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早就瞧見了賈璉跟寶玉,卻因為隔得遠,沒法子交談,隻瞧見他兄弟似乎很激動,餘者再瞧不清楚。實在沒想到老太太也跟著來了,在迎春心裏,等在街頭這種行徑隻有在平頭百姓身上才會發生,像是賈母這種超品誥命,每月有探親的機會,每年還有幾次進宮朝拜的機會,是在範不著走上街頭拋頭露麵。


    迎春知道賈母瞧不見自己的容顏,故而把賈母當初贈送給自己玉鐲往前露了露,然後在車架經過茶樓的時候,忽然將左手臂伸出轎外,一路搖晃過去。


    且說鳳姐探春李紈幾個陪伴賈母,匆匆用了早餐就出門來,早早等在茶樓上頭,雖然鳳姐一早叮囑了賈璉與黛玉,倘有機會,讓他們設法知會迎春,告知老祖宗在茶樓等待的消息,即便不能見麵,經過的時候招招手,給個暗示,遂於賈母來說,也是一個莫大的安慰。


    話雖如此,鳳姐心裏其實不報希望,迎春麵前有重重侍衛,想要走到他麵前在於他說上話,哪怕賈璉是她嫡親兄長,也不大可能,即便是太後娘娘開恩召見,也是眾目睽睽,很難有機會說出口。


    鳳姐倒是對黛玉的期望大一些,隻可惜,黛玉雖然跟著英親王到了太後娘娘麵前,卻是跟著宗室們在一起,太後娘娘根本不可能讓英親王妃上鑾駕,是在太打眼了。


    即便太後心裏偏私英親王妃,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表現出來。


    故而根本沒輪上黛玉與迎春說什麽私房話。


    虧得錦鯉這個天外飛客有眼觀四路的能力,否則,賈母今日注定要失望了。


    鳳姐這裏正在興高采烈跟賈母報備:“老祖宗,二爺派人來了,說是小王爺跟小公主跟著聖上同輦,咱們家皇貴妃坐得太後娘娘鑾駕呢!”


    賈母聞言大喜:“這般說來,你二姑奶奶坐的第二乘轎子咯!”


    這邊他們娘們話音落地,下頭便人頭攢動歡唿起來。


    “皇上萬歲萬萬歲!”


    “娘娘千歲千千歲!”


    “小王爺千歲千千歲!”


    “小公主千歲千千歲!”


    賈母一個激動,不用人攙扶,一個箭步就奔到雕欄上頭去了,慌得鳳姐李紈探春幾個差點心肝跳出來,賈母自己卻渾然不覺,指著樓下驚喜連連:“鳳丫頭快瞧,這手是你二妹妹,瞧那玉鐲,是不是跟你那一對一模一樣呢?”


    鳳姐手裏抓牢了賈母胳膊,然後才瞪大眼睛往下瞧,頓時也激動起來,伸出手腕在賈母跟前晃悠:“果然是呢,老祖宗您瞧,是不是一模一樣?”


    賈母伸手急急搖晃探春胳膊:“三丫頭,你眼睛最亮,你瞧瞧,是不是二姐姐?”


    探春李紈各自伸長脖子往下猛瞧,齊齊驚喜:“真的呢,老祖宗,正是二姐姐(二姑娘)呢!”


    賈母於是高興地聲音也變了:“二丫頭,二丫頭啊!”


    隻可惜,樓下山唿陣陣,賈母的聲音被淹沒了。也幸虧被人聲淹沒了,否則,被太後娘娘身邊的桂嬤嬤這些老人聽見皇貴妃被人叫了二丫頭,少不得要讓賈母這個超品夫人吃掛落了。


    賈母甚是遺憾,鳳姐李紈幾個卻如釋重負。


    君臣有別,等級森嚴,任憑親得親媽,也要先行國禮,後見家禮,祖母也沒權利叫人家皇貴妃二丫頭。


    平日間,這些貴婦人千金小姐們,最不耐煩人家吵嚷,一位粗俗無禮。今日,李紈鳳姐與探春三姑嫂萬分感謝這些粗俗人聲,若非樓下人聲鼎沸,賈母逾越之言被人聽去了,他們姑嫂們還真不知道如何應付了。


    迎春也不知道老祖宗瞧見沒瞧見,不過是盡自己心意罷了。


    不消一刻,車架已經到了內城,皇帝禦輦開道,太後娘娘鳯輿隨後。迎春這一次沾了太後娘娘的榮光,坐著鳯輿,走了紫禁城的正門大清門中門,威威赫赫進了紫禁城。


    迎春手心裏全是汗,卻是太後娘娘不許迎春退縮,迎春隻好挺直腰杆,懷著忐忑的心情進了皇宮。


    太後娘娘鳯輿到了蒼震門前,太後娘娘下轎,改乘軟轎,迎春也改乘軟轎,一路護送太後娘娘迴到寧壽宮,寧壽宮奴才早得了消息,與宮門跪地奉迎。


    到了寧壽宮,太後娘娘便發話道:“迎丫頭也早些兒迴去梳洗吧,午餐不必過來伺候了,一路上風塵仆仆,今日好生歇一歇。”


    元春一早恭候鳳駕,聞言忙著幫腔:“皇貴妃也累了,就聽太後娘娘的吩咐吧,太後娘娘這裏直管安心,自有本宮代勞。”


    迎春倒是不累,隻是按照禮儀,迎春應該迴去更衣,然後才能在太後娘娘跟前伺候。


    迎春先是衝著太後娘娘應聲是,再與元春見禮,之後退出了寧壽宮,一路上鴉雀不聞的迴到了延禧宮。


    熟料延禧宮不僅大門緊閉,且難得一片靜謐,迎春不由心下疑惑。


    熟料就在這個當口,延禧宮宮門忽然打開,杜若朱嬤嬤帶領兩溜丫頭太監等候兩邊,見了迎春納頭便拜,整齊劃一的聲音慈糯又喜慶:“奴婢們恭迎皇貴妃,娘娘千歲千千歲!”


    第163章


    延喜宮上下一片喜悅,迎春隻當是錦鯉嘴漏,泄露了太後娘娘欲立太子的消息,奴才們的福祉都靠在主人身上,奴才們希望小主子出息也時常請,遂也不怪,心道:且讓他們歡喜幾日。


    杜若與留守備嫁的司棋親自服侍迎春梳洗,期間的喜氣洋洋自不必說。尤其是司棋,她陪伴迎春一路行來,迎春自小所受的磋磨唯有她是一本之策,如今主子即將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為尊貴的主子了,感慨之下,司棋竟然涕淚不止。


    迎春隻當她是即將離開自己而難過,取笑道:“這是怎的了,莫不是後悔了,不想就愛給你表弟潘又安了?這也無妨,咱們退了他,讓皇上給咱們指一門高親。保管富貴又英武!”


    司棋正哭得歡快,聞言不免啼笑皆非,她才不要嫁給旁人,沒有表弟,何必嫁人,撅嘴抹淚:“主子越發喜歡取笑人了!”


    杜若抿嘴笑:“娘娘誤會了,司棋丫頭這是高興,他天天把這奴奴詢問:“娘娘還沒送信來麽?娘娘何時迴宮啊?如今娘娘迴來了,她好嫁人去,豈會不樂意,她這是等不及要出宮,喜極而泣呢!”


    司棋聞言羞得滿麵通紅,伸手就要去撕杜若的嘴巴:“我叫你不害臊!”


    司棋趕著杜若要掐嘴,繡橘居中參合,不偏不倚,笑成一團。


    迎春瞧著自己個手下三員大將談笑風生,心下甚是愜意,杜若繡橘都是立誌不嫁人的,如此一來,即便是司棋走了,自己的延喜宮依舊可謂固若金湯。


    接下來就是太上皇大祥的祭祀,宮中一片忙碌,延喜宮中的奴才都是宮中老人兒,不用迎春開口提示,一片喜氣自然就淹沒在肅穆之中了。


    祭祀無需迎春操心,祭祀儀式自有禮部官員會同內務府宗人府操持。


    乾元帝親自誦念祭祀文章,然後後宮祭拜,迎春隻需要跟在太後身後,亦步亦趨照著做就是了。


    大祥之後,嬪妃服飾要求也放寬了許多,隻要不穿大紅即可。


    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中宮皇後出缺,語者嬪妃,即便是迎春身為皇貴妃,理論上也不能穿戴大紅服飾。


    太上皇大祥過後,宮廷中早早開始有了年味,自從太上皇去世,宮中已經過了兩個寡淡年了,今年太上皇大祥了,宮中雖然不能大肆慶賀,宗室們需要迴複往日的賞賜了。這些東西要早早預備起來,以免到時慌亂。


    或許是太後奶奶有意要曆練迎春,這一年從擬定禮單到實物驗收,太後娘娘都要求迎春全程陪同,並讓桂嬤嬤將往年賞賜宗室親貴的禮單找出來讓迎春對照參詳。


    及至宗室禮單擬定之後,餘下誥命的賞賜清單,太後娘娘便不再過目,全權甩手交給迎春與元春相互參詳著辦理。


    迎春這裏倒也沒有什麽壓力,元春之前便襄助皇後許多年內務,如今更是駕輕就熟,最終交給迎春酌定,迎春腦海中有了往年的定例作參考,隻是在有變更的時候詢問元春即可。這事兒在別人或許覺得掉份兒,在迎春絲毫沒有壓力,在公,元春比自己資曆老,在私,元春是姐姐。


    在元春這裏,因為感激迎春之前對於自己幫襯與拉拔,元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迎春沒有詢問的地方,元春也會主動講解,十分熱心。每次最後一句話總是這樣收尾:“這事兒其實不難,以後妹妹辦的迴數多了,自然就明白其中關隘!”


    倒把迎春弄的不好意思,似乎自己在搶班似地,隻得每每解釋:“有姐姐在,我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何須事事知道,今年讓我幫襯姐姐,也是太後娘娘體諒姐姐獨自操勞諸多事宜,心疼姐姐而已,姐姐無需多心。”


    “我知道,沒多心!”


    元春聞言笑了。


    她是真的沒多心,因為她想開了!


    元春是很有家族觀念的女子,私心裏樂意為家族奉獻一切,在之前,若是她還有希望產下皇子,或許不會甘心屈就迎春之下,如今,她已經絕了產子之心,且迎春並不曾有獨霸帝寵之心,這些年跟乾元帝相處,既不諂媚邀寵,也不侍寵生嬌,對於自己這個姐姐更是恭敬有加,亦無爭權奪利之行徑。


    且賈母進宮,不止一次給元春保證,言稱迎春自幼老實本分,對待兄弟姐妹無不真情真意,讓元春珍惜姐妹情分,相互扶持,守望相顧。


    這些話元春原本有些疑惑,因為迎春的表現並非賈母所言老實丫頭,反而有許多見解超越自己。不過這些年看下來,元春終於相信了賈母眼光,或許迎春並非賈母所言老實本分,但是有一點賈母說的不錯,迎春不是愛計較之人,迎春是那種真心能夠換取真心之人。


    除此之外,元春還發覺,迎春是個善惡分明之人,亦是嫉惡如仇之人。


    這一點,元春從小王太醫之死看出來了。


    雖然元春不能肯定,但是,元春總覺得徐皇後跟徐家倒得如此徹底,跟迎春得寵於太後娘娘有很大關係。


    元春認為,太後娘娘之所以致力打擊徐家,除了徐家日益囂張跋扈,妄想左右皇權,有一半的原因,應當是太後娘娘看重迎春,想要扶持迎春上位。


    元春自知無法跟徐皇後相比,僅有的依仗隻有榮國府,嚴格論起來,自己隻是榮國府側枝所出,迎春才是名正言順的侯府千金。


    元春已經很清楚的意識到,無論是帝王寵愛,還是娘家依仗,自己如今已經無法跟迎春抗衡。


    當然,元春不是沒想過沒有迎春會怎樣,無數次嫉妒過後,元春想明白了,倘若不是迎春的兒子登基,無論是誰坐大,她都不會有今日的愜意與榮光。僅憑上一次偷窺聖躬,自己已經一敗塗地。


    尤其這一次,太後娘娘攜帶迎春母子去給太上皇祈福,無疑昭示天下,後位與太子的走向。


    乾元帝更是力排眾議,彈壓提議另立皇後的文臣。


    元春這一次終於徹徹底底認清了現實,無論他多不不甘,如何撲騰,她今後的富貴榮華,隻能依靠曾經懦弱無能二妹妹迎春,無論她是天生命貴,還是後天聰慧,他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隻能依靠迎春才能夠長久。她跟迎春就是一條船上戰士,上陣父子兵,打架親兄弟。她與迎春的命運休戚與共,禍福同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元春清楚自己終極位置,她這一輩子就是假鳳之命!再無萬人之上,母儀天下了的一日了!


    不過,元春覺得她是雖敗猶榮,隻要太子得後家還是榮國府,她當初進宮的目的百年實現了。


    過不了多久,迎春就會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多麽正確。否則,迎春今日不過一個舉人娘子,焉有今日富貴,來日權傾天下!


    可以說,迎春的今日,榮國府的今日,都是自己舍棄當初的情感所得。


    元春覺得,這一輩子值了!


    迎春覺得元春笑容很古怪,卻也說不出來這笑容古怪在哪裏。


    不過,隻要元春不在觸及乾元帝的底線,給自己與家族招禍,餘者,迎春不想深究,也無需深究。


    迎春唯一擔心,就是元春嫉妒之下撂挑子。


    熟料,元春並無此意,反是事無巨細的幫襯,手把手的教導迎春。


    與太後娘娘一般,元春也有一本手冊送給迎春,同樣記載著宮中最近十五年賞賜明細賬簿。元春的記載比之太後娘娘賬簿更加詳細,元春甚至記載了某某誥命那一年,為了某某事情,較之同品級誥命,多了某某賞賜。


    迎春原本連夜記述了太後娘娘贈送的宗室王公族譜,今日再見元春編寫的百官誥命圖解,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了。


    迎春覺得這種眾人打破腦袋爭搶的中饋權利實在沒趣兒,有時間,他寧願去跟龍鳳胎兄妹去玩老鷹抓小雞,或者玩一玩翻繩,打一打花巴掌,唱一唱老太太上了花果山,孫猴子偷了蟠桃園。


    及至臘月初八,頭一次上次臘八粥開始,迎春也學習太後娘娘,將一切都給元春料理,自己隻是專心的跟著太後娘娘去應酬宗室與誥命夫人。


    十一月是太上皇大祥之月,賈母沒有投貼子會親。臘月間正好借了太後娘娘賞賜之機進宮謝恩,順便會見了迎春姐妹。


    當然,元春在賈母心中一貫是穩妥的存在,所以,賈母進宮重點則是會見迎春。


    賈母悄聲拉著迎春,聲音不自覺帶了顫音,是激動歡快的那種顫音:“娘娘可知道,現在京都中都在暗暗傳說,說是雍親王要封太子了,娘娘您要更進一步了!”


    迎春當即愣了。


    她自己還是道聽途說,怎麽民間倒先知道了?


    迎春的卻想過當皇後,可是從沒想過要在乾元帝在世就能誠心如願,大了天去,佑哥兒能夠麵南朝北,她自己也不過是母憑子貴,做個尊貴的太後娘娘罷了。


    所以,當日,迎春根本不敢詢問太後娘娘何故忽然間提出立太子的事情。


    迎春害怕太後娘娘懷疑自己有奪嫡之心。


    皇家人最忌諱伸手討要,或者不問自取。


    迎春不想給佑哥兒抹黑,故而,言語之間從來都是繞著後位與太子著來年各個話題。或者說,迎春從來就不關心朝政。


    不想這種說法已經傳開去了。


    驀然間,迎春想起了當初康熙朝奪嫡鬧劇。八阿哥唿聲最高,卻摔得最慘。


    當初八阿哥除了自己的人脈,餘者多是政敵陷害所致,目的是讓他木秀於林,他才最終成了出頭的椽子!


    如今外頭的消息,焉知不是那些被排揎的文官事出伎倆,倘若榮國府一旦參合進取,說不得就要招惹乾元帝忌諱。如此一來,自己這些年謹小慎微積攢的人脈與名聲就會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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