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務院下屬機構內政務院,是聯係皇帝政務工作的部門,其辦公廳的人已經給詹事府辦公廳打了不下十次電話,意思就是:你看陛下先前已經把趙佑媛這個黑戶交給東宮發落了。現在宮闈私事,我們內政務院就不插手了。


    詹事府辦公廳的人給硬生生聽出了幸災樂禍的意味,他們把這個話上報給趙宣身邊的秘書長,秘書長擦著冷汗心裏狂罵。


    皇帝真英明,這麽高瞻遠矚富有遠見卓識地早早把燙手山芋扔給太子了!內政務院這群怕事的孫子,改天非找人去彈劾他們一本!


    彈彈彈,彈走魚尾紋!


    ☆、第24章


    九皋中學的教學樓天台上,趙佑媛自帶《二泉映月》背景音,明媚憂傷地看著網上新聞報道和評論。


    微書的版式和微博推特有點類似,不過這個世界互聯網出現的更早些,相應的這些社交媒體也發展得更成熟,都有著幾十年曆史了。


    過了網絡新鮮期的網民們,言辭並不激烈,理性居多,可能和這個世界的教育有著很大關係。


    她把幾個門戶網站的報道看完,分析了一下媒體和評論的導向,憂鬱地想對策。


    她前幾天通過酒吧收買的跟班,一個叫林曉舟的女孩,翻著新聞,撇嘴說道:“靠,袁麗羽什麽時候成校花了,感情這年頭什麽人都能當校花啊!”


    ……趙佑媛無力附和,她很想糾正一下這孩子的重點,不過隨即又沒了心情。


    袁麗羽確實一出手就擊中了蛇七寸,新聞標題到處都是很驚悚的“皇室女嫉妒校花美貌”“宗親心狠手辣火燒美女”……


    趙佑媛調動起還在堅守陣地的智商,分析了一下,現在,皇室隻有兩個做法。


    第一,出麵推諉說趙佑媛不是皇族中人,是個抹黑皇室的腦殘。不過這個說法還是漏洞百出,畢竟趙佑媛出車禍送醫院做基因鑒定的事情,整個建鄴醫院都知道,肯定會泄了口風;並且前段時間開宗親大會還上過新聞,雖然新聞沒有報道開會內容,但結合這個時間段,民眾一推測就會明白。


    第二,承認趙佑媛是宗親,同時也是個抹黑皇室的腦殘。然後對她的所作所為表示教育失察,向全體國民致以深切的歉意。但是這樣,皇室會背負很重的輿論譴責,因為皇室失德對於皇室形象會造成很嚴重的抹黑,至少要花個五六年時間才能挽迴形象。


    難道隻有被釘在“抹黑皇室的腦殘”這個恥辱柱上了嗎?


    這絕對不行。


    趙佑媛不知道皇室會如何選擇,畢竟她還沒來得及低調,皇室就已經被她連累得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了,趙氏再怎麽仁義,也不可能為了她毀了千載名聲。


    林曉舟還在翻新聞圖冊,忽然“咦”了一聲。她抬起頭,皺著眉頭說道:“這個新聞現場照隻有六張,可是袁麗羽的自拍照和寫真照就有三十多張啊。”


    大家湊上去看,第二個圖冊是袁麗羽的照片,下麵的文字注解說道,袁麗羽是九皋中學校花,漂亮有才華,是個如詩如畫的明媚的女子,本來是要考首都太學的。因為趙佑媛的緣故,心理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九皋中學的入學名額是多麽的搶手,地球人都知道。趙佑媛進得輕鬆隨便,別人可是得擠破頭才能搶個名額。像林曉舟這群混日子的,隻能靠捐圖書館捐教學樓才進得來。所以袁麗羽的九皋中學學生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個證明她成績的說明。


    正文圖片配著袁父抱頭痛哭的照片,仿佛被逼到了絕路無可奈何。新聞含而不露的說,袁父麵對女兒被欺淩的情況也是無可奈何,對方是皇族,他們不敢走法律途徑解決,決定算了。


    水吧有很多人建立了袁麗羽的粉絲站,甚至逆襲了娛樂版麵,為她祈福:國民校花,正義與善良陪在你身邊。


    下麵附帶了一圈擺成心形的蠟燭。


    趙佑媛簡直要感動得哭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出息到這種程度,像壓在別人頭上的帝國主義大山一樣。她欣慰地想,高中時候教育他們要做人上人的政治老師終於可以瞑目了。她終於達到了傳說中的“藐視法律”的高度,已經可以俯瞰眾生了。


    別人都得靠借著她這棵大樹來炒作了,她得是多壯的凱子啊?


    “考太學,她一定是在逗我吧?”林曉舟一邊翻照片,一邊分析道:“誰不知道她想考的是皇家梨園表演學院啊,現在說什麽考太學,就算是九皋中學,每年撐死也就能考上15個太學生,她那成績就算吊死在太學門口,也當不了太學的鬼啊?”


    知道內情的跟班們簡直要被惡心死了,現在就想一個拳頭把“中五女神”掄到東非大裂穀去和動物們闔家團圓。


    趙佑媛陷在沉思裏,擺了擺手:“算了,還是我自己失誤。”


    她真的完全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現在才知道,並不是皇族身份,就可以完全有恃無恐了。


    有的人被逼急了,一樣跟你咬。


    而皇室,並非是沒有軟肋的。


    皇室害怕媒體。


    因為兩個世界的媒體公信力,是截然不同的。


    當今世界,發達的傳媒業,正是五百多年前皇家扶植起來的,當時正是“士庶之爭”中末期,皇帝是武宗,曾經私下說過,“此乃雙刃之劍。”


    這句話甚至被載入了起居注和武宗實錄,可是沒辦法,麵對世家們固化的政治權力,強行分權隻會動搖國本,皇室和新興階級便借助了媒體輿論的力量,媒體成為了雙方的武器,那時投身這個事業的人懷揣著為生民立心的信念,死於權力鬥爭的不在少數,用曆史和鮮血奠定了媒體不可動搖的公信力。


    如今,皇室養大的這頭輿論虎狼,終於對皇室本身形成了巨大威懾。


    雖然事情很棘手,但趙佑媛好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的身後,是整個皇族。


    所以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她,沒事兒的,還有太子殿下呢。他不會坐視事情失控,肯定會想辦法的。


    趙佑媛冷靜下來,說道:“別急著生氣,處理最要緊的事情。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反擊。你們幫我做一件事吧。”


    她必須要想辦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挽迴劣勢。


    ========


    晚上八點,東宮在詹事府三樓連夜開座談會,處理這件棘手的影響皇族聲譽的事件。


    他們加班本來並不少見,國家大事時有無常,皇帝召對也得聽命,可是為了這種事還是夠鬱悶的。內外宣署的官員負責掌控輿論動向,出了這種事情,隻能跟孫子似的窩在座位上,一臉衰相。


    詹事府坐落在宮城南門外,隔條大道旁邊就是內政務院,一右一左,分別聯係太子和皇帝的政務工作。夜裏宮城內外亮起路燈,一輛輛車停在詹事府樓下,樓裏燈明瓦亮,顯示了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向來都是內政務院的活兒比詹事府多,經常他們夜裏燈明瓦亮時,詹事府的人三三兩兩下班,對此內政務院怨念深重。如今也算風水倒轉了,內政務院別提有多爽。


    從東宮到詹事府辦公樓署隻需要十分鍾車程,趙宣進會議廳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到齊了,紛紛站起來行禮。


    有閑心的研究了一下這位皇室第一美的衣服,淡藍色的交領窄平袖織銀小常服——要是平時的聽政和議會,他一般是琵琶袖的常禮服。很好,今天是標準書房裝,看來是忙得直接從東宮過來的。


    趕緊夾起尾巴聽訓。


    左秘書長抱著警視部和詹事府加班整理出來的一遝資料,在趙宣的準許下,開始介紹事件情況。


    他打開投影屏,掃了一眼在座眾人。


    “視頻是受害者的親戚發的,這位親戚在南阿茲特克洲1,非我宋朝貢國,因此天網無法形成直接攔截。”詹事府的人翻著資料,根據內外宣署整理出來的時間順序,一條條地匯報:“根據警視部的調查,起初的媒體是受害者家屬聯係,通稿和照片都是受害者家屬提供的。但後來,突然就有多家媒體自發轉載並且跟進。”


    “這是第一個疑點,”秘書長助理在一旁標了個記號。“這些媒體的來源和授權需要深入調查。‘造謠’說宗姬是私生女的,也是這些來曆不明的可疑媒體。”


    《國家新聞管理法》有規定,但凡涉及皇族宗親的任何報道,必須有帝室部新聞廳的授權,並且要提交審核。但是,這些媒體很有意思,他們正文用的是“據受害人稱,應該是宗室”,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標題卻直接打“皇室宗親”,這樣偷換概念,很多不看正文的人,直接看個標題就炸了。


    “之後,輿論風向是從下午三點開始變的。三點鍾之後,開始有大批的人質疑陛下……品行不端,有私生女。到下午五點鍾,偏激言論經過幾大門戶網站和社交媒體的發酵,已經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其中有少數不明居心的人趁機挑動極端情緒。”然後借此攻訐皇室的存在。


    最後一句話,詹事府沒敢明說,反正太子心裏也應該是門兒清。


    本來是一件單純的社會道德的事情,現在看來,明顯有不明勢力有意識的搗亂。


    國內的媒體聞風而動,鬧得沸沸揚揚,倒是外國媒體,懾於積威,不敢觸宗主國大人的黴頭,境外輿論還是相對平靜。


    這就應了那句話,媒體都愛窩裏橫。


    到底是哪些不明勢力,在座的人,可能心裏都有了一些猜測。


    趙宣掃視了一眼會議廳,吩咐秘書長道:“再把盧正平叫過來。”他準備好好敲打敲打盧家了,連群媒體的大動態都管控不了,範陽盧氏這是要垮台破產了嗎?


    範陽盧氏,齊國後裔,魏晉世族,千年曆史上幾經起伏,而今暗中控製著國內外各大有影響力的傳統和新興媒體。如今宗長盧正平也未能幸免,大家一起來躺槍。


    官員們同情的目光,落在詹事府工作人員臨時給盧正平增擺的桌牌上,仿佛那不是桌牌,而是盧正平的靈位和奠圈。他們麵無表情,心裏竟不約而同一□□蠟……


    事態發展經過已經介紹完了,大家開始分析,建言獻策。


    帝室部新聞辦公廳的官員見氣氛凝固,隻能先開了個頭:“本來這家人可能是單純的炒作,順帶報複……宗姬,但是現在也可能被利用了,不明勢力實在太狡猾,輿論風向已經偏離了最初的軌道。”


    “興風作浪的,明顯是那群潛伏著的,白蓮天理教!”警視部的副手是軍人出身,聽完詹事府的介紹和分析後,第一個帶頭表了態,鏗鏘有力:“這件事警視部職責範圍內的一定會處理好。該查的查,我們絕不姑息!”


    內外宣署的倒黴官員在沙發椅上已經縮了快一個小時了,此刻這個輿論主管也不好再沉默,沉吟道:“我們會通過官方媒體出麵給個姿態,把握住是非曲直的原則,穩定民心。”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周厲王遺留下來的教訓,被曆代統治者謹記。比起別的國家的王室,中華皇室一直是比較開明的,因此被媒體攻擊了多會酌情道歉。統治者很明白,有的事務,你若想要阻止它,正確的方式該是往你想要的方向去疏通,而非不問青紅皂白地堵死,不給輿論發泄的渠道。


    那樣隻會積怨的。


    在玩輿論戰爭這一套上,從士庶之爭中期開始,皇室就早已經鍛煉出來了一手絕技。


    接下來左秘書長主持,點名讓各個部門說一下應對策略。


    經過外宣署一下午一晚上的救火,輿情已經得到初步降溫,各大新聞網該撤新聞的撤新聞,該□□的□□。


    至於“受害者”袁麗羽這邊,該如何封口,官員們卻意見不一。


    大部分人認為,如今輿論正值敏感期,直接封口,極易引發民眾反彈。屆時不僅僅是趙佑媛欺負人的問題了,那就成了【皇室欺壓民眾強行封口】,會被煽動得更厲害。


    所以眼下,不適合直接出手,得先讓人蹦躂幾天。


    .


    趙宣瞅了一眼投影屏幕,那個畫麵還停留在受害者的清純寫真上。見他神色不愉,講解人趕緊換了一張。


    “踩著皇室來炒作自己,這家人挺有膽量的。”


    當今社會自由風潮很盛,大宋立國以來又是從不限製言論的,是以被袁麗羽家人拿來當了墊腳石,甚至不能明麵上反擊。


    這一猛擊之下,袁麗羽是出了名了,人美成績又好,天然偶像,皇室可就遭了罪了。


    “既然如此,那就……圓了她的夢想吧。”


    趙宣微微一笑。


    他口氣平平,波瀾不驚,會議廳卻鴉雀無聲。不少人感覺背心上冒出一股冷汗。


    一定是中央空調的溫度開得太低了。


    在趙宣平淡地放話後,其他幾個部門也趕緊表態,然後分別上報了本部門應對此事的工作方案。在長達兩個小時的報告後,趙宣聽完,沉吟不語,偌大的會議廳地上落一根針的聲音都聽得見。


    他的目光在一圈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到宗人府身上:“宗譜帶來了嗎?”


    宗人府的官員馬上把厚厚的一遝遞了過來。


    趙宣瀏覽了一下宗室檔案,略過那片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代又一代,最後手指敲著兩百年前那一處,對宗人府說道:“從宗譜裏找個人,給趙佑媛,正經地,安排個出身。”


    ……寧願承下輿論壓力,也不拋棄這個宗姬,秘書長不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打的是什麽譜。


    他抻著頭望過去,隻見他指的那一片,正是九廟的坎兒。


    他默默感慨,趙宣這政治玩得真是藝術啊。


    皇族雖然延續了一千多年,但趙氏的血脈其實並不多。當年□□皇帝趙匡胤奪下燕雲十六州,發現自己的親弟弟趙光義有奪位的心思,顧念血緣關係的他沒有對親弟弟痛下殺手,從此卻對趙氏族親都加強了管理和防範。《皇嗣長訓》第一章就說得明明白白:族出九廟,則不在宗。計入族,無以皇室論之。


    趙佑媛正是因為準確的鑒定結果,表明是九代內,才會被皇室糾結地認迴去。


    隻要親緣關係上溯出了九代,就不在皇室宗親之列,隻能計入趙家族譜,無順位繼承權,更無宗室待遇。


    曆史上幾次政變,都死了大片的宗親。尤其是到對抗蒙古那幾十年間,由於對方確實開了掛,不能否認蒙古人的實力,而這邊也有幾次失策,導致最艱難的時候甚至被攻陷了汴京,大部分趙氏的人都慘死在了那場屠戮裏。後來奪迴汴京,士氣民心卻難以恢複,才又在一百多年後遷都到了金陵。


    而近代幾次革新,政治常有動蕩,更是把宗室血脈都蕩沒了。


    趙氏本來就不是那種很能生的皇族,比起前朝的唐朝漢朝,簡直可以用“子息凋敝”來形容,兩百年前確立一夫一妻製度的時候,皇族所有人憂心的不是自己不能納妾養麵首了,而是會不會絕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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