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要繼續嗎?


    阮玉用行動做了詮釋。


    “霜降,去相府,請大人派五百府衛過來。我就不信,將全府上下翻個底朝天,不行就掘地三尺,還找不出個人來!”


    這事可弄大了!


    眾人一驚,急忙去看阮玉臉色……不似作假。


    這當真是要逞丞相千金的威風了?當真是要耍小姐脾氣了?為了個丫頭?


    唯薑氏偷樂,摩拳擦掌的準備隨時撥火添油。


    “哎呀,弟妹,這……這也太過了吧?若是老爺跟太太知道……”


    “老爺大太太大還是丞相大人大?”


    “這……”李氏語塞,賠笑:“丞相大人日理萬機,還是不要讓他為瑣事費心吧?”


    “常言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丞相大人可是一直這麽教導我的。再說,立冬是相府出來的人,如今出了這等事,相府自然有責任。不論是黑是白,總要弄個清楚,而相府也不能跟著背黑鍋。若是她當真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我就親自……打死她!”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


    阮玉朝霜降丟了個眼色,霜降立即屈了屈膝,轉身便走。


    “哎哎哎……”


    李氏要去攔霜降,又要勸阮玉,忙得不可開交。她想不到好端端的一步棋,怎麽走到今天這步?阮玉,她怎麽就這麽擰呢?


    “哎呀,不過是隻鐲子,金家就算拔根草都抵上它十倍,至於嗎?”


    “至於嗎?”阮玉冷笑,示意她去看立冬。


    春分已經請來了大夫,正在察看傷勢。


    “春分,讓大夫先別忙著治,咱們得讓人看看……‘至於嗎’?”


    李氏立即沒了臉,心中忿然,嘴上還得勸著,又迴手揪過了穿薑黃衫子的王婆子,上去就是一耳光:“不是告訴你們好好問嗎?怎麽把人打成這樣?”


    這一巴掌等於扇在了阮玉臉上,因為李氏又露出得色。


    阮玉無動於衷,隻催著霜降動身。


    王婆子又不敢說話,她總不能把李氏“往死裏打,留口氣就成”的話交代出來吧?李氏可是有名的翻臉不認帳。


    那邊,金玦焱細細詢問百順都尋了哪些地方,皺眉思索,忽的眼睛一亮,帶著百順就往外走去。


    阮玉一怔,緊接著垂下眸子。


    他走了?當真去尋金玦垚了?還是……


    縱然他表麵上對金玦垚嚴厲,可是她看得出,他是很疼愛這個弟弟的。立冬一個丫頭,怎抵得上這骨肉之親,兄弟之情?更何況……


    他當真會幫她嗎?


    最近,他們的關係似乎是緩和了,但也建立在她“報答”他的基礎上。如今他與溫香好事將成,她,似乎該“退隱”了……


    見金玦焱丟下這邊走了,阮玉也忽然沒了囂張,李氏的精神頭又來了,揪打著王婆子指桑罵槐。


    薑氏聽不下去,說了兩句。


    李氏立即嘲諷薑氏沒安好心,之所以同情偷東西的賊,是因為自己沒本事,也靠吸別人的血過活。


    薑氏說不過她,卷了袖子要揍人,被大家忙著拉開。


    秦道韞皺了眉:“芝麻大點小事,弄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寧,哪多哪少?”


    李氏尖著嗓子笑道:“自是比不得三奶奶超凡脫俗,隻喝風飲露就能活得自在,咱們這一大家子可是要吃飯的。這賊都是從小養大的,今兒敢偷針,明兒他就敢偷金,後兒他就敢殺人。敢問金三奶奶,你可擔得了這個責任?”


    秦道韞詩書子經讀了不少,吵架可是不在行,頓時被李氏嗆得粉臉煞白。


    薑氏冷冷一笑:“我看她殺人不敢,偷人還差不多!”


    “你說什麽?”李氏被戳中心底隱秘,當即變了臉色,失聲尖叫:“你說什麽?你給我說清楚!”


    “我不過是隨便說一句,二奶奶為何要心驚呢?”薑氏慢條斯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危險。


    李氏知道是自己反應過度,然而此刻又收不迴,再說金玦淼這兩年愈發沒有遮攔,當著人的麵就敢對她眉來眼去,動手動腳,結果被總想捉她小腳的薑氏發現也未可知。於是越想越心驚,渾身都跟著哆嗦。一時之間,各種後悔,隻想著若是過了這關要如何如何積德,而稍後又要如何如何證明清白。


    薑氏則愈發鎮定,還坐在一旁粗使婆子監刑時用以擺譜的交椅上,擺了個主事人的姿勢:“不過既然二奶奶如此好奇,我就……”


    “道韞,道韞……”


    人群外忽然傳來幾聲急喚,緊接著,金玦淼衝了進來。


    也不看其他人,直奔秦道韞,拉著她的手臂,上看下看:“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看來立冬這事鬧得不小啊,稍後是不是金家的男人們也要逐一現身了?


    阮玉冷靜的打量突然出現的金玦淼……一向極為注重儀表的金家三爺的青綢綾緞缺胯袍是歪斜的,發髻也有些散亂,玉簪子就要從上麵滑下來了。鼻尖上還帶著些微的塵土,滿臉的急色。


    ☆、203天生一對


    這副模樣,的確是一個關心妻子的丈夫典範,隻可惜……


    她瞥向李氏。


    阮玉沒有想到,薑氏竟也會知道李氏跟金家三爺的奸情……不,亦或者,還有別人……


    這麽想實在太邪惡了,但是李氏也實在太可惡了。


    本來覺得薑氏突然出手,自己便省事了,因為她從沒想過拿這事要挾或整治李氏,也就一直沒收集證據,若是擅自出口,倒容易陷自己於不利,不如眼下也拿別人當槍使使,自己落個清靜。


    卻不想金玦淼恰到好處的衝了進來,也不知救的是誰的場。


    秦道韞微蹙了眉,不動聲色的將金玦淼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拂下去:“我沒事。”


    金玦淼在放心之餘便有些訕訕的樣子,於是轉了頭,嚴肅了神色:“到底是怎麽迴事?”


    本來見他突然出現,李氏各種情感齊齊湧上心頭,而眼下見他進門就關心秦道韞,結果碰了一鼻子冷灰,而自己這般心心念念的對他……


    或許剛剛開始的時候,她是有利用他賺銀子的心思,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再假的意也有了幾分真情,而且她愈發的嫉妒起他身邊的人,尤其痛恨秦道韞。


    憑什麽,憑什麽你對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他還掏心挖肺的對你?你有什麽?你不就是有幾分清高嗎?清高算什麽?當飯吃?屁!


    激動的神色漸漸被恨意取代,然後對上金玦淼的目光。


    金玦淼的表情立即恢複了平日的風流,衝著她曖昧一笑:“二奶奶,這是怎麽了,擺了這麽大的陣仗?”


    李氏冷冷一笑,剛要說話,院外忽然一陣混亂,好像還有人哭喊,隨即,人群一開,金玦焱押著金玦垚走了進來。


    阮玉眼波一閃……原來他,沒離開……


    金玦垚的左臉腫得高高的,上麵還有個大紅印子,中間已經開始發紫了,唇角也隱現血痕,全沒了初見時的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他耷拉著腦袋,被金玦焱一推,就站在眾人麵前。


    “說,是怎麽迴事?”


    金玦垚睇了阮玉一眼,又把視線別開,抿著嘴,不說話。


    金玦淼看看這狀況,迴望金玦焱:“四弟,是怎麽迴事?”


    李氏扭扭的上前,偏偏要打金玦淼麵前經過,像是嫌他礙事般撞了下,金玦淼便笑,薑氏則無限鄙夷的撇了下嘴。


    “四弟,你把五弟叫過來做什麽?哎呦,瞧這臉,這是在哪撞的?快找大夫……誒,這就有一位。快過來給五爺瞧瞧!你們幾個,還愣著幹嘛?趕緊扶五爺迴去,收拾收拾還得讀書,將來咱們金家可就指望五爺了……”


    “慢!”金玦焱手臂一攔:“我這話還沒問呢……”


    “哎呦,四弟,那不過是個丫頭……”李氏一個勁衝金玦焱擠眼,然後提高了音量:“何必傷了兄弟的情義?”


    “情義?我沒有這樣沒擔當的兄弟!”金玦焱怒吼,轉頭向外:“把七月姨娘送迴洪熙院!”


    這嗓子一出,外麵的哭號頓時沒了動靜。


    不僅是外麵,就連院子裏的人都噤若寒蟬。


    金家四爺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還是個練家子,誰能經得了他幾拳頭?瞧五爺那臉腫的。平時心平氣和的倒好說,這麽一瞪起眼睛,隻消看上一看,就讓人渾身打哆嗦。


    李氏也不敢再多話,雖然沒聽說過金玦焱打女人,自己好歹也算他的嫂子,可誰知這個混不吝抽起風來會怎樣?


    想不到為個阮玉,他把親兄弟都豁出去了,竟然放在一群下人麵前審判,這倆人的感情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金玦焱看了阮玉一眼,阮玉別開目光,睇向霜降:“你領著五爺過去瞧瞧。”


    霜降領命,可是金玦垚站著不動,倒似發起了倔勁。


    “咳!”金玦焱冷哼一聲。


    金玦垚肩膀一顫,開始向裏開動,隻是越接近立冬,步子越慢,在看到立冬一身血汙的趴在石凳上時,他站住不動了。低著頭,也不肯看人,隻攥緊了拳,一個勁發抖。


    阮玉走到立冬旁邊,蹲下身子,撩起立冬的袖子,露出右腕至手背的一道血痕,那是被強行褪掉“贓物”時刮出的痕跡,也不知是誰那麽心狠,竟活生生的刮掉一層皮,如今整隻手腫得饅頭似的,再不見了平日一翹手指便會露出的幾個小肉窩。


    她冷笑,打開帕子,拈起那隻金絲鑲粉紅芙蓉玉的鐲子,對著光瞅了瞅。


    盛夏黃昏的日光照在鐲子上,隨著她的輕微轉動,折出炫目的光彩。


    “真是隻好鐲子!”阮玉感歎,比量了下立冬的手,搖頭:“可是立冬再也不需要了……”


    不等金玦垚反應過來,手向下一擲,鐲子撞在石凳上,上麵的芙蓉玉或裂或碎或脫落,頃刻麵目全非。


    有人發出驚唿。


    他們記起,新婚之夜,四奶奶就是把新房砸了個稀巴爛,還把四爺攆了出去。


    這倆暴脾氣,還真是天生一對!


    立冬聽到動靜,迷迷糊糊的醒來,睜眼便見了鐲子,手就向鐲子伸去。


    眼角淌著淚,唇瓣翕動,卻說不出一句。


    金玦垚見了,頓時腮幫一緊,牙齒咬得咯嘣響。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怎麽迴事,我隻知道,我一迴來,立冬就這樣了。這隻鐲子是哪來的,我想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可是無論別人怎麽問,甚至把她打成這樣,立冬都一個字也沒有說,也不知圖的是什麽。其實事到最後,她應該看出來,她所以為的,都是泡影,可是她為什麽還緘口不言呢?是因為自己是個下人,人微言輕?若是下人都人微言輕的話,為什麽千依要跑出來,非說鐲子是他偷的,要一力承擔?還挨了打,傷得不比立冬輕。於是我知道,這世上本無貴賤,真正能分出輕重的,是良知,是擔當,是敢於承擔責任的一份心意。可是世上哪有稱量這些東西的秤呢?所以就因為沒有這杆秤,那些哪怕讀過聖賢書,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就可以翻臉不認人,就可以在信誓旦旦後拂袖而去,不管他人生死。因為隻要事情過了,他還是他,還可以繼續裝腔作勢的糊弄人,可能還會當官,成為萬人膜拜的典範。我隻不知,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可會捫心自問,他曾經辜負了怎樣一片真心!”


    笑了笑,讓春分跟穗紅扶立冬起來。


    這一動,立冬立即痛得直哼哼,金玦垚額角的青筋就痙攣般的蹦,嘴唇也不聽話的抽搐。


    “經了今天這事,立冬將來如何顯而易見。不過我不會讓她受任何人的欺負,看任何人的臉色。她是我的人,我會對她負責,不會牽連任何人,所以不管是誰,都盡可放心。我也不會徇私,為了自己的丫頭,斷了別人的好前程,所以,更無須擔憂。待再過兩年,我會找個妥帖的人,將立冬托付於他。我要讓立冬看看,一個肯實心實意對她的人總比她癡心枉付的那個要強得多!春分,咱們走!”


    金玦垚抓緊了袍擺,唇角狠狠一抽,似乎就要開口,金玦焱已搶步上前,攔住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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