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本就離得很近了。知道陳夫人是要趕迴陳府過中秋的意思,席臨川未作阻攔,著意吩咐車夫換快馬送她迴去。


    新婚後的第一日,二人便這樣一同在府裏靜靜地過了一天。


    其間不乏有人前來拜訪,縱知是來道賀的,席臨川也懶得多做應付。關上府門拒不見客,什麽禮數規矩都暫且拋在腦後,二人在南雁苑後院的小湖邊安安心心地過了一下午。


    秋日的風輕輕刮著,驅散雲團,將眼前的天空拂得湛藍。被風一次次扯拽著終於落下的微黃葉子落在水麵上,又在水中慢慢地飄著……


    一切都寧靜得讓人癡迷。


    廊下置著的軟席案桌位置剛好,恰能將這一切美景盡收眼底。紅衣伏在席臨川膝頭闔上雙目,感受著小風輕拂麵頰的舒適,過了一會兒,覺得身上微沉。


    稍抬眼簾,是一條薄被蓋在,她蹙蹙眉頭想要扯開,聽得他一笑:“萬一睡著了,容易風寒。”


    她想了想,覺得也對。便就乖乖地不動了,稍翻了翻身,躺得更舒服了些,闔眼繼續小歇。


    躺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睡意迷蒙時偶爾能聞得他喝茶或者剝桔子的動靜,但都輕手輕腳的,不至於把她全然驚醒。


    又過一會兒,卻聞得一陣並不輕的腳步和一聲有點焦急的“公子”……


    紅衣便醒了。


    她和他一並蹙眉看去,同時掃至的不滿讓前來稟話的小廝渾身一冷。


    “公子、娘子……”那小廝滿臉賠笑地點頭哈腰,席臨川眼簾一覆:“說。”


    “有位公子求見。”小廝說。


    席臨川眉頭一挑:“不是說了今天不見人?”


    “小的也跟他說了,但他說……”小廝的表情變得疑惑而小心起來,觀察著他的神色,壓音道,“他說是他是來賀公子的新婚之喜,而且說是……說是您的弟弟。”


    ……哈?!


    紅衣被這話一嚇,頓時完全清醒了,羽睫輕眨著望一望他:“你還有個弟弟?”


    以前居然沒聽說過?


    席臨川的麵色陡然一沉,同樣懷揣著疑惑,他靜思了一會兒,伸手在紅衣肩頭一拍,溫聲道:“先起來。”


    紅衣坐起身,見他離座往外走,自也理一理衣裙跟出去。


    他一言未發,一直走出府門才定住腳。二人一同望向台階下大概兩丈遠的地方停著的馬車,候在車邊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很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


    抬眼看見迎至門口的二人,少年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終於走上前來,在階下深深一揖:“將軍……”


    章節目錄 第144章 席煥


    正廳裏的氣氛太奇怪了。


    下人皆被屏退,席臨川和紅衣並肩而坐,一同不住地打量幾步外的這個少年。


    少年一襲淡灰色的直裾,衣料算不得太好,但也不是普通百姓隨時可穿的。紅衣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覺得他的眉眼和席臨川還真有幾分神似……


    “咳。”席臨川輕一咳嗽,緊鎖著眉頭又打量他一番,終於出言道,“這位公子,從進門便一言不發,到底何意?”


    “是父親讓我來的。”少年低著頭,有點怯色地瞅一瞅席臨川,又道,“父親聽說將軍大婚,想來道一聲賀。自己左思右想,又覺得沒臉見將軍,便讓我來……”


    紅衣心中驚然:這麽說,他居然是……


    席臨川同父異母的弟弟?!


    她訝然望向身邊的夫君,無從猜測他目下的心情,隻見他麵無波瀾地垂眸靜靜坐了一會兒,複抬起頭來。


    聲音中,有些無法克製的顫抖:“他……是誰?”


    “將軍別問了。”少年不安地囁嚅著,“父親特意叮囑了不許我多說,他說他是個……是個沒出息的人,將軍您浴血拚殺、護得家國平安,又封侯拜將,沒有他這父親也罷,他就、就不給將軍丟人了……此行隻是讓我將禮送到,將軍您和夫人收了,我也再不會來長陽了。”


    “他是誰!”席臨川驟然一喝,語落之後,廳中死寂無聲。


    鮮見他顯露這樣的神色,連紅衣一時都嚇住。眼見他麵色發白、胸口起伏不止,她即便做不到“感同身受”,也知他心中必定複雜得如若亂麻。


    那人……


    他雖則從未見過,但必定想象過很多次。尤其是在兒時,“私生子”的身份讓他在長陽貴族間遭了那麽多白眼,他隻怕難免會想,如果有父親在身邊,也許什麽都會不一樣。


    但是,在他尚無力撐起自己的世界的時候,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別人家的孩子若在外受了欺負,自有家人哄著、甚至為他出一口氣,可他……


    就算有鄭啟和敏言長公主還有皇帝的照顧,也比不得親生父母的嗬護。總免不得有許多該有長輩幫他撐開的事情是他一力忍下來的。


    紅衣認真斟酌著,再度抬起頭望一望他,又看向不遠處地少年,抿唇淡笑:“這位席公子……”


    少年也看向她,神色再度緊張起來:“夫人。”


    “公子還是告訴將軍,令堂究竟是誰吧。”她聲音平靜地說著,語中微頓,再出言時,話語中添了兩分淩意,“令堂是個沒擔當的人,就當將軍和他一樣沒擔當麽?他對將軍不管不顧了這麽多年,若一直不露麵也還罷了,如今,偏又要送這麽一份賀禮來。既讓將軍再次想起有這麽位父親來,又不肯讓他知道是何人……”


    她黛眉輕蹙地循循籲了口氣,苦笑著搖起頭:“聽上去是有愧疚,實則卻是時至今日仍自私自利,半分不顧將軍是怎麽想的。既不想擔任何責任,又要送個禮為自己圖得心裏安穩,從頭至尾皆是為自己考慮的,真是……自私得令人發指!若真是為將軍著想,就該先順將軍的意,告訴將軍他是誰,日後是否再有往來,憑將軍的心思便是!”


    她說得不留情麵,愈說愈是氣惱,直想替他把因此而生的憋悶都斥出來。那少年隻聽著她說,麵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不敢反駁。


    紅衣思忖片刻後方要再言,手上被席臨川輕輕一握……


    她止住聲,而他喟了一聲,問少年說:“你叫什麽名字?”


    “席煥。”他低聲答道。


    “好,席煥。”席臨川頷首,方才從容盡失的聲音已恢複若常,“你帶來的禮,我收了。”


    “多謝將軍!”席煥麵上一喜,深施一揖,緊繃的麵容倏然放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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