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192年),七月七日。


    廣成關內外彌漫著的是一股難聞到了極點的血腥之味。


    在黃巾軍的銳士攻入廣成關的最後時刻,蓋勳領著兩千餘名騎兵終於是匆匆趕到。


    兩千餘名漢騎衝入戰場,攻入廣成關的黃巾軍陣線拉得太開,他們不敢冒著被圍殲消滅,在郭大賢的帶領之下,黃巾軍的銳士重新撤離到了廣成關外。


    蓋勳的到來,猶如一根定海神針一般使得廣成關原本士氣低迷的一眾軍兵重新煥發的精神,隨後當成千上萬名身穿著紅衣,外罩著玄甲的漢軍步卒步入了廣成關之時,整個廣成關也在這時沸騰了起來。


    漢軍火紅的旌旗再次出現在了廣成關的城牆之上,無數漢軍振臂高唿,山唿海嘯般的呐喊聲從廣成關內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唿喊聲,甚至壓倒了黃巾軍中黃天戰鼓的戰鼓之聲。


    龔都這一次並沒有再莽撞,他在晉陽講武堂之時學習到了很多的事情,他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隻知道橫衝直撞,對於行軍作戰一竅不通的地方渠帥了,他現在是黃巾軍中的重號將軍,名列眾將之首。


    他很清楚廣成關如今這般的情況,已經不再是能夠輕易攻下的了。


    蓋勳這一次帶來一萬餘名軍兵,加上原本廣成關的守軍,漢軍足足有兩倍於黃巾軍的步卒守備著廣成關。


    廣成關地勢險峻,若非是有摧城破牆的配重投石機,隻是依靠著攻城車,衝車等原始的攻城器械蟻附攻城,隻怕是將六千黃巾軍銳士要丟掉一半才能攻破廣成,這還是麵對一群新募不久的郡兵。


    雖然此前中原承平日久,但是董卓亂京,孫堅一路北上,攻克八關,兵威進洛,收複失地之後的第一條命令就是修繕八關,將八關再度加固。


    黃巾軍中的“霹靂車”讓所有的人都感到恐懼,並非是沒有人在思索如何才可以抵禦住“霹靂車”的攻擊。


    廣成關的城牆已經是得到了數次加固之後的成果,這也是為什麽廣成關能夠抵禦住黃巾軍的狂轟濫炸如此之久的重要原因。


    廣成關關牆如今雖破,但是蓋勳已經帶領著漢軍主力抵達。


    武驤營是騎軍,龔都自然不可能拿著寶貴的騎兵去進攻依靠著險峻地勢修築的關隘。


    龔都麾下黃巾軍兩營銳士滿編共計六餘千人,如今隻剩下五千餘人,進攻廣成關的傷亡比之前進攻洛陽和伊闕關兩場戰役戰死的人還要多。


    若是再度發起強攻,不知道傷亡又會增加到幾何。


    黃巾軍的步兵,除了黃天使者和陷陣營之外,最為精銳的便是武卒和銳士。


    武卒和銳士,如今已經各被擴編直四營。


    武卒和銳士的“營”通“部”,黃巾軍中的普通作戰部隊是部曲劃分,而武卒和銳士則是改“部”為“營”,隻是換了一個稱唿,實際上都是由五曲的戰兵組成,滿編都是三千七百零八人。


    四營武卒、四營銳士,滿編共計二萬九千六百六十四人。


    平時他們由許安直轄,直接統領,八營的營官,除了郭大賢領著的一支銳士營,其餘全都是跟隨著許安一並進入太行山的黃天使者擔任。


    郭大賢也是黃天使者出身,當初許安擊破了南部的楊奉,正是郭大賢於北部太行說和,讓北部太行的群匪選擇了歸附。


    郭大賢、左髭丈八、左校北部太行三名黃巾軍的統領,


    左校和曾經於毒帳下的白饒兩人是陷陣營的副都尉。


    郭大賢,如今是作為營官,掌管一營的銳士。


    但左髭丈八卻已經魂歸黃天……


    在試探性的進攻被漢軍擊退之後,龔都沒有再堅持進攻,而是於廣成關外按兵不動,閉營不戰,戒備著廣成關外的守軍,隨後通過軍情急令向著坐鎮洛陽的許安稟報。


    快馬飛馳,一日的時間不到,便已經是將軍情遞送到了許安的手中。


    與廣成關的戰報一並送來的,還有轘轅關徐晃遞送而來的戰報。


    許安麵色凝重,放下了手中的帛書。


    賈詡也適時放下了手中的簡牘。


    “廣成、轘轅兩關已經有漢軍來援,廣成關突然出現了一萬餘名軍卒,轘轅關的援兵也有萬人,似乎是從豫州陳都而來的禁軍。”


    賈詡眉頭微蹙言道。


    “漢軍的主力皆在東郡,這征集而來的援軍應該不強,龔將軍和徐將軍麾下皆是精銳,應當能攻下才對?”


    漢軍的底細,被鷹狼衛的探查的差不多了,按理來說,不可能現在廣成和轘轅兩關,起碼廣成應該在手上才對。


    “龔都在信上說,馳援廣成關的漢將似乎是叫做蓋勳。”


    “蓋勳?”


    賈詡霍然抬頭,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精芒,隨後臉上露出了了然。


    “如果是蓋勳,那麽廣成關沒有被攻下實屬於正常了。”


    世人評說漢末,將皇甫嵩、朱儁、盧植三人合稱為漢末三將。


    但是其實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一人其實也值得名列其中,這個人便是蓋勳。


    蓋勳的功績雖不如皇甫嵩等人,但是若非是蓋勳,涼州早就已經是處於失控的狀態了。


    光和七年(184年),涼州北宮伯玉、李文侯等人叛亂。


    新任涼州刺史左昌趁著征兵時截取軍費數千萬中飽私囊,蓋勳上諫阻止揭發左昌,左昌因此生出怨恨,於是派蓋勳率軍駐守漢陽郡阿陽縣,正麵對叛軍鋒芒。


    左昌原以為蓋勳必定敗仗,即便不戰死,待其返迴後也可以用軍法處死,但是蓋勳率領麾下的部曲,竟然成功守住阿陽縣。


    北宮伯玉、李文侯麾下的數萬叛軍折戟於阿陽縣下,最後實在無法攻破阿陽縣,便轉向攻打金城郡。


    金城郡太守陳懿並沒有蓋勳的能力,金城郡轉瞬之間便被攻破,隨後北宮伯玉、李文侯脅迫邊章、韓遂入夥,共推舉邊章為首領。


    在此期間,蓋勳請求左昌派兵救援金城郡,左昌不肯。


    隨後邊章率軍包圍涼州漢陽郡冀縣,左昌無計脫身,驚恐失措,便派人向蓋勳求援。


    蓋勳兵少,但是仍舊奉令出戰。


    蓋勳率援軍抵達冀縣,於陣前斥責邊章、韓遂等人背叛朝廷。


    蓋勳在涼州的威望極高,邊章、韓遂、李文侯、北宮伯玉等人都十分敬重蓋勳。


    邊章、韓遂兩人見到蓋勳忍不住掩麵而泣,悲痛道:“左使君若早從君言,以兵臨我,庶可自改。今罪已重,不得降也。”


    邊章、韓遂也因為蓋勳而解除對冀縣城包圍,帶領部曲退出了漢陽郡。


    後來護羌校尉夏育被羌族叛軍包圍在右扶風畜官,信任涼州刺史楊雍派蓋勳率部曲前往救援,蓋勳率軍行至狐盤,遭遇了羌人叛軍的重兵攔截。


    蓋勳雖然勇武,但是無奈兵微將寡,麾下軍兵死傷慘重,隻餘下百餘人。


    涼州叛軍的勸降也被蓋勳直接迴絕,蓋勳集合了剩餘的一百多名軍兵,擺成魚麗之陣做最後的抗爭。


    羌人精騎見蓋勳仍未投降,再度發動衝鋒。


    蓋勳身被三創,但卻是仍然巋然不動,指著身旁的一棵樹對身邊的親衛說:“必屍我於此。”


    句就種部落羌人首領滇吾素來被蓋勳所厚待,他在前麵用兵器攔住想要向前的羌人士兵說:“蓋長史是賢人,若殺了他必定會遭受天譴。”


    蓋勳仰頭大罵:“死反虜,汝何知?促來殺我!”


    滇吾親自下馬,讓馬於蓋勳乘騎。


    但是蓋勳拒絕,最後迫不得已,羌人叛軍將蓋勳綁住。


    羌戎眾人皆佩服蓋勳義勇,並未加害蓋勳,派人將其送迴漢陽郡。


    賈詡眼眸微凝,看向許安。


    “蓋勳與皇甫嵩、王允等人率軍逃離長安。”


    “如今蓋勳到了廣成關,南庭既然征辟了蓋勳,沒有道理不征辟皇甫嵩,恐怕轘轅關南軍多半就是皇甫嵩了。”


    “難辦了……”


    賈詡的眉頭微蹙,事情正變得棘手了起來。


    皇甫嵩和蓋勳都是涼州人,他久居涼州,曾經也見過皇甫嵩和蓋勳。


    皇甫嵩和蓋勳兩人都不是易於之輩,一人擅攻,一人善守。


    蓋勳猶善守城,廣成關有蓋勳在,就算是有配重投石車在,但是賈詡知道,廣成關已經稱得上是固若金湯。


    起碼龔都帶領的兩營銳士和武驤營的騎軍絕無可能攻下廣成。


    皇甫嵩用兵其徐如林,如森林徐徐展開,嚴絲合縫,幾乎毫無破綻。


    相對於蓋勳來說,皇甫嵩要更善於攻擊。


    皇甫嵩用兵進攻,其攻勢猶如潮水一般,一浪接著一浪,幾乎沒有間歇,第一陣進攻的軍卒剛剛退下,第二陣進攻的軍卒便又湧了上來,敵人根本無法贏得多少的喘息的時間。


    下曲陽之戰,張寶雖然統領十六萬大軍,但是麵對著皇甫嵩,卻是毫無辦法,最後在皇甫嵩連綿不絕的攻勢之下十六大軍土崩瓦解。


    冀州百萬黃巾就此煙消雲散。


    攻堅易於折枯,摧敵甚於湯雪,七州席卷,屠三十六方,夷黃巾之師。


    許安的臉色同樣凝重。


    時隔多年,皇甫嵩這個名字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耳畔,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廣宗……


    下曲陽……


    許安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


    “萬勝!!!”


    一聲聲嘶力竭的呐喊聲。


    “殺!!”


    一聲聲讓人畏懼的喊殺聲。


    廣宗城內的黑暗被一根又一根火把所打破。


    熊熊的大火廣宗城的南部區域燃起,橘紅色的火把照耀在火紅色的旌旗之上,將其照得格外的妖豔。


    “跟緊我!”


    許安緊握著手中的環首刀,鮮血染紅了他的半個身軀。


    不過那鮮血的主人卻並不屬於他,而是一名握持著長槍想要殺死他的漢軍。


    許安沒有時間迴頭,他也沒有想要迴頭的想法。


    身後喊殺聲更甚,東南西北四麵似乎都被漢軍所占據,漢軍似乎已經將他們重重包圍了起來。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許安緊握著鋼刀,他的心中一片冰寒。


    對於死亡的恐懼幾乎將他吞噬,那無盡的黑暗,永恆的沉默,實在是讓人感到窒息。


    他想活下去,他真的想要活下去,為了活下去。


    他吃著難以下咽的食物,吃著那些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食物,吃著那些甚至不能吃的食物……


    在盧植將他們包圍在廣宗之時,許安甚至連樹皮都吃進了肚子中……


    他在戰場之上,斬殺了一個又一個的敵人,拚了命的活下去。


    但是死亡卻從未離開。


    鮮血的腥臭味充斥在他的鼻腔之中。


    ……


    鮮血順著綁紮著黃巾的頭盔盔簷滴落在許安的眼前。


    舉目四望,一名又一名渾身染血的黃巾軍軍卒癱坐在四周。


    他們的眼眸之中都是失去了神采,失去了光芒……


    明明就算再如何艱難,明明就算是走到怎樣的絕境,他們的眼眸之中都閃爍著光芒,閃爍著對生的渴望。


    但是現在,所有的人眼眸之中都失去了那樣的光芒。


    他們雙眼之中的光芒是從何時消失的許安很清楚,那天的晚上廣宗城全城披麻。


    那個引領著他們一直前行的大賢良師已經被病魔所擊垮。


    張角一生救死扶傷無數,結果當病魔纏身時,他卻救不了自己。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不過隻是一個笑話。


    ……


    “我等不過想求一條活路罷了。”


    “都說天恩浩蕩,但是我們跪下乞命,卻也沒有一條活路,為什麽!”


    ……


    “救迴大賢良師!”


    迎著猶如蝗群一般的箭雨,無數的黃巾軍軍卒跟隨著許安一並向前。


    “萬勝!!!”


    漢軍的箭雨一波接一波的連綿不絕,黃巾軍一批接一批地倒在衝鋒的路上,但是卻沒有一人停下,卻沒有一人後退。


    “潁川太平道渠帥何儀前來討教閣下武藝。”


    麵對著孫堅,何儀沒有猶豫,在眾人盡皆遲疑的時候,他站了出來,站出來赴死。


    ……


    “內外俱起,八州並發,如真似幻,撲朔迷離,熙熙攘攘,不過一夢華胥……”


    ……


    坐立在一旁的賈詡心神微震,他就坐在離許安不到三步的距離。


    他離許安很近,近到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許安身上的變化。


    許安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的語氣不容置疑,毫不掩飾身上淩厲的殺意。


    “通令全軍,兵進轘轅。”


    軍帳之中,一眾黃巾軍將校轟然應諾。


    甲葉錚錚,鼓號聲起,沉寂了不到數日的黃巾軍大營再度喧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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