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似往日那般一聽分家這茬就惱怒,讓她“想也別想”,而是神色複雜的盯著她。


    良久,方歎了口氣,放開她:“睡吧。”


    金玦鑫躺到了一邊,再不說話。


    她倒激動起來。


    如此,金玦鑫是不是也動了這個心思?


    但她不敢再問,隻是躺下,將錦被拉到下頜,眸子盯著頭頂的綠色底藍色方格子承塵,閃著興奮的光。


    隻要金玦鑫不反對……


    不過在走之前,她一定要狠狠整一頓李氏。


    不過若是此番中饋沒有迴到李氏手裏……


    盧氏至今未提,自己也正好裝傻充愣。再說,二奶奶遠途勞頓,又剛剛操辦完喪事,正累著呢,又怎能不讓人家好好歇歇?


    她越想越是這麽迴事,終於放寬心的睡著了。


    夢裏,李氏正趴在她腳邊向她求饒,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而身後的金玦鑫卻是一夜未眠,翻來覆去,直到天亮。


    ——————————


    一夜無眠的還有金玦焱。


    他先是在床上躺著,然後又下地溜達,也搞不清為什麽事而心煩意亂,眼前不斷浮現他收手放話時阮玉漸白的臉色,低垂的雙眸,微彎的唇角,可是那笑意……冷冷的,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他。


    他做錯了嗎?


    他本來就不可能跟她……


    他不過是強調了個事實,以前比這更重的話都說過,可是為什麽現在,他惴惴不安,他輾轉反側,隻想去瞧瞧她是不是一樣深夜難眠?或者,隻是想瞧瞧她在看到自己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怎麽,她的反應對他很重要嗎?這怎麽可能?她算什麽?可是……


    他踱到窗前,一把拉開臧藍金絲的窗簾。


    以往,他隻是將窗簾挑開一小道縫隙偷偷的看,可眼下,一切一覽無餘。


    主屋的房簷上,燈籠高掛,暖融的光於靜夜中亦顯得冰冷,而喜鵲登枝紋樣的窗口一片漆黑……


    她竟然睡了!


    她怎麽可以就這麽睡了?她……


    金玦焱突然莫名的氣惱,隻想衝過去砸門。


    他還醒著,她怎麽能睡?她怎麽可以……無動於衷?


    他忽然發現,如今有關她的一丁點小事都可以讓他動怒。


    她初初過門時,倆人也總是吵,不過他都是故意做出生氣的樣子,讓她感覺到自己對她的嫌棄,讓別人意識到他對這門親事的不滿。二人交鋒,她也屢屢惹得他大動肝火,可是那時的怒跟現在的怒不一樣。


    那時的怒是窩火,是痛恨,是自己無法改變命運偏要娶一個不貞不潔不喜歡的女人在身邊的羞憤,現在的怒是失落,是懊惱,是想要達到一個他至今也不甚清楚的目的卻屢屢不得屢屢撞壁的憋悶。


    而如今,他們不吵了,於是這種憋悶多起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腦子裏全是她的影子,從初時的算計與勾心鬥角,到後來的懷疑與揣摩,再到現在的捉摸不定與匪夷所思,她就像那些穿過“托盤”紮入泥人腦袋裏的芝麻苗的根,不知不覺的,深深植入他的腦中。


    根還會繼續生長,那麽他……


    他忽然感到恐懼。


    他退了一步,衝到門口大喊:“立冬,立冬……”


    這個新討來的丫鬟有個不同於其他丫鬟的特點就是睡得極死,晚上若是喚她,不喊破嗓子她是聽不到的,真懷疑阮玉是如何容忍她到現在。


    就在他聲貫九霄即將聲振寰宇之際,立冬揉著眼睛出現了:“四爺,找奴婢什麽事?”


    金玦焱也不知為何要叫了她來,不過似乎在烈焰居裏,她是同那邊同那人聯係最密切的人。


    可是他叫了她來……要做什麽?


    他看著立冬一副哪怕站著亦可睡著的模樣,皺了皺眉:“你……把如花抱過來吧。”


    立冬大眼睜了睜,“哦”了一聲,迷迷糊糊的去了,臨轉彎時還撞到了牆上。


    金玦焱不覺搖頭。


    可是半天不見人迴來,他隻得大吼。


    終於,立冬又出現了,一看那睡眼朦朧的樣子,一準是迴去就直接栽到了床上。


    好在她此番把如花帶了來。


    如花最近不知怎麽了,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總想找個洞鑽進去。


    他哪能讓它如願?


    治不了阮玉,還治不了一條狗麽?


    於是一把抓過如花。


    立冬正站著打晃,忽覺一陣勁風撲麵,緊接著“咚”的一聲巨響。


    她睜眼看著緊閉的門板,短暫的思索了下金玦焱為何如此不正常,便準備迴去繼續睡。


    剛轉了身,就聽到裏麵傳出低語。可是細聽去,又不見了。


    她打了個嗬欠,半閉著眼睛往迴走。


    路上還想著,要不要跟阮玉匯報一下四爺的古怪呢?


    隻可惜,腦袋剛挨了枕頭,就把這事給忘了。


    ——————————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


    鳥語花香,蜂舞蝶忙。


    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樣子。


    哪怕隔著窗子,外麵的歡聲也能一陣陣的投進來。


    丫鬟婆子們裏出外進,身上穿著新裁的春衫,臉上掛著燦爛的笑,看著就讓人心情喜悅。


    阮玉也不禁跟著笑起來。


    支起窗子,屬於這個季節的氣息裹著杏花春雨撲麵而來。


    她深吸了口氣,揚眸睇向枝頭的玉雪梨花。


    昨夜,下了薄薄的一層春雨,僅濕了地皮兒,早上起來,什麽都看不見了,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倒是這梨花,留了幾滴雨露,俏生生的立在風中招搖。


    “奶奶,你快看……”


    立冬穿著水粉的衫子,外罩靚藍色比甲,歡天喜地的跑過來,手裏還拿著一隻碩大的蝴蝶風箏:“四爺給我做的!”


    春分的臉便沉了沉,小心瞄向阮玉。


    可是阮玉絲毫不覺,隻瞧著那隻風箏,笑讚:“真好看!”


    立冬便很得意:“百順他們都沒有呢!”


    阮玉笑了笑,摸摸她的發髻,隻覺小姑娘就像那頂珠帶露的花苞一般水靈,看著她,怎麽就覺得自己老了呢?而這具身子,方方十七歲啊。


    春分看著她目光有變,又往遠處一望,頓時虎了臉:“立冬,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立冬正跟阮玉描述這隻風箏的美妙,四爺是如何精心製作,又是如何上色,保證這隻風箏絕無僅有,隻需一出場,便豔冠群芳,卻冷不丁聽春分一聲低喝,又順著目光一瞧,頓時吐了吐舌頭:“奶奶,四爺讓奴婢告訴奶奶一聲,到福壽堂去一趟……”


    春分真恨不能掐她一頓。


    她就發現,自從立冬去了烈焰居便愈發的憊懶了,可見金玦焱平日是如何的嬌縱她,這不就是第二個璧兒嗎?


    如是,春分真有些擔心立冬在那邊不但起不到半點作用,怕是還要壞阮玉的事。


    隻是立冬如今是人家的丫鬟,她也不好抓過來訓斥,隻能替阮玉提心吊膽。


    阮玉倒一點也不發愁的樣子,目光越過立冬頭頂,望向穿淡竹葉青色袍子,袍角被風吹得輕微擺動,立在烈焰居門口,好像一直往這邊瞧的金玦焱。


    ☆、125一起走!


    對上她的視線,似乎有點緊張,仿佛還笑了笑。


    她收迴目光,也不知是在跟誰說“我稍後便去”,便轉身離開窗邊。


    立冬還扒著窗框叫喊:“奶奶,奴婢先去放風箏了,跟玦琳姑娘一起。奶奶稍後記得跟我們一起玩啊……”


    春分冷了臉,把撐杆一收,窗扇便“啪嗒”一聲,將立冬隔在外麵。


    立冬這個沒心沒肺的,一點也不惱,舉著風箏便跑了,還不忘氣百順:“我有你沒有,我有你沒有……”


    金玦焱的目光自飛快跑過的立冬身上收迴,再次望向窗子。


    可是那裏什麽也沒有,隻有陽光篩下花影,搖搖的打在上麵。


    好像自打那日,他與她之間就隔了一層窗子,窗子上鑲了琉璃,可以看見彼此,卻是兩個世界的人,各行其是。


    她原本就對他冷冷的,現在則是更冷了,若非要說出這冷與冷之間有什麽區別,那便是不僅視而不見,甚至有退避三舍之意。就像方才,一見了他,所有的燦爛都消失了,還掉頭就走了。


    他做錯了什麽?他不就是……


    以前他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她都無所謂,反倒把他氣得暴跳如雷,現在倒為何如此在意?她若是在意,大可以來罵他,來打他,這般不聲不響,不冷不熱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本是打算,既然她不死不活,他也不理不睬,看誰能抗得過誰?


    可是剛剛看到她的目光打他臉上一晃就視若無睹的移過去了,他的火又冒出來了。


    如今就拿噴火的視線對準門口,打算冶煉阮玉。


    也便在這時,阮玉打門裏出來了。


    杏花白的紗衫,丁香色的挑線裙子,墮馬髻,斜斜的簪兩根玉蘭花簪。清清爽爽,簡簡單單,就像這拂麵而過半冷半暖的風,瞧著特別怡人,連他的火氣都被滅了三分。


    隻是盧氏是一向不喜人裝扮得特別清淡,因為金玉世家,如今還是皇商,即便是在家裏,亦要格外隆重。


    所以薑氏跟李氏都拚命的往身上穿金戴銀,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為了就是彰顯富貴。哪怕是秦道韞,雖看似素淡,但是也不忘拿一兩樣金飾作為點綴,而且她的首飾,都是店裏最新的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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