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又開心又焦慮地一天天過著,終於,到了七月下旬。


    掐指一算還有二十餘天便是中秋佳節,紅衣一迴憶,覺得自己的路線真是很合中秋“團圓”的寓意:去年,是中秋前幾天昏禮,成婚沒幾天就和夫家一起過節;今年,八成是她成為母親前的最後一個中秋,大約過完節沒幾天就要生了,以後再過節,不管是什麽節,夫妻之間都要再多一個小寶寶……


    這麽想著,紅衣突然就有點怨念,對著已大到讓她行動不便的肚子,手指輕點著念叨說:“你個小電燈泡,讓我跟你爸再過幾年二人世界不好麽?來這麽快……總共剛一年啊你就來了!”


    ——當然,這事歸根結底不能怪肚子裏的孩子,得怪席臨川,咳。


    八月上旬,又是許多宗親、官員、命婦來長陽的時候。聽說今年皇帝有意大辦一場中秋宮宴,來的人便格外多。


    席臨川和紅衣自也早早就接了帖子,席臨川沒什麽興致地擱到一旁,打算直接動筆寫奏章闡明妻子待產的情況,不去。


    紅衣卻是多看了兩眼,帖子中多附了一張平日宮宴請帖中並不會見到的紙箋,特意列明了此番有什麽助興的節目……


    《霓裳羽衣曲》五個字映入眼簾的時候,紅衣內心有個自己哭暈在廁所裏!


    什麽運氣!這是跟《霓裳羽衣曲》多沒緣!先是皇後想讓席臨川娶陽信公主的時候,整份殘篇從她眼前閃過又移開,讓她難受了好幾日;現下又是宮宴有成舞可看,但她因產期臨近看都不能看!她和這名作是犯衝嗎!


    紅衣一邊對此大有怨言,一邊又隻好忍了,伏在案上,覺得自己還是心無旁騖地想想生孩子的事為好。


    .


    這迴,陳夫人在八月十二才到長陽,在席府住了幾日,八月十五晌午便準備進宮去,照例要早些去見皇後。


    紅衣仍是和席臨川一同把她送出了府門——對這個,紅衣一點也不怕,連禦醫都說要多活動活動,她才不想一直悶在房間裏歇著。一是懶得太過興許反倒害得自己難產,二麽……


    “歇著”什麽的,之後還有一個月的月子要坐呢!


    自然免不了有禦醫跟著。兩個多月過下來,紅衣已對這禦醫的“盯梢”很適應,隨便他在不在旁邊,她都能心如止水、沒臉沒皮地同席臨川該幹什麽幹什麽。


    “母親去赴宴了,咱也不妨早點開始過節。”她倚在席臨川肩頭,抬著眼皮望著他咬了咬唇,“小萄親手做了些月餅,早上送過來讓我嚐……豆沙的,味道可好了,不過就半個……”


    她本就特別喜歡豆沙,孕中又格外能吃。那月餅……那月餅做得相當精致小巧,味道自不必多提,但直徑隻有一寸,小萄又是切了半個拿給她,還不夠勾饞癮的呢!


    席臨川一聽她這想趕緊開始慶祝節日的原因就笑了,忍住揶揄,嘖嘖嘴,不鹹不淡地一點頭:“行。”


    “啊哈,去跟小萄要月餅——”紅衣眉開眼笑。語調拖長間,腳下故作輕快地顛了兩步,忽然腹中狠狠一搐!


    “噝——”她猝不及防地猛抽了口涼氣,手下意識地狠一攥席臨川的胳膊,然後尚未及他問出什麽,她又一抽冷氣,“噝……”


    怎麽就……這麽……痛呢?!


    “紅衣?”席臨川忙扶住她,上看下看,“你不舒服?”


    “好……疼……”紅衣緊咬著牙關擠出一個字。感覺有股疼痛在腹中竄來竄去的,每竄一下就比上一下更厲害一點。方才還能和席臨川插諢打科的她很快就沒了力氣,想趕緊迴到房裏躺下懶著,又挪不動腳。


    “……大人!”席臨川有點無措地一喚禦醫,禦醫即刻上了前,甫一觀察她的麵色與氣息,便道:“夫人大概是要生了,快迴房去……快迴房去!”


    .


    一片嘈雜又並不怎麽混亂的動靜,紅衣額上冒著冷汗,一分分體味著腹中的痛楚,越發分明地知道……自己終於要親曆古代生孩子的全過程了!


    “軟轎!軟轎!”小萄急得有點破音,紅衣虛弱地看著,一方軟轎很快抬到了她麵前。


    幾名婢子同時上前扶她,剛一挪動,就聽她一聲“啊——”


    “輕點!輕點!”席臨川麵色有點發白,紅衣的手在他臂上一按,艱難道:“沒……事……”


    沒那麽嬌貴!趕緊迴去就好!她可不想一會兒在軟轎裏叫得撕心裂肺!移動廣播嗎?!


    於是在幾名婢子的攙扶下,她忍著疼挪上了軟轎,片刻後到了南雁苑門前,又再度忍著疼挪下來。跨入房門的一霎腹中又一陣輕抽,紅衣仗著旁邊沒外人,痛快地“啊啊啊啊”叫了一串!


    終於看見床榻,她剛在榻邊轉過身,就再也撐不住地一下子栽下去,幾名婢子攔都沒攔住,一疊聲地驚叫:“娘子小心!娘子……”


    “噝……小點聲。”紅衣緊闔著眼,自覺地挪了挪,又掙出一陣冷汗後,大是悲憤地強作鎮定道,“女人生孩子沒見過啊?叫什麽叫……”


    ——說得好像她已經曆了很多迴、完全不怕一樣。


    ——其實都快怕哭了。


    至於那幾名婢子,聽言不敢再說什麽,麵麵相覷地滯了一會兒,皆是一個念頭:真沒見過啊……府裏之前沒人生啊……


    產婆和年長些的仆婦很快趕至,禦醫帶著一眾醫女亦到了。紅衣看著這一屋子人,心理壓力更大,目光在席臨川煞白的麵色上一定,咬著牙就哭了出來:“臨川——”


    席臨川無措到有點丟人,輕顫著握著她的手,想勸她卻連舌頭都理不順:“紅衣,紅衣你聽我說……那個,沒什麽可怕的,都有這麽一天,你安心、安心就好……嗯一定沒事,你……”


    “你好煩!!!”她借著疼,撕心裂肺地大罵一聲。


    席臨川被她一喝,默默地把剩下的話咽了迴去——其實他不想這麽無措來著,他還未雨綢繆地早了幾天理清思路、想好了該說的安慰她的話的……


    誰知道到了這會兒不是那麽迴事了!遙想他上戰場都從未慌過,眼下竟慌到連提前想好的話都不能安心說出來!


    .


    真正的“疼痛”很快襲來——和這次的疼比,方才那真連前奏都算不上了。


    紅衣疼到毫無矜持,慘叫聲震得自己耳朵都疼,喘著粗氣還是大腦有點不清醒,隱約有句感慨:這真是最高級的疼痛……


    榻邊全是人,禦醫、醫女、產婆、仆婦,很快就把席臨川擠得沒了地方。紅衣從劇痛中抽開思緒,睜眼一望,頓時就慌了:“臨川?!”


    沒見到人,但有聲音從眾人之後傳來:“我在!我在!”


    “……”她疼得想哭又聽得想笑,複又全神貫注地繼續喊疼,感覺身邊的人跟她一樣“全神貫注”,要麽一個勁地喊“用力”,要麽一疊聲地說“吸氣”。


    疼痛感又上升一層。


    紅衣覺得牙都快咬碎了。腦中一陣嗡鳴,不知怎的就問出一句:“你給孩子起好名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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