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越來越遠,金玦焱的拳卻越攥越緊。


    他想砸點什麽東西泄憤,結果一迴頭,就見了那跪地的泥人。


    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托盤裏的芝麻已經長得鬱鬱蔥蔥,一派生機。平日裏無論做什麽,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的落在那片翠綠上。


    他抓起泥人。


    托盤已經取不下來了,他對著眼前的莖葉舒展,卻仿佛看到了泥人仰天哀告,滿臉的痛苦與迷茫。


    看著看著,唇角浮上一絲苦笑。


    ☆、155另有隱情


    春分快步進屋,瞥了眼在地上跪著的夏至,附到阮玉耳邊:“事情都辦好了。”


    阮玉笑了笑,端起茶盅,拿盅蓋輕輕撥了撥表麵浮茶。


    春分便直起身子:“夏至,從今往後,你便是烈焰居那邊的人了。太太賞了恩典,抬你做姨娘,你有福了。這會已派了人過去收拾,你也趕緊的吧,就今晚上辦事。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你跟立冬不同,立冬可以隨時迴來,我們歡迎,而你……”


    冷冷一笑:“你好自為之吧!”


    夏至長睫抖了抖,垂眸,恭恭敬敬的給阮玉磕了頭。


    阮玉抬了抬手,霜降便捧著隻錦盒過來,滿臉的不忿,但還是打開盒子,在夏至眼前一晃。


    一支景福長綿簪靜靜躺在盒中。


    雖然樣式對於夏至而言成熟了些,但寓意深重。


    夏至唇角一抖,伸了手。


    霜降不等她接,便沒好氣的將簪子塞到她手裏。  “夏至,你我主仆一場,本來是打算給你張羅門好親事的。但是人各有誌,自己的選擇,總歸不要後悔。”


    “奴婢不後悔!”


    阮玉便彎了彎唇角:“既是如此,事有匆忙,也便來不及準備。這支簪子是我陪嫁之物,就送給你了。願你事事如意,早日為四爺開枝散葉……”


    春分聽得心都疼了,想著如果換做自己,馬肖若是敢納妾,她就算攔不住,也要戳那狐狸精幾十個窟窿,真難為姑娘,怎麽能忍下這口氣。不禁又想,若是換了季桐,定是不忍姑娘這般傷心吧?也怪自己,昨天怎麽就沒攔著金玦焱,讓他歇在了這?竟然還幻想他借著酒勁能跟姑娘成就好事,卻是被夏至得了便宜。


    越想越氣。


    不過也不用急,今天她去福瑞堂說了這事,大家都震驚了,尤其是鍾憶柳。人家都開始高興,開始給盧氏道喜了,就她在那咬牙切齒,春分完全可以想見夏至未來的幸福生活。   夏至彎了彎唇角,露出一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笑:“奶奶也不必憂慮,將來如何,且看夏至怎樣去做吧。”


    春分最恨她這副自私自利卻又裝作高大無私的模樣,真想撕爛那張專門迷惑人的嘴。


    她忍了又忍,終於平靜了語氣:“既是如此,姨娘就請吧!”   夏至再一叩頭,後退至門口,方轉身出門。


    “立冬,”霜降立即叫上立冬:“咱們去送送夏至姨娘!”


    立冬自昨晚起就失魂落魄,聞言連忙點頭,跟了出去。


    “姑娘……”春分擔心的望著阮玉。


    縱然再對金玦焱無情,麵對這份背叛也是傷心的吧?真難為姑娘自始至終沒有一句怨言。


    “姑娘,要不……咱們迴相府住兩日?”


    逃避麽?


    阮玉想了想,笑,她有什麽好逃避的?


    “我隻是累了……”


    春分連忙扶住她:“奴婢伺候姑娘歇一會。”


    屋外,霜降跟立冬“送”夏至出門,卻沒有送到烈焰居門口。


    霜降轉了身,就站到被丟在院中的被褥旁邊:“點火!”


    小丫頭不敢違背,急忙去取火油。


    霜降就一樣一樣的燒。


    先是枕頭跟坐墊等小件,然後是床帳,再然後是被褥。


    夏至聽到身後火焰劈啪作響,聞到焦糊刺鼻的氣味,隻是皺皺眉,繼續向前。


    烈焰居院門緊閉,她敲了半天,百順方開了門,見了她,頓時一怔。


    然而今早上發生在主屋的事誰人不知?


    百順不知該做出個什麽表情,也不知該如何稱唿,倒是身後傳來一個婆子的喜悅:“呦,這不是新姨娘嗎?快請進來。屋子都給您拾掇好了,您看看合不合適?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


    霜降恨恨的將被子丟到火中。


    阮玉跟金玦焱關係僵硬,雖是正牌奶奶,卻也不見有人來巴結,倒是夏至,得了一夜恩寵,這些人就跟見了臭肉的蒼蠅,都撲了上去,也不想想,她就是爬得再高,也是一隻變不了鳳凰的烏鴉!


    手氣恨的一甩褥子,卻發現火焰被壓滅了。


    “拿剪子!”


    小丫頭不敢違背,急忙奉上。


    她就惡狠狠的剪,扯……


    手突然一頓,抓起褥子,裏裏外外的翻看。


    又將被子拖出來,仔細查看。


    立冬不知她在忙什麽,隻趕緊幫忙把邊角的火苗踩滅。


    霜降抓著被褥,神色變幻,眼波閃爍。


    忽的將東西一扔,轉身就往屋裏跑去。


    ——————————


    “噓,噓……小聲點!”春分忙拉了霜降出來,往臨窗大炕上努了努嘴:“才睡著。”


    又歎氣。


    霜降急得不行,附在她耳邊低語兩句。


    春分眼睛一亮:“真的?”


    又連忙壓低嗓子,朝裏麵瞅了瞅,再將霜降拽出兩步:“你可看清楚了?”


    霜降用力點頭,臉有些紅,目光有些閃:“雖然咱都……可是也聽那些婆子媳婦們說過,所以我琢磨著……要不要告訴奶奶?”


    春分想了想,就要往裏走,又停住,望向烈焰居……


    門口已經空空蕩蕩。


    “就算是……又怎樣?人已經進去了,難不成還能拉出來?這姨娘的名分,是太太定的,她可是如了願了,她會想要出來嗎?出來了又做什麽?沒準人家早有準備呢,且看今天早上……”冷笑:“再說既然已經去了,誰能保證四爺……”


    其實春分還有個打算,既然夏至要跳火坑,若是留在這邊,有阮玉保著,她也不能把夏至怎麽樣,她出嫁的時候,夏至沒準還會取代了她。而如今,危險已去,她便可鬆口氣,接下來就要看鍾憶柳跟璧兒如何整治夏至了。


    有人代勞,何樂而不為?


    況且……姑娘對金玦焱本就沒什麽意思,更別提好感,他到底如何,於姑娘而言,有什麽意義嗎?


    於是吩咐霜降:“別多此一舉了,趕緊把東西燒了就是。”


    霜降也就不多言。


    不一會,外麵的煙氣便濃重起來。


    ——————————


    烈焰居雖然是在院裏張燈結彩,可是入了夜,看去依舊紅彤彤的,尤其是對著阮玉臥房的書屋,燈籠高懸,更加耀目。


    果真,嫡子納妾也是鄭重其事的,任何一院都沒有這般排場。


    相比於這邊的紅火,主屋那裏靜悄悄的,好像所有下人都提前完成了活計,又早早的歇了,此際是一片鴉雀無聲,就連把窗戶瞧熱鬧的人都沒有。


    金玦焱立在窗前,遙望阮玉黑洞洞的窗口,想著她早上把裏間的東西都丟出來,差點就沒拆房子了,也不知此刻會不會睡在這邊,若是沒有,又會歇在哪裏?


    這個女人,脾氣真壞!


    他有些憋悶,又挺了挺胸……不就納個妾嗎?至於嗎?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幹嘛這麽較真?哪有身為主母的樣子?


    雖然不斷給自己打氣,強迫自己認定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到底心虛,緊接著又心煩意亂起來。


    視線的一角,是疊得板板整整的大紅喜服。


    納個妾,還做什麽穿紅著綠?


    不,納什麽妾?他根本就不想納妾,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根本就不知道,憑什麽……


    可是他抬起右手,久久的望著。


    昨天,他抓住了一隻小手,至今仍能感受它留在掌心的柔滑,莫非他所握住的,不是阮玉……


    他實在是記不清了。


    從事發到現在,他竭力冷靜,努力迴憶昨夜點滴。


    他記得他是醉了,但並非不清醒。他是故意要留下的,雖然他也不知留下要做什麽,可就是不想走。


    阮玉攔住他,他隻覺好笑,然而睇向她時,在她腮邊發現了一絲可疑的紅暈。


    他心中一動,差點就要做出非分之事。


    這些他記得,都記得。


    然後他就進了門,倒在阮玉的床上。


    那床可真香啊,直到現在,香氣好像還充盈著肺腑。


    他有些忐忑有些期待的等待著,也不知在等什麽。


    接下來他就睡著了,於是就抓住了那隻手,那隻手是……


    眸底一縮,急忙將手在袍子上蹭了蹭。


    今天他洗了三次澡,皮都搓掉了好幾塊,可還是覺得髒。


    然而怎麽辦?他該怎麽辦?他怎麽能……


    揪頭發。


    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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