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春分和霜降唬了一跳,立即上前,擋住阮玉。


    阮玉卻瞥向桌子,但見桌麵裂開一道長痕,邊緣齊整,心道,他果然是有些真功夫的。


    而這一下倒好像是召喚令,門口頓時擠進幾個腦袋:“四爺……”


    “四爺……”


    “這幾天幹什麽去了?”


    幾人摸摸腦袋:“四奶奶這邊的事咱也幫不上忙,就去別處轉轉……”


    其實他們是很想幫忙,因為四奶奶帶來的都是女的,而福臨院裏本來女的就少,隻一個璧兒,是府裏樣貌最出挑的。可就算沒人提,他們也知璧兒早晚是四爺的人,哪還敢動心思?所以乍一見來了這麽多神仙姐姐,都差點手舞足蹈。隻是人家吩咐幹活,根本就沒提他們,他們也不好主動。再說了,人家規整的都是四奶奶的嫁妝,這事可不好摻合,萬一丟個一樣兩樣弄壞個珍稀物件的可就不好辦了。


    這些人之所以有如此顧慮很大程度也是因了金玦焱,他可是將那些寶貝看得比命還重要。


    偏偏自打成親四爺就不著家,迴來也是夜了,不好打擾,結果這些人一直就沒找上他,也樂得自在。


    但不知這麽晚了突然尋他們過來要做什麽?打算教訓他們的疲遝?


    金玦焱挨個將他們瞅上一遍,清清嗓子:“爺今兒個要搬家,你們就負責把這屋裏但凡能挪得動的都搬到東跨院去……”


    “四爺,這可不行。”春分上前說話了:“這屋裏也有我們姑娘的不少嫁妝,四爺要是都搬走了……”


    金玦焱手一揮:“爺的東西,你們整日裏出來進去的,想必也記得清楚,一樣不許多,一樣也不能少的給我搬過去。聽清楚沒?”


    “清楚了!”


    幾個小子胸脯一挺,異口同聲。


    阮玉看到其中一個穿藍衣的小廝,就是成親那日對金玦焱左攔右擋的百順,個子不高,但腰板挺得最直,一副要將功贖罪的模樣。另一個也穿藍衣,站在他身邊,身材細長,長得也頗為白淨,有點文弱之氣,一會就對她瞟上一眼,一會就瞟上一眼,眼神極為複雜,不覺吸引了她的注意。


    ☆、024分庭抗禮


    偏生此刻,金玦焱一聲怒吼:“千依,上迴你就打碎了我的紫檀座五彩琉璃小插屏,這迴你千萬不要動瓷器,你就……”


    一指旁邊,發現紫檀木桌子不知什麽時候裂了道口子,上麵的掐絲琺琅纏枝蓮出戟花觚正站在裂縫上。


    他急忙上前抱住,再手臂一轉:“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你就在東跨院那,指揮他們把東西放好就成。”


    “遵命,四爺。”瘦高個的千依立即應了聲。


    然後屋裏就沸騰了。


    眾人裏出外進,搬桌抬椅,抱瓶摟罐,一聲聲的“小心”、“借過”,將這個本應沉睡的秋夜渲染得一片火熱,已經引來不少別院的下人過來瞧熱鬧了。


    金玦焱叉著腰站在屋外,故意大著嗓門吆五喝六,擺出一副當家做主的架勢。


    阮玉冷眼瞧著,但見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就讓春分叫過百順,問還需多久。


    百順深知主子跟四奶奶的矛盾,一會看阮玉,一會看金玦焱,目光閃爍,支支吾吾,半晌方道:“就剩架子上這幾樣了。”


    春分迴頭看阮玉,阮玉點點頭,喚來霜降,耳語兩句。


    霜降出了門,立馬叫來幾個丫鬟婆子,往西跨院去了。


    金玦焱瞧那方向,不是去泰安院告狀,不覺更來了精神:“都手腳麻利點,完後爺有賞!”


    幾個小廝樂顛顛的應了。


    然後沒一會,霜降領著人迴來了。


    大紅燈籠搖下暖光,照得整個院落霧蒙蒙的。夜風涼柔,將女孩子們的裙裾吹得翩翩而起,打遠處細步走來,還或扶或捧著各式熒光燦燦的物件,乍一看去,就好像仙姑下了雲端,來往凡塵賀壽。


    幾個小廝當時就直了眼。折騰了這半天,也猜到主子是要和奶奶鬧分家,原計劃是要跟姐姐們朝夕相處的,結果直接成了牛郎織女。


    他們這邊懊喪著,那邊金玦焱自打第一個瓶子進了門就好像聞到了肉包子香味的狗,情不自禁的就要跟進去。


    “停。四爺……”春分笑眯眯的攔在麵前。


    就這工夫,又一座飄著香味的東西被抬進去了。


    這是……極品水沉香的味道。


    金玦焱隻覺心裏癢癢的,不停的翹腳往屋裏看。


    怎奈東西皆是要放在裏側的博古架上,他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


    春分心裏暢快。


    怎麽樣?看到我家姑娘的嫁妝後悔了吧?眼饞了吧?是不是比你那些破瓷碎瓦的強百倍?哼,叫你作,你就眼睜睜的瞅著吧!


    她卻不知,金玦焱倒不是眼紅這些東西的價值,或者說,她知道金四願意往家倒騰一些吃不得穿不得卻是貴得要命的東西,卻不知他為的不是錢,而是一種賞玩、擁有、珍惜、滿足的感覺。


    而現下就有這麽一長串他想要一探究竟的物件從他眼皮子底下溜過去了,他一時無法看清,更別提用手摸上一摸,那種煎熬的滋味……


    屋裏又傳來夏至的清脆:“這個琺琅雕翠大花瓶,擺這……這座萬年青石料盆景,放這……這對古銅彝,丞相大人最喜歡了,擺在上麵。釉裏紅玉壺春瓶……就供中間這個格子吧。夏圭的《鬆溪泛月圖》……掛在姑娘的琴桌上方好了……”


    金玦焱的腦門開始冒汗。


    百順小心翼翼的挨過來:“爺,東西都搬好了……”


    金玦焱盯著他,目光惡狠狠。


    百順嚇了一跳,頓帶了哭腔:“爺,小的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


    金玦焱就惡狠狠的盯他,直盯得他幾近崩潰,方一甩袖子,拔步便走。


    “四爺,請留步。”


    金玦焱立即轉了身。在這一瞬,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進門一探寶物的可能,卻見春分笑吟吟的立在門口:“我們奶奶說,這塊大紅富貴花開的氈毯也是四爺的,雖然方才被四爺的人踩得不像樣子,不過還是交還四爺的好。”


    話音一落,兩個婆子抬著已卷成一卷的地毯走出來。


    胳膊一揚,那卷八尺長的東西就轟然落地,撲啦啦的打開,直鋪到他的腳下。


    他看著上麵怒放的牡丹,再瞅瞅門口……


    已經空無一人,而在此期間,那個女人從未出現過……


    ——————————


    “咣!”


    東跨院的桐木門在劇烈的震擊下冒出幾線白煙。


    自此,分庭抗禮,正式開始。


    ——————————


    “叮叮,咣咣……”


    “當當當……”


    “快著點,快著點……”


    睡得迷迷糊糊的阮玉被吵醒,睜眼,天還未亮,可聲音卻真真切切的響在耳邊,好像就在隔壁。


    值夜的夏至披著衣服擎著燭台走進來:“姑娘醒了?”


    “外麵什麽動靜?”


    夏至將青銅仕女燈台放在床頭的梨花木小幾上,替阮玉掖了掖被子:“還不是四爺,要在院裏砌一堵牆。”


    砌牆?


    他可真能折騰,昨天搬家鬧到半夜,現在才卯時,又要砌什麽牆,他一準是故意的,自己不好過,也不讓別人好過。


    夏至咬咬唇:“姑娘你若是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阮玉就要起床,想了想,又停住。


    他分明是要氣她,她若出去豈非正正中了他的計?


    於是重又躺下,閉著眼睛吩咐夏至:“四爺要砌牆,大家一個院住著,也不能單看他忙活,怎麽也要搭把手。你去叫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上前幫幫忙。不管幹不幹活,總歸是個意思。”


    夏至本來想說什麽,但見她閉著眼,就把話咽迴去,領命出去了。


    ——————————


    金玦焱正親自監工,大張聲勢,弄得一切都叮當亂響,然後拿眼覷著主屋的門,等著看阮玉出來發火。


    結果等來了夏至。


    這個丫鬟的身量將將及得上她主子,生得是粉麵桃腮,腰身綿軟,看得幾個正在務工的下人差點掉了磚頭砸了腳。


    聲音也極動聽,像泉水擊石似的。


    她端端的福了一禮,便有人暗道,瞧那做派,不愧是相府出來的人。


    金玦焱則看得心裏窩火,剛想問,你們主子呢?她怎麽不出來?


    就聽夏至道:“奶奶擔心四爺跟幾位哥哥辛苦,特命奴婢帶幾個婆子相助。”


    百順急忙替主子譏笑:“就你們幾個,能幹什麽?”


    夏至笑得謙遜:“縱然不能像百順哥哥這樣出得大力,端茶送水,替大家解解乏還是可以的。”


    手一招,幾個婆子當真拎壺的拎壺,端茶杯的端茶杯,有一個還提來了爐子,準備就地燒水了。


    金玦焱的臉色在火光躍動中開始發黑。


    其實若是他早點想到東跨院和主院隻隔了一道迴廊,是死活不會同意搬到這裏來的,一想到那個女人若無其事,輕而易舉的就將他掃地出門,如今裏出外進的還要看到她和她的人,聽到她的動靜,而他所住的主屋跟書房隻要一開窗,就對上這個院落,他的心裏別提多難受了。


    他要砌牆,他要摒棄這惡婦的一切!


    他特意挑了這個時候,就想惹她發火,惹她怒罵。


    人若是發了急,可就容易出差錯,到時……


    可是除了成親那天,他做什麽她都一副不慍不火的樣子,就好像他在無理取鬧,而她多寬容大度似的,她甚至賢惠得有些事還幫他做得很好,比如照顧璧兒,比如這會……


    弄得他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也想過衝進去大罵她一頓,就像第一天那樣,那迴她可真火了,可是他又害怕她不管不顧的砸東西,不管如今擺在屋裏的是不是他的心血,怕也有不少難得一見的古物。若是再一個不好,很有可能衝到他這邊“橫掃千軍”。


    她幹得出來的!


    結果他該怎麽辦?吹不得拍不得,叫人賭氣又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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