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挽楠哦了一聲,說道:“我比你早了幾年。”她露出個笑:“你要聽聽我怎麽過的麽?”


    張銘大喇喇道:“聽,你撿重要的說吧。”


    他說話直接,張挽楠也不惱,就將自己初來時就溺斃了便宜爹的小妾,多年來如何掙了一座金山的經曆稍微說了說。


    張銘大為讚歎,說道:“看來你適應的比我好多了。”


    張挽楠本以為他是說笑,豈料這人說的一臉認真,這點讓她深感無力。


    張銘又說:“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左右我還是會去考鄉試,中不中還是兩說,你爹押寶也押的太草率了點。”


    “即便考不上他也有辦法讓你考上,”張挽楠嗤笑了一聲,“你要是蠢,就算我家往後不濟了,他也有的是辦法將你捧起來,你要是不蠢,反而可以安心過日子。”


    她這話說的挺有道理,有些張銘之前捉摸不透的也被她點通了,不過他人有不解,就問道:“你告訴我這些的目的是什麽,還是直說了吧,咱們互相那點底子也都清楚。”


    張挽楠頓了頓,“我大概嫁不成了,所以想等新封了太子,這陣風頭平了,就換個名字,到滄州來住。可惜我的錢俱在張家公賬裏,貿貿然抽走了要被有心人發現。就想……”她從寬大的袖子裏取出一個錦盒,“這裏有三萬兩,我看上了這裏金家的珠場,你既然最近正和他做對,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給我,到時候幫我盤了。”


    她看張銘臉色不好,就加了一句:“事成之後,你再尋了人幫我管,我跟你七三分成,怎麽樣?”


    張銘苦著臉道:“你是不是消息出了問題?金家的珠場如今水質差,產不出好東西了。”


    “我知道,但也不是掙不到錢,你是男的,不懂這些也正常,我給你三成,一是要借你將來的名聲,二是我大約有一年無心力來管這事兒。”


    張銘聽後,指了指門外,一臉‘你特喵的在逗我?’。


    “你不用管張叔。”


    張銘看她一臉胸有成竹,除了覺得自己跟她的生活依然不是一個副本難度,再一個就是覺得自己是真窮,最後就是,不得不說,這條件著實優厚,他動心了。


    等商議過後,晚飯點兒都過了,張挽楠臉上的灰也掉了許多,半黑半白的,她倒是準備的妥當,又拿出一盒子木炭,用手帕沾了,細細了塗了一臉,還不忘拿出麵小鏡子,端詳了一番。


    張銘送著兩位出了院門。


    臨行前,張挽楠拱手道:“叔叔,侄兒的微末心願就依靠您了。”


    張銘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訕訕道:“賢侄勿需憂慮。”


    張挽楠露出個狡黠的笑,轉頭對張萍說道:“張叔,咱們現下迴家去吧。”


    張萍似得了聖旨一樣,將她扶上馬車,自己又坐上去,探出頭對張銘揮了揮手,又對車夫吩咐了一聲:“走吧,去驛站。”


    服侍了琳娘睡下之後,張銘才迴到書房裏看信,張鑒長篇大論,意思和張挽楠的並無不同,隻讓他安心考試,正常發揮,為了家族榮耀爭光,至於將來更是不用擔心,自有張家為他撐腰。


    他還提了一句,若是張挽楠此行有何稀奇古怪的請求,答應了便是,他日自會奉上金銀助他,言語間皆是一片拳拳愛女之心。


    ……………………………………………………………………………………………………


    三日後,張銘和琳娘終於輪上了病號。


    先是張銘,他坐到郎中對麵,就捋起袖管放到脈枕上,很是自覺。豈料那老郎中抬了抬眼皮,伸手將他的臉左擺右擺的看了個遍,“張嘴。”


    看了許久之後,“底子差了些,氣數倒長,彎扁擔不斷。”


    “你們房事多久一次?”


    張銘噎了噎,瞥了眼一旁坐著的琳娘,她早就尷尬的將頭偏向了一邊。


    張銘亦尷尬,“我們尚未有過……”


    老郎中挑了挑眉:“真有意思,若是以後行事了,三四日一次,休要貪多。”他又笑了笑:“你莫要尷尬,我替人看病就是這樣,不會出去亂說的。”


    張銘連連點頭,試探道:“我可需吃什麽藥麽?”


    “不需吃藥,我看你睡眠淺了些,不妨去弄些蕎麥殼子縫個枕頭,日日睡那個,會好些,若有家裏羊奶,無事時也喝上幾碗。”


    輪到了琳娘,那老郎中反而正經起來,還搬了個屏風出來,往兩人中間一隔,對張銘說道:“你先出去,若是你在,興許有些她便不願說了。”


    張銘點頭,又拿出一張紙遞給郎中,說道:“這是她平日裏的症狀,我都記下了。”


    老郎中接過看了一眼,讚道:“算你有心,這上頭和我估計的也差不離。”


    張銘笑了笑,就出去,將門虛掩起來。他仔細想了想,就踏出了醫館。沿著醫館外的牆繞了一圈,找到棵樹,踩著它就翻牆進去了,好在他運氣佳,估摸著位子就尋到了郎中看診的那間屋子,戳破了窗戶紙,偷偷的聽了起來。


    裏麵隱約飄出些句子,漸漸的,他臉色就不太好,最後站起了身,沿著原路出去了。


    琳娘從裏間出來,未見到張銘的人影,就站在醫館門前等他,風太大了些,她就抹了抹眼睛。


    遠迢迢的,她就見到一個人影兒,手裏舉著大串兒的冰糖葫蘆,朝自己走了過來。


    張銘將糖葫蘆遞到她手裏,“我等了許久你還不出來,就去買了這個來。”他看琳娘眼睛紅通通的,就問道:“眼睛怎麽紅了。”


    “剛剛門前跑過輛石子車,塵土太多,被沙子迷了眼睛。”


    張銘笑了笑:“來,頭抬起來些,我幫你吹吹。”


    琳娘將頭抬起來,張銘就湊近幫她吹了幾吹,他們站在店內角落裏,倒也沒幾個人瞧見。


    琳娘隻覺得眼睛上清清涼涼的,心裏便一酸,不過還好,她頭盡力仰著,淚水就落不下來了。


    張銘替她吹完眼睛,便問道:“大夫怎麽說?”


    琳娘指了指藥櫃子邊上正在稱藥的小廝,“配了些補藥,說是讓迴去慢慢煎了喝。倒也不貴,一帖隻要幾十文。”


    “噢,可有什麽要注意的麽?”


    “沒什麽大病,就是上迴受涼一直沒好透,囑咐了要多休息,少勞累,旁的也沒什麽。”


    張銘頓了頓,“那就好,我隻怕你先天不足,後天又吃了許多苦,哪裏缺漏了。”


    他們提了藥包就往迴走,張銘以往愛走街串巷評頭品足,今日卻十分安靜,琳娘滿腹心事,也沒注意到他反常。


    “尋常姑娘十二三歲便有癸水,你久久不來,便有不足。”


    “小兒手腳出虛汗,還有辦法慢慢調理,眼下就來不及啦。”


    “崩漏,是肝腎陰虛,氣滯血瘀之狀,你又宮寒,用薑浴都治不了。”


    “也隻能慢慢調理了,就是你身子狹長,加上諸多不足,以後恐怕難有孩子。”


    張銘迴想起這些話,就覺得難受,他以往還常開玩笑,提些兒子女兒的昏話,以後還是休要提了。琳娘被他帶著,也曾幻想過孩子,今天這盆冷水澆到她頭上,恐怕不好過,全怪那老郎中,說話忒沒分寸了些,怪道本事雖大還總被人罵。


    他滿懷心事,手卻將琳娘握緊了。


    琳娘自己還是孩子,他們要什麽孩子,況且現在還沒長開,興許過些年就好了。何必自尋煩惱,要喝藥調理,就慢慢調理嘛。


    再說,生出來的孩子,dna也不能算自己的,還是那個古代人的,沒意思。嗯。


    他心裏絮絮叨叨,就將自己給開解了。眼下,就差開解琳娘了,她這樣不動聲色,雖在張銘意料之中,也最難對付。


    ☆、第58章 禍事


    迴到家中,張銘幾次想挑起話頭,安慰琳娘,她卻渾不在意,隻說會好好吃藥,讓他不用擔心,之後便每日幫著譚夫人做菜收拾家裏,或是帶著青青做刺繡針線,他們如今衣食無憂,她在此處亦無朋友親眷,張銘猜她或許會無聊,就想平日裏多與她對弈喝茶,排解心事。


    張銘看她這樣也算開朗,就略微有些放心,不過,又總是隱隱覺得不妥。他最近無煩心事,亦無庶務需要操心,隻需一心背書習文即可,這條巷子附近皆是趕赴鄉試的各縣生員,倒是能夠互相討教,切磋琢磨。


    日子過的緩慢,這日正豔陽高照,蟬聲陣陣,張銘便得了一封信,來自清河縣,秦遊那邊算得上十分順遂,他和金公子交好之後,便與金夫人牽上了線,金公子出生便有暗疾,金顯就連年的納妾,巴望著再生一個兒子出來,諸如彩霞之流,亦是他囊中之物,可惜金夫人實在狠辣,她陪著金顯守過三年孝,又有勢大的胞兄撐腰,折損些賤妾肚子裏的孩子太過容易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金夫人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前年,金顯抱迴了一個外室子,不過五歲,乖巧伶俐,連帶著他母親亦被抬成了平妻,被養在西跨院裏,等閑人見不著,金夫人麵上作的大方,心裏早就生了不忿,她麵上不顯,手底下動作卻不斷,有心人一查便知,她自己的嫁妝金顯挪用不得,金顯的財產她卻能動,籌謀了多年來,一點一點的全都悄悄變現,不知被她藏去了哪裏,是以金家才隻得勉力維持門臉。


    這些訊息得來的零碎,是張銘和秦遊一道推斷出來的,其中還有秦遊妻子的功勞,這中間的曲折倒沒什麽可說的。


    這樣一來,金夫人膽識頗大,就和秦遊達成了協定,她修書一封,寄與了胞兄沈坤,那沈坤如今自顧不暇,他看到了秦遊交上來的政績評價,正想棄金顯不用,十分糾結,得知妹妹已下了這樣大的決心,倒鬆了口氣,直接將多年來金顯上供給他的一本明賬交了上去,裏麵記載了金顯曆年捐官給各路大小官員兒的送禮的金額,私賬雖然金額更大,卻牽涉他自己頗多,自然不會蠢到交出來,早就一把大火燒了幹淨。


    捐官這事兒,可大可小,若是幾年前被查處,不過是除官罷了,今年卻撞到了聖上的刀口上,各道巡撫人人自危,再不願意當保護傘,沈坤又是張派的末支官員,在此次官場地震革除之列,他此番大義滅親,又一連帶出一串兒大小官員,不僅張派,更多的還有陳派和中立派,倒不可收拾了。


    張銘和秦遊這倆小小的蝴蝶翅膀一扇,直接牽動了滄州、錦州兩大州,冀東魯南兩道,陳派官員諸年來愛惜羽毛,勢力龐大,就有人下令要保,如此一來,被處分的便隻有金顯諸位捐官的小吏,由秦遊的上峰巡撫提審,金顯等被判坐監十年,若是繳納保金三萬兩,便可出獄,一時間清河縣要看熱鬧的縣民皆噓聲一片,隻道金夫人一定會交了保金,金顯半點皮肉苦都吃不著。


    秦遊的信到這兒便結束了,張銘略想了想,就取了一張紙,用蠟在上麵寫了幾行字,又用毛筆沾了墨水在邊上寫了大快人心四個字,交由信使繼續送迴去。


    他長噓一口氣,眼下,隻差最後一步了,單憑金夫人一邊並不保險,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保不準她要迴心轉意再用錢扶金顯一把,等風頭過去,便要死灰複燃。


    他看了看桌上的天青底筆洗,將毛筆往裏麵一丟,攪了兩攪,原本清澈見底的水就變渾了。


    清河學館的那位薑先生不知是聽了哪位的囑托,將張銘曆來交的策論經義都細細修改了托人送到了滄州來,還幫他押了三題,真是vip待遇了。張銘這些天心浮氣躁,還未來的及看,眼下瞥到了,就拿起來通讀了一遍,倒是催眠。他頭對著書頁點了幾點,就沉了下去,臉上還濺到了一滴墨汁。


    琳娘推開書房門給他送綠豆湯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她將手裏盤子放下,細細看了看張銘,見那墨汁已經幹了,貼在他臉上,十分蠢萌,就下手推了他一把,笑道:“還當你在認真,原來是在偷閑。”


    張銘抹了抹臉就豎著坐了起來,見是琳娘,才放下心來,“日頭太悶,我經不住就睡了。”他這幾日用功,總是琳娘先睡了他才睡,琳娘醒時他已不在床上了。


    “先喝了這個吧,你也別老看書了,得空了出去走兩圈,我聽譚夫人說了,老是伏案做功課,肩頸要不好使,譚大爺就是這樣,才佝著背的。”


    張銘耳朵一紅,心道,那能比麽?人譚大爺都六十多了,還能指望他跟個年輕人似的抬頭挺胸麽?不過,他也不反駁,隻默默的喝湯,不時用眼睛看琳娘。


    “你今日藥喝了麽?”


    “喝了。最近夜裏都不出汗了,挺好的。”


    “那行,我再看會兒書,咱們呆在屋子裏也多日了,青青她小姨不是送了兩張皮影戲的帖


    子來麽,晚上就去瞧瞧吧。”


    吃過晚飯後,張銘就帶著琳娘和青青去了胡桃巷子,這巷子裏多是良家出生的藝人,巷子深處還有個簡易台子,慣常用來演些折子戲和皮影戲的。


    小牡丹原先在勾欄,十二歲得遇恩人輾轉進了小教坊,因此她雖是小教坊的人,但名聲響了,就得以搬到外頭來住,在這兒她算是名人了,常有人遞帖子請她去看戲指點,青青到了滄州,有一半時日在她這裏度過,十分喜歡這兒的氛圍。


    那位小牡丹並不與張銘和琳娘交談,她十分謹慎本分,對外隻說青青是張銘送來跟她學唱戲的小丫鬟,半點兒不透露她和青青之間的關係,倒是有上了年紀的有心人看出青青眉眼裏帶著的些許大牡丹的痕跡,不過青青的相貌遠不及生母風流,她眼睛偏向細長,鼻梁亦不高,除了如雪的皮膚,離真正的美人還有一定的差距,且當年大牡丹有一女的事鮮有人知,因此他們即便心中生疑,也不過默默的揣測。


    青青跟著小牡丹去了後台觀賞,皮影戲後頭還有半出折子戲,有旦角兒在後頭敷麵畫妝,她近日迷上了這些,就和琳娘說了一聲,匆匆的跑向小姨那去了。


    這出皮影戲是猴戲,猴子跳脫玩耍,成了山大王,還偷了人間將軍的鎖子甲,大鬧了一場,十分精彩,琳娘看了一半,轉頭麵向張銘:“這猴戲和你上迴說的西遊記有些像呢。”


    “是,我跟你說的就是這玩意兒演化來的。”張銘一不留神就讓話溜出了口。


    旁邊一人笑道:“這是王平自己琢磨的新戲,獨此一家,這位相公是哪看來的。”


    張銘尷尬道:“我平日裏看書,也有講猴子的,興許兩位想到一塊去了也未可知。”


    猴戲的結局是小猴子拜了個神仙師父,給他做守仙桃托盤子的活計去了,那師父善良溫厚,準他每天吃三粒仙桃,倒是正和他意,也算圓滿。


    猴戲剛落幕,就上來幾個人將戲台子重新搭了搭,拋上去兩匹紅布,就算布景了。下麵一出戲是《哭嫁》。大意是個落魄的官家小姐嫁人,連鳳冠霞帔都無,穿了半新不舊的紅裙子,坐了頂破爛小轎子就去了夫家,路上暴雨,她心酸難忍就哭了起來。


    等到演小姐的小旦哭哭啼啼的唱起來,有個穿綠衣的小丫鬟在一旁和聲勸慰她,張銘才一愣,台上那個畫了戲妝,個子小巧的丫鬟,正是青青,她嗓子婉轉動聽,蓋過了小旦的聲音,唱的又是撥雲開日的“正能量”段子,每唱一句就有人叫一句好,這段是她獨白,最後嗓子一吊,大意是勸慰小姐,夫家雖窮,少爺卻是有誌向的,他日金榜題名就會直衝雲霄。著實大珠小珠落玉盤,落得了個滿堂喝彩。接下來就是那位小姐的獨白戲,反而反響了了。


    張銘猶在皺眉,就被琳娘拽了拽衣角。她搖了搖頭,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折子戲謝幕,小牡丹才將收拾妥當的青青送迴他們跟前,她一臉尷尬,賠禮道歉:“是我疏忽,一不留神就讓她上台了,張秀才,還請勿怪她。”


    張銘不宜說話,琳娘就接過她的話道:“不會怪她,這次算了,下次休要這樣了。”她上前一步攙起青青,對她道:“咱們迴去再說。”


    青青在台上唱的歡暢,到台下脫了戲服就知自己闖禍了,怯怯的點了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養雞逗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弦餘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弦餘音並收藏養雞逗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