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更不敢多加耽擱,他去大將軍府見了敏言長公主,不知道哪些事有用哪些事沒用,隻一股腦將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來。


    敏言長公主聽完,一張臉冷到了極處,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這唐氏一貫陰狠,本宮沒管過她,她這迴倒陰狠到宗親頭上來了。”


    這一席話,席臨川隻聽懂了末一句——知道張氏、阮氏是宜寧王送進宮的,若攤上通敵的事,宜寧王必定逃不過幹係。至於前兩句……


    席臨川就此聽了一出宮闈惡鬥。


    用敏言長公主的話說,唐昭媛從進宮開始,便不是什麽善茬。她進宮比如今的皇後鄭思還早些,這麽些年來不知多少宮嬪折在她手裏。末了是鄭思有了孩子、又一貫得寵,唐昭媛才可算吃了次虧,屈居昭媛至今。


    “她想把紅衣弄進去,左不過是自己近年來過得愈發不濟了,又始終沒有孩子,眼下再加上張氏、阮氏風頭愈勝,她不得不提攜個新人給自己鋪個後路。”敏言長公主說著沁出冷笑來,“但紅衣沒答應,她大概多少心裏不快,又有心除掉張氏阮氏……拿紅衣來這麽一出不奇怪。”


    席臨川聽完這些詭計在敏言長公主麵前傻了好一陣子,少頃,強緩了緩思路,擠出一句:“雖然舅母這樣說,但也未必就是如此。萬一不是……”


    “查查就知道了。”敏言長公主神色輕鬆,“咱們有這猜測,便比禁軍都尉府按規矩一步步來要省力。”


    他們便一同去宮中稟了話。因為信中皆是白紙,連皇帝也覺得,這隻是後宮爭端的說法興許是說得通的。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幾方安排,席府裏暗中盯著紅衣,洗脫她的嫌隙;宮中同樣盯著張、阮二人;宮外,還有百餘禁軍逐個去查目下在長陽城中的赫契人。


    結果,是紅衣這邊毫無疑點、張阮二人也毫無疑點,唐昭媛的嫌疑就更大了。


    今日一早,敏言長公主差人傳話給席臨川,說依她對唐昭媛的了解,唐昭媛下手一貫快而狠,不會慢慢地拖時間——今晚的宮宴於她而言很適合把這事捅出來,不如給她這機會,試試看。


    所以席臨川帶著紅衣同去了。事實證明,敏言長公主猜對了。


    這迷霧重重的過程……


    感覺就跟剝洋蔥似的,每一層看上去都差不多,每一層看上去都像是最後一層。


    紅衣吃驚地緩了一會兒,才可算把一環環都理順了,思了思,又道:“可是公子還叫杜若問了話……”


    “因為府裏有人仿你的字跡往外遞信,我想弄明白這個人是誰,自然先找與你有仇的。”他說著一喟,“但不是她。至於是誰,隻好接著查了。”


    紅衣心如亂麻。


    這不是簡單的驚訝,更多的是後怕。在這事裏她不是旁觀者,而是親曆者,卻一直懵懵懂懂,直到他解釋了,她才明白。


    可這事又這麽複雜,牽涉的人這麽多,雖然乍看下去,談笑風生地就把事情解決了,但實則哪一步想錯了都可能有無辜之人喪命。


    這麽一樁關乎人命的事,她這個親曆者夾雜其中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著當權者來解決。處理得公正,是她幸運;若出了岔子又或他們有“寧可錯殺”的心思,她無處喊冤。


    紅衣感覺一唿一吸都帶著涼意,她看向席臨川,他正微低著頭抿著茶。微白的熱氣蘊著茶香散出來,襯托著他麵上的笑意,很是溫和。


    他看上去……似乎心情還不錯?


    “公子……”她試探著開了口,席臨川抬了下眼皮:“嗯?”


    紅衣的手往袖中一探,捏緊了近幾日一直帶在身上的一遝銀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盡量平靜道:“奴婢……有些事……”


    他眉心一跳。


    抬眸端詳了她一會兒,他斂去笑容:“你從來沒在我麵前這樣自稱過。”


    至少這輩子沒有。他不知道她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倒也懶得挑她這錯。


    她心裏一緊,知道自己緊張小心得過了頭,想要佯裝從容反倒露了怯,正猶豫著要不要先不提了,他卻道:“什麽事,說吧。”


    “我……”她咬緊了嘴唇,感覺探入袖中的手都快把最外層的兩張銀票掐破了,終於顫抖著拿了出來,擱在案上,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道,“我攢夠了兩千兩銀子,可以贖身麽?”


    全然措手不及。


    好似全無防備地被人捅了一刀,席臨川麵色一白,錯愕不已地盯了那摞銀票一會兒,才艱難地將視線轉到她麵上:“你……”


    “公子說過,有兩千兩銀子,我就可以贖身了。”她心裏七上八下地望著他,不敢放過他一分一毫的神色,又將案上的銀票往前推了一推,“這裏是兩千兩銀子,一文不少。”


    席臨川聽出她的口吻中輕微的慌亂和驚意,顯是怕他不答應。


    第46章 脫籍


    “你……哪來的這麽多錢?”席臨川盡力如常地問道,神色卻仍不自然極了。


    “唐昭媛傳我入宮的時候,每迴都有些賞賜。”紅衣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解釋,“我把那些東西當了,換的錢。”


    席臨川感覺心裏一揪。


    “哦。”他應了一聲,聽似漫不經心的聲音斷了一會兒,又問她,“錢都拿來贖身了,出府之後,你怎麽活?”


    紅衣頷了頷首,坦言道:“還有幾兩結餘,夠花一陣子。”


    他笑音短促,顯然覺得她這答案並不靠譜。倚在靠背上抱臂睇了她一會兒,淡聲道:“花完之後你怎麽辦?”


    “我會想辦法的。”紅衣的聲音聽上去少了些底氣,卻又執拗十足,她抬了抬眼簾,續說,“天無絕人之路。”


    席臨川悠悠地點了頭,遂伸手將那疊銀票拿了起來,有意無意地告訴她:“贖身了無妨,你大可在席府留著。反正已有一個縷詞了,不怕再多留你一個。”


    他將心下湧動著的挽留掩飾得很好,卻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斬釘截鐵的拒絕:“不。”


    他拿著銀票的手頓住,再一次抬眼看向她。


    “我、我想要真正的自由……”紅衣一字一頓道,那份渴望溢於言表。他略有不解地打量著她,她躊躇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不知他眼下到底是打算答應還是不答應。


    “脫籍之後你想做什麽,我不會攔你的。”席臨川笑喟著將那些銀票收了起來,紅衣忖度著,覺得這大約就是答應了。


    於是她平息著忐忑的情緒,向他道:“我想自己活自己的。”


    他眉心一蹙。


    “我想讓自己的命、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握在自己手裏。”她吐字清晰地道,“我不想像縷詞這樣,即便看上去脫了籍,卻還是要在府裏,在意別人的臉色。”


    席臨川沉默未言,似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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