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曆史原因,老一輩人對這些事情難免敏感。


    “私生女?佑字輩?”中宮皇後愣住了,心說這幾天晚膳時皇帝都談笑如常,壓根沒聽他提起過啊。


    她揮揮手讓周圍侍立的宮人迴避,端麗的容顏未顯異樣,隻是微蹙的眉頭泄露了心事。


    皇室多了個私生女一事,她竟然還是從大長公主這裏聽說的,也即是說,皇室至少有三兩個人是知曉了此事的,她卻獨獨被排除在外。


    難為皇帝還能滿臉平靜,這兩日晚膳時還有說有笑的,一點端倪都瞅不出。


    一定是心裏有鬼,才瞞著她。


    .


    皇後出身崔氏,如果問問國人清河崔氏,基本上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的。


    這個古老世家的曆史比整個大宋政權還悠久,早在魏晉時期就十分顯赫。


    .


    中國的世族興盛於漢末,輝煌於唐代,門第之高,連皇家都莫能與之相比。經過了五代十國的衰落,有的家族由於富有見地,在開國之初,舉全族之力支持朝廷,捐錢出謀,於是又重新得到了振興。


    當然了,中間曆史起起伏伏。清河崔氏在“士庶之爭”時期也和大部分世家一樣不太好過,權力被擠壓,從商又放不下身段,一蹉跎就是百多年,等痛定思痛轉型的時候,經濟領域的蛋糕已經被分的差不多了。


    好在它靠著能源挺過來了,有的世家就沒這麽幸運,被寒門和新興階級掀起的巨浪打翻了船,在坎坷中終歸沉寂。


    .


    出身於這樣門第高貴的家族,崔皇後自然是懂得謙忍與反思。


    她和皇帝二十多年夫妻了,雖不能說是鶼鰈情深,但也是和諧融洽。皇帝會有外室嗎?如果不是,他有什麽難言之隱而選擇對她隱瞞保留?


    太子趙宣已經開始參政,長柔帝姬在非洲保護野生動物,小皇子也都已經在念蒙學了……崔氏家族和酈氏家族在就能源問題掐架,卻也沒公然掐到國家層麵上。


    .


    她的反思在電話裏聽起來,像是沉默了一會兒。不過思索到最後,也終無什麽頭緒。


    心裏雖然也是猜測不定,不過皇後還是笑了笑,溫言勸慰道:“至今宗人府都沒有發出正式通告,大概是鬧了誤會,虛驚一場。皇姑姑別擔心,若有消息的話,侄女會跟您說的。”


    .


    在眾生百態的皇室裏,儲君趙宣的反應是最平靜的。


    他年幼即被立為儲君,隨即被族中告為宗子,族中事務,他是有權獲知的。


    宗人府得了皇帝口諭,向他匯報此事並請他去垂拱殿議事時,他剛迴東宮長祚殿,聽說了這件事後,腳步隻是頓了一下。


    夕陽的餘暉照耀在他身上,映出他側麵美好的輪廓。宗人府隻聽他問道:“消息走漏出去了嗎?”


    宗人府連忙表示沒有沒有,我們怎麽敢。


    趙宣微微一笑,笑容有些發冷:“老親王與老姑姑又如何得知?”


    宗人府被詰問住了,訕訕無語。


    心裏暗歎,真是船遲又遇打頭風,這個節骨眼兒上了還有人拎不清,把消息泄露給了其他宗室。老一輩的人聽了立馬跳腳,這下皇帝想悄悄解決也不行了。


    “馬上封鎖消息,告知一切知曉此事或經手此事的人,我不管他們有什麽想法,關於這件事,再也不能對外麵吐露一個字。”


    此事一旦處理不好,經別有用心的人發酵一番,有可能會引發負麵輿論危機。


    “是。”


    “人還在醫院裏嗎?”


    “是的,失憶了,情勢也不太穩定。”


    穿衣服連先係左襟再係右襟都不記得了,口稱壽衣,這也就罷了。聽說這兩天又是哭,又是昏睡,又是一言不發,聽起來特糟心。


    趙宣一愣,也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的症狀,更顯疑竇叢生。他吩咐詹事府秘書長:“這兩天安排一下時間,我們抽空去療養院,親眼見一見這女孩。”


    總是要親眼看一下,才能發現關鍵問題所在。


    ☆、第九章


    翌日夜裏,宗人府專車又開進了宮城,在警衛處和垂拱殿電話確認後,獲得了放行。


    今日值夜的是警衛三隊,宮中老人認出宗人府專車,當下開著玩笑:“是哪個大人物鬧出家事了,還是添丁了啊?”


    宗人府嗬嗬,心想,是添丁了,猛然添了一個十六歲的哪吒。


    .


    情況一如宗人府所預見,消息還是蔓延了出去,就像堤壩漏水一樣,堵都堵不住。就不知道這大壩到底什麽時候決口。


    皇室有些人知道了這個事情,雖然不像宗人府那樣惴惴或忐忑,但總歸是不平靜的。


    局勢未開朗之前,老一輩人緘默不語。而皇後……這幾天沉思再三,幹脆直接擺駕垂拱殿,把正在跟皇帝報告後續情況的宗令趙晗湘堵在了宮裏。


    看著中宮娘娘這副表情,正在商議如何處置此事的皇帝和他堂哥趙晗湘,頓時冤得蛋疼。


    .


    皇後冷眼看皇帝,皇帝擦著冷汗表示清白。


    “陛下,此事究竟有何顧慮,難以對臣啟齒嗎?”


    皇帝:“……”


    真的和朕沒有任何關係!朕也是無辜的,在給不知道哪個宗室收拾爛攤子啊!


    向來淡定自若的皇帝,登基十多年之後,內心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咆哮過了。


    .


    在宗人府解釋了趙佑媛的血緣關係與皇帝的代差之後,中宮也就坐下旁聽,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那宗人府可查出是誰家的?”


    “尚未。那幾個素日作風不矩的人,我們都問過了,隻是,沒有人承認,都表示確不知情。”


    看來,這事要麽得稀裏糊塗認下,要麽就查清楚。


    皇後和宗人府一齊看向了皇帝。


    他們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明白應該查清楚,又希望趕緊認了,減少風波。


    .


    為了平息這場軒然大波,徹查趙佑媛的身份,向皇後和東宮表示清白,皇帝沉吟再三:“此事還是須查實,畢竟宗室血脈,不容兒戲。宗人府向全體宗室核查情況,若無迴應,兩天後召開宗親大會,所有九廟以內的宗室必須到場!哪怕他們一隻腳踏進棺材裏了,隻要另外一隻腳還在人間,就得給我來開會!”


    .


    就這樣,一杆子宗親屁滾尿流地被喊迴了家。兩日後,宗親大會在金陵皇城緊急召開。


    全國七百多名九廟以內的宗室皇親不管是度假的、旅遊的、帶孩子的、在拉斯維加斯賭博的、在安徽趴著研究儺舞的、在山林裏出家當和尚當道姑的,都從全球各地紛紛準時趕迴金陵皇城內。


    這樣的動靜瞞不過世家公侯,畢竟他們不少人府邸坐落於皇城區內,有出入許可證,奈何皇室消息捂得緊緊的,帝國上流圈子也不好打聽人家家事。


    .


    大會是在皇城區內的宮城裏召開的,也是出於保密考慮,帝視部新聞辦公廳都未收到通知。


    安靜空曠的宮城內,向來淡定自若的皇帝在宗親大會上咆哮:


    ——這到底是誰生的,給朕站出來!


    .


    一片寂靜。


    七百多人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表示事不關己,我們潔身自好,都是無辜的。


    宗人府坐在台子上,看著這一景象,直想跳起來指著他們大吼:


    你有膽生私生女,你有膽子承認啊!別躲人群裏不吭聲!我知道就是你!


    ……好吧我不知道!


    你這般叼,不過是仗著我不知道你是誰而已!


    .


    皇帝趙暉無奈了,眼見著宗親大會上沒有一個人承認,氣樂了,揮了揮手:“不承認是吧?”


    底下繼續沉默。


    “那孩子今年約莫十六七歲。現在,宗室所有三十周歲以上的,包括朕,全部去做dna測試,不論男女。徹查!”


    問一遍不承認,問兩遍不承認,那第三遍查出來,別怪他直接用族規給人除籍了。


    他自認給足了麵子,事已至此,別怪鬧大了。


    .


    五百多人被帶去做基因測試,即便是對資源雄厚的皇家醫院來說,也是件浩大的工程。基因中心加班加點,兩天後把所有鑒定報告提交了出來。


    宗人府報上來的結果差點讓皇室炸了鍋——從dna圖譜上顯示,沒有一個人,和趙佑媛有血緣關係。


    .


    要麽是基因中心有鬼,要麽是基因中心出錯。


    哪個都夠要命的。


    於是宗人府頂著皇帝黑雲壓城的臉色,馬上收集了所有人的生物信息,拿去了皇家科學研究院生物工程院去,打亂了編號,秘密進行檢測。


    兩天後,檢測結果又出來了。


    拿著一摞報告單,宗人府感到了一種深徹的無力。


    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迷惑與恐懼。


    這次檢驗,讓事件變得更邪門了——真的沒有人和趙佑媛有直係血緣關係!


    雖然基因學並非大宋首次提出,但大宋的基因科技是全球最領先的,而且領先了幾十年,出錯率幾乎為零。


    五服以內的親眷關係、九廟以內的親眷關係,大宋的生物工程院都能夠測得出來。更別說隻是簡單的親子鑒定了。


    可是這麽精確的科技,都沒找出生身父母,那就真是有鬼了。


    .


    此刻,本來是看熱鬧的所有宗親,頭頂上都冒出了一個問號:這個宗室女到底是誰生的?還真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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