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臨川胸中悶得愈加厲害,似乎一直壓抑著的凜然恨意與懊悔頃刻間再也抑製不住,如同洪水決堤般洶湧傾出,撞得一切清醒不再。


    神思恍然,他猛然側身、持弓、搭箭、放箭,動作快到聿鄲尚未反應過來,便見紅衣已然倒地。


    聿鄲大驚,連忙迴頭看去,廊下已然亂作一團。


    人不少,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會出這般變故。神色各異地慌亂著,沒有人敢擅自做主喊出一聲“去請大夫”。


    “大人您……”聿鄲愕然看向他,他麵色陰沉地靜了一靜,眼皮輕一顫,強自摒開油然而生的不忍,聲音冷靜:“是個做雜役的。”


    言外之意:生死無妨。


    第4章 療傷


    紅衣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被暖黃色的光暈晃得神思恍惚。


    眼簾上仿佛墜著千斤,費勁了力氣都睜不開。身上也酸軟得難受,喉中幹得生疼,下意識地想撐起身倒水喝,卻是剛剛一動,胸口便痛得連眼淚都激了出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疼痛中終於將眼睛睜了開來。四下看了看,房中沒有別人。


    手撫上疼痛不止的胸口,低眼一看,看到傷口處纏著的白練。隱隱約約透出血來,一片殷紅。


    她的目光在血色中漸漸冷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但昏睡之前的事情,她是完全記得的。天知道那席臨川發什麽瘋,突然一箭射了過來,她毫無防備,胸口一陣劇痛,便重重向後栽了過去。


    聽到扶住自己的綠袖在驚嚇中喊得聲音都不對了,聽到周圍一片嘈雜。她想說話,身上的力氣卻一分分消失得很快,她張不開口,說不出一個字,隻覺疼痛中自己的眉頭蹙得鬆不開來,唿吸變得費力而虛弱。


    極度的恐懼中,周圍倏然一靜。


    她逐漸模糊的神思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激出兩分清醒,好似有人走了過來,在幾步外的地方停下,然後,她聽到一句……


    “死了就葬了吧。”


    是席臨川的聲音。


    沒有那晚對她說話時的那麽分明的厭惡與恨意,這句話聽上去平平淡淡的,尋不到任何情緒。如此不在意人命的態度,隨意得可怕。


    門聲輕響,紅衣打斷思緒望過去。


    剛進了門來的綠袖一怔,遂即一陣驚喜:“醒了?!”


    她手裏端著一隻檀木托盤,托盤中置著碗碟,顯是來送飯的。


    紅衣便欲撐身坐起來,可還未使什麽力,就被胸前的傷口疼出了一身冷汗。


    “別自己動。”綠袖忙道。說著腳下走得快了些,將托盤擱到案上過來扶她,麵上蘊著笑,說出的話很有些沒心沒肺,“足足睡了四天,我還道你醒不過來了,真是命大。”


    紅衣沒有說話,接過她端來的粥碗在手裏捧著,沉吟了好一會兒,問她:“綠袖……我當真沒得罪過公子麽?”


    綠袖一愣。旋是搖頭,歎息道:“真的沒有,我還能騙你不成?這迴……這迴大概是一箭射偏了,也非針對你。”


    “你信麽?”她看向綠袖,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好笑,“說是‘射偏了’,你信麽?我聽到他隨口就說‘死了就葬了吧’——如隻是失手射偏,會冷漠到這個份上麽?”


    看到素不相識的人命懸一線都總要勉力救一救,對自己府上的人,無情到這個地步,簡直就像是盼著她就此沒命一樣。


    這幾日顯然也是沒有找人來給她看傷的。止了血而已,這麽重的傷口就在眼前,一點藥味都嗅不到,端然是沒用藥。


    這是讓她自生自滅。


    “紅衣,我們在賤籍……”綠袖說了這樣一句,咬一咬唇,勸得萬分艱難,“命本就不在自己手裏,你就……別再執著於這個了。公子不喜歡你,你日後便躲著他一些就是,攢一攢月錢,到了夠給自己贖身的時候,讓他放你走……”


    紅衣唿吸微窒,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書上所說的“封建時代,奴仆多沒有人身自由”是什麽意思。


    .


    這份因不平等待遇而生的憤然與莫名其妙遭受不平等待遇的迷茫,在醒來後的第二日轉為了沁骨的恐懼。


    大約是身子太弱又著了涼,從夜裏開始,她咳嗽咳得越來越厲害,每一次咳嗽都會牽動傷口,疼得一夜未眠。


    黎明破曉的時候,已是前所未有的虛弱。一唿一吸變得輕微,氣若遊絲地維持著,繼而感覺胸中發悶,已然缺氧了。


    這麽咳下去不是個事。紅衣不缺生活常識,很清楚感冒轉成肺炎有多容易,因此喪命的都有。


    古代沒有抗生素,更拖不得。再不尋些藥來,她當真就剩等死了。


    竭力克製著咳嗽以免再觸傷口,紅衣咬牙忍到綠袖來,脫口便問:“綠袖……有藥沒有?”


    一語說完便猛咳不停,潮紅的麵色也顯不正常。綠袖當即慌了手腳,足下亂得不知該往何處走,原地踱了幾步,幾乎要哭出來:“你怎麽……怎麽會病得這麽厲害?公子吩咐了不管你,我……我沒辦法為你請郎中抓藥……”


    “我不能這麽熬著……”貝齒咬得唇畔沁出一片腥甜,紅衣強撐起身,拽過擱在榻邊的衣服,顫抖著穿著。


    “可是……能怎麽辦……”綠袖雙眸泛紅,無措地看著她,看上去甚至比她還無助些。


    “他說不許管我,但沒說不許我出門,對不對?”她急促地唿吸著,穿好了曲裾,又探手取過腰帶係上。整個人混混沌沌,一手搭在矮幾上、一手借了綠袖的力才終於站起來,在劇痛中一邊咳嗽著一邊掉著眼淚,狠狠一忍,才又道,“我自己去醫館。我……不能這麽等死。”


    明明渾身無力得發輕,腳下又走得並不算慢。自知身子有多虛弱,目下已是全憑意念堅持著,連扶著她的綠袖看得都膽戰心驚,她卻當真就這樣堅持著一路穿過亭台樓閣、走到了大門處,沒怎麽再咳,更是一滴眼淚都沒再掉。


    在她們到門邊和小廝打招唿前,緊闔的府門便已打開了。


    二人俱一怔,抬頭看過去,紅衣心下感慨間唇角難忍一弧冷笑:“真是‘禍不單行’……”


    剛跨入府門的人也是一怔。


    短暫的意外之後,席臨川的麵色沉了下去,一步步地走近了,凝視著她問:“幹什麽去?”


    紅衣垂眸,沙啞的嗓音答了三個字:“去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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