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夫人可是懷了身子?我看你已顯懷了。”


    “迴娘娘話,已有五個月了。”


    淑妃笑了笑,對青青道:“去取個軟墊子給主事夫人。”


    青青應聲而退。蔣氏知趣,開口道:“啟稟娘娘,臣妾年老,可否稍事休息。”


    淑妃端了一會兒架子,眼下卻端不住了,“你去吧,左邊那間已備好了軟榻點心。”


    蔣氏亦告退。


    待青青取來軟墊,替琳娘放在背後作靠背,這偏殿就隻剩下他們三位了,淑妃長舒一口氣,原本端坐筆直的腰杆兒也塌了一半。


    她開口便問:“皇上遣許桓和你相公往江南去籌錢,可有再給他們什麽指示?”隨即她自己反言道:“不,我是說,他們……能籌到錢麽?”


    “不不不,你相公可有把握?”


    琳娘看她急切,一時也顧不上什麽禮儀,答道:“他去前也未與我多談,籌錢這事也不再明麵上,大約不太容易。”


    淑妃沉默了些許時間,仿佛在猶豫些什麽,隨後卻話風一轉,“你身子沉重,可要我請個太醫來替你看看?”


    琳娘也不忸怩,點了點頭,“近日睡眠不及以往,若是得看一看,也是好的。”


    隨後,琳娘看太醫,淑妃和青青仍舊在偏殿上飲茶,她時而蹙眉時而冷笑,最後歎了一口氣,對青青道:“我那個小箱子,你知道在哪兒吧,去取出來。”


    青青點了點頭。


    這次給琳娘看的仍舊是先前蔣氏請出宮來的那位,也算老相識了。


    他照常一番望聞問切之後,又問了琳娘這段時日吃的湯藥,露出個寬慰的笑,“孩子吃的胖了些,壓著了張夫人的脊柱,是以睡眠不好,其餘倒是一切都好,夫人不必過食,建議少食多餐,油膩少進一些。再往後興許會水腫,可命人燉些薏米紅豆水兒服用,利下排氣。”


    琳娘認真的一一記在心裏,隨後接了太醫的方子。


    待那太醫立起身,他猶疑了片刻,欲言又止。琳娘麵上露出些不解,太醫頗有眼色,忙笑道:“想到了些旁的事,張夫人不必掛心。”


    到用晚膳前一個時辰,宮中沒有留人住的規矩,蔣氏與琳娘不得不告辭了。青青送她們出宮門,臨行時,她將一個小布囊塞到了琳娘手裏。 蔣氏虛掃了一眼,看不出裏麵是什麽東西,想到青青算是琳娘的小姑子,也就不太在意。


    琳娘心裏存疑,迴家後屏退了其餘人,拆開了布囊一看,裏麵是一個紙卷及一枚田黃印信。田黃上麵的印泥還未幹透,依稀能看出“張氏挽楠”四個字。再一看那紙卷,拆作了兩層,一張是信,另一張則是看不明白的契子。


    信上話極少:“若是所籌銀錢不足,將此印信與契約拿給你丈夫,他自然清楚。”


    另一邊,榮禧宮,太醫特意逗留,留用了一盞茶,待青青迴到榮禧宮前,他衝她使了個眼色,青青會意,兩人進了一間耳房說話。


    太醫將一小瓶藥遞給她,又勸道:“若是娘娘有孕,何不上報,太醫院內藥材均有定量,我做這藥,也頗艱難。”


    青青接過藥瓶,拿出一包金葉子遞還給他,答道:“胡太醫,娘娘自有決斷,還請你封住嘴。泄露了風聲,娘娘怪罪下來……”她雖美貌驚人,但麵無表情說出這些話,難讓人生出親近之意。


    胡太醫接了金葉子,隻覺得燙手,連聲稱是。


    他告退後,左思右想,迴到太醫院中,見同行溫太醫正在煎參湯,便湊上去道:“行知,今夜這湯,讓我去送一送吧。”


    溫太醫不耐道:“你是產科的,怎麽好送皇上喝的湯?”


    胡太醫臉上露出個尷尬的笑,又道:“宮中產科醫生也不是隻有我一名,眼看著若貴人要臨盆,我也想露個臉,行知行知,你就幫幫我吧。”


    溫行知歎了口氣道:“怕了你了。”


    胡太醫幫著他看起了參湯,心裏默念,淑妃娘娘,小臣這是為你著想,望你今後莫怪我。


    當夜,徐澈從胡太醫處聽說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卻不動聲色的喝完了一整碗參湯,最後道了句:“若是藥材不夠用,你來尋朕便是,這消息,還是壓下吧。”


    “諾。”胡太醫見聖上是這反應,也不訝異,反而堅定了自己心裏的站隊。


    臨告退前,徐澈又道了句:“過幾日再來送湯吧。”


    胡太醫喜不自勝,連連點頭。


    東海,琉璃島。


    和霍蘭人的談判已經膠著了數十日了。


    雙方一直爭執不下,成將軍素以鐵血手腕聞名東海,於談判一道十分不屑,但大周的火炮及戰艦都是數十年前的款式,轟一轟海寇等烏合之眾還勉強可行,麵對霍蘭人的精密軍械,則毫無還手之力,他敗了兩迴,不得不聽小皇上的話接受談判了。


    因他實在忿忿不平,便推說自己舊傷複發,令副將常春頂替自己負責談判。


    常春坐在自己的軍帳中,盯著張銘命人送來的信,陷入了沉思。


    霍蘭人的那位總督,想要什麽,他大致也清楚了。但琉璃島是大周東麵的門戶,不論是出於戰略考慮還是一國的尊嚴,都不能輕而易舉的交付出去。


    何況,皇上的底限也是不得割讓土地。他們打了一手好算盤,想用租借的手段圈地,真當大周人是傻子麽。


    幾位副將中競爭亦十分激烈,他背後雖有常信的光環在,但常信一身的沉屙舊疾,影響力大不如前。大周雖然曆來文官與武官間涇渭分明,但即便他自己,出於私心,亦有親張遠陳的意思,而另幾位,自然也有各自的打算。


    他歎了一口氣,張銘的信裏寫的前景,確實極有道理,但怎麽將他從蘇州請到建州來,是個大問題。


    孫琢亦在軍帳中,他正在擺沙盤看地圖,時不時看一眼常春那處的動靜。


    “孫琢,來看看你姐夫的信。”


    “哎”他應了一聲,就立起身往常春那去,接過信後上下通掃了一遍,便露出了個笑。“姐夫真是想的周到。”


    常春點了點頭,“眼下他困在蘇州,難以一展拳腳,如何將他調過來是個問題。”


    孫琢眉頭一挑,燦爛一笑:“這好辦,他既是船舶所的主事,又準備替皇上督建新的,咱們這兒不是正壞了兩艘艦麽,讓他來幫忙看看,也無可厚非啊。”


    常春歎了口氣,“你倒是越發粗暴直接了。不過這樣也好,連成將軍都說你和他年輕時像。”


    他提到成將軍,孫琢臉色卻不大好,幹笑了兩聲,也不應答。


    常春看他麵上尷尬,想到其中原委,便輕聲一哂:“你去寫將你姐夫請來的發函吧。”


    孫琢搖了搖頭,便迴自己軍帳裏寫函了。


    提筆時,他腦子裏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隨後抬手按住自己眉心,咬牙寫了起來。


    張銘接到了建州邀自己去的消息,高興的連覺都睡不好,連夜收拾起了行李。他想到明月如今身份尷尬,不適宜帶在身邊了,尤其建州有孫琢,引他誤會就不好了。於是,對正在收拾衣物的明月道:“你不必收拾自己的東西,照舊住在這裏便是。”


    張銘一直未睡過床,明月即便再蠢,心也涼下了。乍聽得這消息,還是愣了片刻,壓了滿腔的辛酸,點頭稱是。


    這段時日,她一直小意溫柔,張銘雖然不太關心這些,但這人天天在跟前晃,他也覺出些不對來,但他自認什麽都未作下,因此就裝聾作啞,三五不時的還跑寒山寺去聽一晚上的老和尚講經,端的是清心寡欲,一心隻想自己千裏之外的妻子孩子能健健康康的。


    說起來,這還是他頭一迴和琳娘分別這樣久,每每入夜,便時不時的思念,將他整個人都釀的深沉了。


    次日出行,他又登上了船,隻帶了一個周芹,和一包頗輕的行囊。這迴坐的船是建州商船,舊歸舊,卻平穩的很,他立在甲板上,覺得十分自由,心道,霍蘭人不就是荷蘭人麽,牛皮圈地,火槍火炮,盡管上吧。


    ☆、第91章 談判


    張銘一到建州,就有人帶他換了一葉扁舟,晃晃悠悠的越過海峽到了琉璃島。


    他甚至來不及打量琉璃島上軍營的情況,就進了常春的軍帳。


    軍營中均是長相粗獷皮膚黝黑的男子,他卻是天生的白麵皮,即便曬了也不黑,又穿了廣袖錦袍,斯斯文文的。見他一路暢行無阻的進了常春軍營,眾人隻當是哪來管閑事的官吏,近日談判膠著,說不準哪日就要重新打起仗來,俱頗不屑。


    張銘不清楚這其餘人如何看待他,急匆匆的和常春寒暄了一陣,兩人就嘰嘰咕咕說開了。


    “你看,這是霍蘭人的火銃,精確度高於我軍數倍,這是手槍,孫琢繳獲的。”


    張銘看了眼那火銃,覺得並無特別處,他對手槍更感興趣些,戴了絲質手套,就將那隻精致漂亮的左輪手槍拿了起來。


    上麵的花紋很有歐洲範兒,被工匠打磨的極為規整,槍托處縫了上等的牛皮,扳機處透出些黃銅的亮色,可見是常用的,張銘不懂這些,但看這隻手槍,也大概猜到原先的主人身份不凡。


    “這是霍蘭人的一位副總督的手槍,當時他未來得及拔槍,被虜獲了,那次的戰事才停了下來。”


    張銘輕聲一笑,隨即將手槍放迴,“這東西容易走火,還是要小心收好。”


    “是,他們軍中也不過兩三隻這東西,可見是金貴的。我曾經命人將它拆開看過,彈藥都是小銅球,很精細。”常春將手槍連帶著托盤鎖迴原處,歎了口氣。


    張銘看他麵上難得露出些喪氣,便笑道:“咱們大周的工匠精於飾物頭麵,於此道專精的不多也是正常,不過若是下了心思琢磨,也未必不如他們。”


    常春點了點頭,“信裏說的不清楚,眼下若是打持久戰,我軍必然是勝的,他們不過幾千人,但憑了有利地形,火藥又兇猛,我軍士氣不及以往。”


    他隨後又道,“艦船,你肯定清楚,自然也不及他們。我一貫是主和,但又想談的體麵些。”


    張銘聽了後,覺得和自己先前的猜測相差無幾,思索了片刻就道:“你在信中說他們所求是土地,我看卻未必。”


    常春疑道:“何以見得?”


    “不過數千人,難道還能稱霸東海不成,至多占據一個島,我想也已經十分吃力了,何況火藥必然有限,他們既然願意談判,談了這麽久都無眉目也不翻臉,大概火藥軍械也所剩無幾了。”


    常春原本當局者迷,經他一點,就豁然開朗。


    “你的意思是繼續打?”


    張銘不知從哪變出一把扇子,搖了搖,笑道:“非也。單你手下就有兩萬兵馬駐紮於此,加上成家軍,勝之不武,皇上不會高興的,有損我朝威嚴。這些霍蘭人想尋一個落腳處,自然可以,不過,在琉璃島上,就堅決不能同意了。”


    他看常春仍舊雲裏霧裏,又道:“他們當中既然有總督,想必頭上也有陛下,既然奉了皇命千裏迢迢的出海到此,自然不願意空手而歸了。”


    他頓了頓,“因此——可以同他們作筆交易。”


    常春皺眉,“我朝威儀,同此等蠻夷人交易,未免掉價。”


    張銘笑道:“我連襟就是商人,隻要肯做生意,脾性都不會太差,相反的,一般都極好說話。隻消大家均有利可圖,場麵上絕不會難看。……何況,水寇橫行霸道,咱們皇上想要擴軍,建起一支不下於霍蘭人的海軍來,既差錢也差人,不然我也不至於在蘇州待不住。”


    常春靜坐思考了一陣,想通了其中關節,便問:“你怎麽猜的這樣篤定?”


    張銘猶豫了一下,悄聲說道:“若無意外,三日之內,皇上就有新旨下來。我也是放手一搏,眼下要緊的是,讓我同那位總督見上一麵,看看他們究竟想要什麽。”


    ……常春臉上空白了幾秒鍾,隨後歎道:“你先幫著將軍艦修一修,過幾日再談判時,你與我同去便是,……若是不成,打也能將他們打迴去。”


    張銘臉上登時露出個大笑,抬手重重的拍了下常春的肩膀,道:“行!我現在就去修軍艦。”


    修軍艦時,張銘仔細查看了損壞處,龍骨用的是高寒帶所產的鐵木,雖受了衝擊,倒未有缺損,其餘都是些小缺漏,就是軍中船匠修補不得法,扛不住海浪。


    他指點了幾處,船匠也不是蠢人,紛紛領悟,重新修補起來。他仔細觀察了正在檢修的這兩艘軍艦,確實陳舊了些,雙桅杆的設計也有些落後,船頭過於尖銳,反而不利於航行。火炮不在他的專業範圍,但看那沉重笨拙的樣子,也大概知道肯定存在射程近,著力點分散的缺點。


    孫琢亦搬了木材一道幫忙,張銘得空就與他說了幾句悄悄話。他眼下生的頗英挺,比張銘都高出一公分左右,但也不是滄州男子的粗獷,而是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俊美,就是時不時透出些鬱色,令張銘一看到他就想起青青,心裏直歎氣。


    孫琢見到張銘,倒無任何尷尬之色,雖然麵上有禮有節,但還是隱隱能覺出親近之意的。張銘一邊教他釘木板,一邊心道,算一算,這孩子也就十七歲,已經經曆了人生大不順之一,可他不知如何勸,看孫琢不言不語的,也不好貿貿然挑起話題。


    也罷,男人,既然未能順利成家,立業就是最重要的,孫琢小小年紀就很有主見,大概不會走偏。


    麵對陳舊的軍艦,大處張銘改不了,小處他還是能動一動的。他在船帆上加了點東西,又在船頭減了點東西,再試水時,就和以前有了些區別。感受最深的就是掌舵人,覺得輕快了好些。


    隨後就到了與霍蘭總督辛迪斯談判的日子。張銘隨著常春一道進了琉璃島上的一間空民居。不知道這位總督有什麽怪癖,要求談判前一道用正餐,除了打仗割地,常春一貫好說話,也就同意了。


    由於彼此不信任,談判時的飲食一貫是各自帶的,張銘啃了口糙麵饃饃,對著對麵桌子上的冷牛排吞了吞口水。食不言寢不語是一貫以來的餐桌禮儀,張銘不能向常春訴苦,就喝了一大口茶。


    辛迪斯總督是個金發紫眼的中年漂亮男人,如果右眼下麵沒有刀疤的話。談判的翻譯是他帶來的,這翻譯之所以懂漢語,據說是因為寰朝時期的寰明帝曾將鐵蹄踏至歐洲的緣故,適時有許多歐洲傳教士學了漢語,眼下雖已過了數百年,但略通漢語的霍蘭人也是有的。


    辛迪斯一行人的目的就是踏上這片中原土地看一看,能擄掠些黃金珠寶迴去自然更好,所以特地帶了位懂漢語的傳教士在身邊。


    那位傳教士穿了白袍立在他的身側,脖子裏還掛了個銀色十字架,有模有樣的。他附耳對辛迪斯說了幾句。對方突然朝張銘處看了過來,哈哈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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