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孩子們攆迴去睡覺,薑氏等人又拉開了牌桌。


    令阮玉詫異的是,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秦道韞竟是極愛打麻雀,玩得還不錯,無論輸贏,表情始終淡定自若,而身邊的紅漆匣子裏已經攢了一堆的銀瓜子。


    金玦淼坐在她身後,捧了匣子數錢,一副財迷模樣。


    不過這會看起來,這倆人真像一家人,還是婦唱夫隨的那種。


    薑氏則比較倒黴,她張羅得最歡,還讓人敞開了贏,果真輸得最慘。這會也不大方了,一個勁嚷著讓金玦鑫坐到她身邊,說什麽金玦鑫比金玦淼塊頭大,能夠帶來財運,發誓要撈本:“告訴你們,今天要是不把銀子給我倒迴來,誰也別想走!”


    鍾憶柳則不停的瞟著金玦焱,有心讓表哥陪她打牌,怎奈阮玉實在撐不住,要迴去睡了,而金玦焱一邊抱怨她麻煩,一邊讓百順取了披風,要送她迴去。


    阮玉很詫異,不知金玦焱今天吃錯了什麽藥,又覺有人拿目光使勁戳她,於是咧了咧嘴:“春分跟霜降陪著我,不會有事的。四爺不妨留下,我瞧憶柳表妹也輸得慘呢……”


    金玦焱立即瞪大眼,模樣惡狠狠的仿若要吃人一般:“你以為爺真想送你?爺是困了,要迴去睡覺!”


    說完,也不管她,撩了簾子,大步而去。


    阮玉對上鍾憶柳的幽怨與幸災樂禍,認真的瞧了一會,心道,這麽複雜而矛盾的表情還真難把握呢,奧斯卡是沒碰到她,否則早就金像獎了。


    她忍住笑,盈盈一禮,就地跟眾人道了別。


    薑氏正忙著碼牌,眼睛都要鑽到秦道韞的錢匣子裏去了:“去吧去吧,明兒咱再熱鬧!”


    阮氏便領人出了門。


    甫一掀了靛青色的厚絨氈簾子,忽有涼意簌簌,撲麵而來。


    “下雪了……”春分頓時驚喜,跟霜降搶著接最大的雪花。


    阮玉看著團團飛舞的雪片,聽著零落的鞭炮聲,再望向一兩朵孤單躍上天空的煙花,綻放間,將飛雪映得五顏六色,不覺唇角一彎,亦伸了手……


    一枚六瓣雪花,乘著清風,曳著流光,飄忽著,翻轉著,靜靜落在她的指尖。


    ********


    阮玉是將近五更才睡下的。


    仿佛剛合了眼,就聽鞭炮四起。


    她努力把自己往被窩裏縮,以達到自欺欺人的目的。


    怎奈春分將她從被子裏挖出來,好說歹說,道是任平日如何,這一日是一定要趕早給金家二老請安的。


    阮玉任由她們將自己擺在妝台前,拿玳瑁抿子攏了鬢發,又用溫涼的巾子抹了抹臉。


    這番折騰,倒也令她精神幾分。


    然後便是勻麵傅粉,還點了胭脂,貼了翠水梅花鈿兒,一切正規而正式。


    梳了飛仙髻,簪鑿花金梳蓖珊瑚步搖並兩支南珠珠花,還應景的在鬢角處壓了兩隻以紙纏銅絲做的蝴蝶,俗稱“鬧嚷嚷”。


    偏頭察看之際,兩隻蝴蝶翩然欲飛,倒是給這身沉重的裝扮增添了些靈氣。


    “奶奶與旁人不同,是新婦,所以這第一年的元旦,怎麽也要打扮得鄭重其事,一是給人瞧著莊重,一是給自己討個吉利,可萬萬嫌不得煩。”霜降一邊拿桂花油撫平她鬢角的毛躁,一邊學著春分的嘮叨。


    阮玉皺了眉:“不喜歡這股桂花的味道。”


    春分急忙上前:“這幾日忙,竟是忘了去大奶奶那拿姑娘慣用的玫瑰油了,稍後奴婢就捎迴來。”


    阮玉想了想:“其實玫瑰油也不喜歡,都油乎乎的,以後這些東西能不用就不用了。”


    春分還要說話,阮玉已經由霜降服侍著換了白綾緞裏衣,外罩了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再配了鬆花色繡金鷓鴣拖泥裙,最後係了撚金線盤雲紋裙帶,飾翡翠禁步。


    撿了赤金鑲蓮花紋的項圈墜著羊脂玉的如意鎖,嵌明鑽海水藍剛玉鐲加上金掐玉丹珠戒指,霜降還為她選了一副珍珠琉璃金蓮耳環,長長的垂在頸邊。


    這樣的阮玉叮叮當當的站在屋中,自我感覺像棵富麗堂皇的聖誕樹。


    正待出發,立冬從外麵跑進來,癟著小嘴,看見阮玉,那含在眼角的淚就要往外冒。


    “可是別哭!”春分急忙拿帕子把她的臉擋上。


    大過年的若是見了淚,這一年都不順暢。


    立冬一把扯下帕子,跑到阮玉跟前:“奶奶,咱們被人家欺負了!”


    怎麽迴事?


    原來立冬一夜沒睡,就打算一大清早的去搶頭水,在井邊燃一炷香,討個好兆頭。怎奈有人比她腳程更快,待她趕去,鍾憶柳的丫頭剛剛點上一炷香。


    她跟人家理論,又說不過,如花還被人踩了一腳。


    眾人皆是聽得氣憤,夏至冷了臉,就要去跟鍾憶柳理論:“什麽東西?不過是個破落戶,吃了幾天大米白麵穿了幾身綾羅綢緞就真拿自己當迴事了?還總想著攀高枝,當主子,她也配?”


    春分這些日子沒少給夏至灌輸鍾憶柳想要與金家親上加親的理論,縱使她不說,一個女人若是戀上了一個男人,那麽有關那個男人的一切都會在這個女人的掌控之中。


    這個時期的女人,是最敏感,最通透的。


    所以就算沒有春分,夏至也將鍾憶柳恨上了,而且定為頭號打擊目標,畢竟璧兒不過是個丫頭,身份有限,就算收了房,頂多是個姨娘,鍾憶柳卻有做貴妾或平妻的可能,將來豈不是要壓自己一頭?


    今天也算有個借口……阮玉是金家的正經奶奶,而她不過是個外姓之人,怎麽能跟金家的人搶頭水呢?於是就要撕破鍾氏表妹賢良溫順的外皮,看她還有沒有臉繼續待在金家!


    阮玉是絲毫不懷疑夏至的戰鬥力的,隻是為了這麽點事,就弄得天翻地覆,到頭來,誰也不好看。若真的廝打起來,鍾憶柳有盧氏保著,既是客人也算主子,而夏至不過是個丫頭,是注定要落了下風的。


    她趕緊命春分勸著夏至,又讓霜降哄立冬過去歇著,折騰了好一會,才由春分服侍著,踩著厚厚的積雪,往福瑞堂而去。


    ********


    福瑞堂一片歡騰。


    孩子們穿著新衣,毛線球似的在地上滾來滾去,搶著拾地上的銅錢,就連一向老成的金寶鋒也加入了爭搶。


    嬌鳳手一揚,孩子們又是一陣歡唿,往錢雨密集的地方趕去。


    “咚……”


    “咚……”


    “哎呦,疼死我了!”


    “哎呀,三姐,你撞了二哥。母親說二哥的頭要用來讀書,是不能撞的。二哥,她有沒有把你昨天背的《滕王閣序》撞出來?”


    金寶銳遇了金寶嬌,倆人總是要吵的,金寶嬌也不示弱:“二哥還撞了我的頭呢,他比我年長,比我力氣大,我的腦袋已經被撞出大包了,你怎麽不說話?”


    “你那腦袋能跟二哥比嗎?二哥將來是當狀元的料,你那腦袋……”金寶銳哼了兩聲:“頂多算個包!”


    “你……”


    金寶嬌掄起小拳頭就朝金寶銳打,怎奈手一鬆,剛剛撿好的銅錢撒了一地,還有個金錁子。


    金寶銳眼疾手快,當即拾了金錁子,哈哈大笑。


    金寶嬌被氣哭。


    坐在堂前看熱鬧的盧氏搖搖頭,朝紅木幾案努努嘴。


    鍾憶柳便彎起唇角,捧了紅漆匣子走到堂中,將裏麵的銅錢、金銀錁子盡數揚出去。


    孩子們頓時不吵了,一窩蜂的衝過去搶。


    阮玉趕到的時候,正見金寶娥在磚縫裏尋落網之魚,而金寶鑰則展開自己的袍擺,將銅錢盡數倒給妹妹。


    金寶娥推讓,他繃著臉,死活不肯收迴。


    薑氏便看著這對兒女笑。


    金寶姍跟金寶姝小姐倆湊到一塊數錢,看誰撿得多,金寶姍還挑了一顆金瓜子,塞到弟弟金寶鈞的手裏:“鈞兒哥,過年可就又長一歲了,要像爹爹一樣能賺錢哦……”


    金寶嬌依然在跟金寶銳戰鬥,兜著鼓鼓的裙擺,跟金寶銳討要那個金錁子:“你欺負我爹娘不在,嗚嗚……”


    金寶鋒看著自己錢袋,從裏麵挑出個小元寶,叫過金寶嬋,要她給金寶嬌送去。


    金寶嬋眨眨眼,把小元寶裝進了自己的荷包。


    金寶妍盯著眼前這團熱鬧,不停的“啊啊”著,可也沒人理,隻奶娘拿了帕子為她擦了擦口水。


    金寶嬌雖牙尖嘴利,卻鬥不過聰明狡黠的金寶銳,爹娘不在,又沒人替她說話,薑氏瞧他倆鬥得開心,還一個勁慫恿金寶銳把她的壓歲錢都搶了去。


    她氣得不行,猛然間見了阮玉,眼珠一轉,頓時跑上前:“四嬸,壓歲錢,壓歲錢!”


    阮玉笑了笑,讓春分給孩子們一人發了一個紅包。


    金寶嬌額外多討了一個,擠擠眼:“我給三弟送去。”


    結果自然送到了自己的腰包。


    阮玉搖搖頭,讓春分再給金寶銳拿一個。


    金寶嬌裝好了壓歲錢,衝阮玉甜甜一笑:“四嬸,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轉眼蹦到薑氏跟前:“大娘,壓歲錢!”


    薑氏正在笑著招唿阮玉,聞言繃起臉:“什麽壓歲錢?”


    ☆、086意想不到


    “四嬸都給了,大娘還不給?”


    “我剛剛不是給你們發了嗎?那,那,還有那……”薑氏指著方才扔銅錢的地方,又瞧瞧她的荷包,陰陽怪氣道:“嬌姐兒,今年又是你最多吧?”


    這丫頭別看年紀小,心眼最多,每年都是先撿金銀錁子抓,哪像她那個傻閨女,就知道拾銅板?


    “我哪有?”金寶嬌捂住荷包,尖起嗓門:“再說無論多少,都是祖父祖母給的,大娘還沒有給……”


    “我怎麽沒給?如今是我掌中饋,這發不發,發多少,難道不是我說的算?”


    一聽這話,金寶嬌急了:“你不過是代管兩天,待我娘迴來了,還是我娘說的算!”


    薑氏最恨有人提起李氏,而且年也過了,出了正月,李氏是一準要迴來了,到時可不就是“物歸原主”了?而她,豈非又要被李氏騎到頭上?


    一時也怒了,叉起腰,就打算把金寶嬌當李氏給辦了。


    金寶娥走過來,扯了扯她的袖口。


    她正待怒斥,但見金氏夫婦正在看她,而阮玉也立在門口,要進不進的樣子。


    她頓時有些訕訕。


    金寶娥又走上前,拉起金寶嬌的手:“大娘是跟你逗著玩呢。你看,我這裏有好多金瓜子,三妹若是喜歡,拿著玩去。”


    金寶嬌瞅瞅她,再瞅瞅薑氏,手一伸,下死力在那荷包裏抓了一把,轉身跑了。


    這一下仿佛抓到了薑氏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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