而是所有的愛。她最深的感情不過是信任,她信任桃花、信任奶娘、信任她的護衛、信任司馬十七郎,可要她拿出愛來,關心這些人中的一個,在床頭陪著生了病的他們,都不可能。


    前世的磨練,她能在任何時候,做出最得體的表現,但裝模做樣的關切,隻能持續一小會兒工夫,再長了,實在是煩。說到底,盧八娘就是個極端自私的人。


    別人那裏都好辦,她隻要露上一麵就行了,可是司馬十七郎則不行。盧八娘煩躁地扯下一片藤蘿的葉子,不小心被蔓上的細刺紮到了手,她低頭看去,並沒有出血,隻是皮膚上添了一道紅痕。


    桃花已經拿著她的手指輕輕地吹著,“娘子,都紅了呢,我們迴去上點藥吧。”


    “我們去安老先生的院子裏拿些藥。”盧八娘舉著自己“受了傷”的手指說。她不想迴華清院,以此為借口,到安老先生那裏一趟,再坐著說些話,然後迴去,剛好就是吃午飯的時候,讓細君和如玉喂司馬十七郎,自己在一旁吃過,然後就可以午睡了。


    盧八娘剛轉到小路上,就見一個管事跑了過來,“齊王府的陳姑姑前來拜見娘子。”


    “陳姑姑?拜訪自己?”盧八娘心裏轉了一轉,正好,她想看看齊王妃想怎麽樣呢,於是吩咐道:“將陳姑姑送到臨水閣,我也馬上過去。”


    盧八娘隻要出了內院,總是衣飾得體,因此她不必再迴去換衣服,而是直接向臨水閣走去。陳姑姑不再是在齊王府裏傲慢的模樣,她並沒有敢自行落座,而是恭敬地站一旁。見到盧八娘進來,趕緊上前行禮。


    盧八娘在主位坐了,拿出盧氏貴女的派頭來,先是嗔著管事們,“母妃身邊的陳姑姑來了,你們竟也不認識,還不趕緊給姑姑搬個腳凳,請姑姑坐下!”


    看著管事們搬來比大家坐的椅子矮的腳凳,讓陳姑姑坐下後又道:“怎麽上這樣的茶,將孟表哥上次給我的好茶給姑姑泡來嚐嚐!”


    折騰了半天,盧八娘才笑著寒喧道:“如今外麵正熱著,陳姑姑可是辛苦了!”說著看了看天色,“午飯要早些備上,我們莊上自產的菜蔬極為新鮮,又有各種的野味,姑姑一會兒嚐嚐。若是覺得哪一樣好,我趕緊收拾些獻給父王母妃。”


    馬上又將管事叫過來吩咐午宴,“烤一隻按孟家祖傳之法養的乳豬,將上次獵來的活鹿殺一隻做炙鹿脯,還有莊子裏的魚……”


    說了半天,隻是一句正事也沒問。盧八娘看到陳姑姑已經有些坐不住了,雙手在衣角的一處反複揉輾著,就知道她心裏已經忍不住了,隻是強撐著而已。要知道她一早趕過來,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而晚上還迴避暑山莊向齊王妃報告,焦急著呢。


    盧八娘繼續笑吟吟地解釋:“本來過幾天我們就要迴王府,可是十七郎身子有點不舒服,本也想派人去母妃那裏說一聲呢,恰好姑姑來了,就請姑姑幫我們告個假吧。”


    “這倒沒什麽,”陳姑姑覺得眼前的盧八娘子與在王府裏有很大的不同,並敏銳地覺出眼下的盧八娘心情很好,在莊子裏住得很舒心。司馬十七郎受了重傷,可妻子卻一點也不難過,甚至有些無動於衷,這很說明問題了。想到這裏,她決定不再迂迴詢問,而是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十七郎這個孩子,就是不穩重,以前就喜歡與別人家的小娘子拉拉扯扯的,聽說昨天就因為這個在外麵和幾個人打了起來,結果還出了點事,鬧得人盡皆知。”


    陳姑姑說著啜了一口茶,偷眼看了一下盧八娘,見她沒了剛才的神采,一聲不吭地低頭聽著,再接再厲,“王妃聽了不停地歎息,八娘子這輩子是被十七郎誤了。王妃也後悔,當初還是她提出兩府聯姻的呢,原以為成親後就十七郎能懂事點,誰知道他竟又開始惹事了!”


    “王妃想了一夜,總不能讓八娘子就這樣忍下去。”陳姑姑說著從懷裏掏出一份文書遞給盧八娘,“八娘子這些日子被十七郎用去的嫁妝,王妃會都補上的。”


    盧八娘打開手中的文書,原來是一份和離書,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的和離書。在這個時代,男方的父母是有權替兒子寫和離書或休書的,所以,這份由齊王簽字同意的和離書,隻要盧八娘在上麵簽了字,再拿去官府備案,就會成為一份有效的和離文書。


    第二十章 愚忠孝人子尊父母冷心腸貴女拒再嫁(二)


    原來齊王妃的打算是這樣。把自己從司馬十七郎身邊弄走,司馬十七郎失去了臂膀,很難出頭了,不但不得罪盧家,而且還能博得不知情的人的讚美,以為她寬容善良。不得不說,這是個不錯的計劃。但,齊王妃怎麽能肯定自己會同意呢?


    “盧八娘子這樣的人,嫁給十七郎真是被辱沒了!”果然陳姑姑見盧八娘竟然沒有一絲的反對,就接著說道:“崔家有一位郎君叫崔嶸,是七房的嫡子,喪妻已經一年多了,王妃深知他品性高潔,就讓奴婢去問了崔七夫人,崔七夫人和崔郎君都對盧八娘子非常滿意,隻要八娘子同意,就可以離開十七郎,嫁入崔府。”


    雖然知道這個時代和離並不少見,女人和離後再嫁也平常,但畢竟不是主流,齊王妃的計劃,還是讓見多識廣的盧八娘驚異了一會兒,為了利益,這些人真開放。齊王妃的整個計劃已經清楚了,不僅要打壓司馬十七郎,而且還要將有著孟氏血脈的自己嫁入崔家。


    如此一來,齊王妃取得的結果不隻是收拾了司馬十七郎,而且還能將剛剛崛起的孟氏與崔氏聯係到一起,加強齊王的勢力,並挖了原本與孟氏是姻親的盧家的牆角。真是一石三鳥!盧八娘本就對齊王妃很是敬佩,如今她的景仰又上了一層樓,她一定會好好學習齊王妃的!


    這個完美的計劃也算到了盧八娘的感受,在齊王妃看來,盧八娘是在知道孟白的存在之前迫不得已嫁給司馬十七郎的,當盧八娘知道自己身份提高後,她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了。所以齊王妃一出手,盧八娘肯定能同意。崔嶸與司馬十七郎相比,孰高孰低還不明顯嗎?


    崔家也確實曾是盧八娘嫁人的目標,可是自從她把目光放在了王妃、甚至皇後之位起,她就不再把士族放在眼裏了。但盧八娘卻帶著些猶豫的語氣說:“我的事情需要祖父做主。”


    盧相能同意盧八娘改嫁,但應該不會同意改嫁崔嶸的,他這個身份提高了的孫女完全可以再拿出去嫁給更需要聯姻的人家!


    陳姑姑笑著說:“八娘子,初嫁由父母,再嫁就由自己了,和離後,你就可以自己做主。聽說你也見過崔家郎君一麵,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與娘子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呢!”她放低的聲音,“崔郎君見過娘子一麵後就仰慕得很!”


    盧八娘低著頭,沉默很久後才說:“讓我想一想吧。”離開了臨水閣。


    隨後管事們把剛剛準備的午餐擺上了,陳姑姑吃後迴了避暑山莊,向王妃報告了一切,“看樣子已經動了心,隻是一時難以接受。”


    盧八娘正好按自己原來的打算迴去與司馬十七郎用餐,司馬十七郎已經坐了起來,正將一本書放在膝頭看著,見盧八娘進來,便問:“莊裏有沒有為難的事情?”


    “沒什麽。”盧八娘迴答,其實莊子裏的小事盧八娘並不管,她隻是問了問昨夜巡邏的情況,剩下的時間就在看風景了,“你怎麽不睡,還在讀書?”


    “睡不著就起來看書了,現在能多看一點就多看點,萬一以後皇祖父問到這本書呢?恰好娘子這莊子裏不少的好書,我都沒見過。”


    在這個時代,書是極難得的奢侈品,司馬十七郎很久沒有機會接觸這樣多的書了,倒不是齊王府裏沒有,而是他看不到。


    “有備無患總是好的。”盧八娘很滿意司馬十七郎這樣刻苦,於是洗了手坐在桌旁還是非常體諒地指著幾樣菜對細君說:“多喂郎君點青菜,還有骨頭湯要多喝。”


    司馬十七郎見還是細君和如玉喂自己吃飯,心裏不知怎麽難過起來,自從自己受傷,娘子就與自己就生疏了,受了傷的男人是最脆弱的,他賭氣道:“把筷子給我,我能自己吃。”


    司馬十七郎這一舉動,盧八娘還是明白的,便微笑著說:“你受傷了,一定要聽話,好好休養。等吃過飯,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與郎君商量。”司馬十七郎聽著她嚴肅的語氣,也意識到有大事發生,馬上將剛剛的那些小心思放下來。


    當飯後司馬十七郎看到那張和離書時,麵如死灰,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問:“娘子怎麽不直接拒絕母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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