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吾心寐寐。


    在安靜的黃昏,我們的馬車迴到了璧山的漪瀾別院,這裏仍舊和過去一樣安靜,街道也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隻是在這樣的幹淨和安靜裏,透著一種寒冬降臨的冷意。


    大門口,水秀和采薇早就已經站在那裏等候了。


    輕寒扶著我下了馬車,一把油紙傘立刻撐到了我的頭頂,是采薇,她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望著我,哽咽著道:“夫人……”


    我微微的笑了一下。


    從戰亂的京城逃出來,雖然看到現在他們都安然無恙,但我也很清楚那個時候他們都經曆了什麽,采薇的年紀也還很小,但那張原本充滿朝氣,甚至衝勁的臉,這個時候也顯出了一種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的倦怠。


    而水秀——她慢慢走下階梯,走到我麵前,我甚至在她的鬢角看到了幾縷白發。


    我的喉嚨一陣哽咽,然後低聲道:“你們,都還好吧?”


    大家都沒有說話,沉默了一陣之後,又都無聲的點了點頭。


    其實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一場大戰,對每個人的身體和心靈都是一場摧殘,再次相見,如同隔世,隻有相顧無言。


    裴元灝也從他的馬車上走了下來,水秀他們過去見禮,倒也沒有了過去那種繁複的禮節,大家站在門口,雨下得越發的急了,輕寒伸手接過了采薇手中的紙傘,然後說道:“先進去再說吧。”


    於是,大家默默的走進了漪瀾別院。


    這裏的風景還是和離開的時候一樣,甚至連裏麵服侍的人都沒什麽變化,璧山這個地方好像時間停止了流淌似得,一走進來,連雨聲都透著一種靜謐感,我的心也慢慢的安靜了下去。


    這一次迴來,當然和之前住的地方不一樣。


    輕寒讓我住進了過去他的房間。


    這裏是在別院的最深處,最安靜,也最安全,緊鄰著花園,背後就是後院那一片壯麗的山水,我也並不問他要住哪裏,雖然他曾經說,在成親之前,不想與我越過那道界線,可是母親離開之後這些天,都是靠抱著他,我才能勉強入睡,世俗的看法,男女有別的訓導,在這個時候,我也不想去遵守了。


    我隻想守著他。


    所以,素素跟著下去休息,采薇陪著我到這個房間,在沐浴過一番,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著我濕潤的長發的時候,采薇的臉上還是露出了快樂的笑容,問道:“夫人,你跟劉公子——,是不是已經快了?”


    我從鏡子裏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隻倦怠的笑了一下。


    她說道:“若真是這樣,就太好了。”


    “……”


    “劉公子是個好人。”


    我無奈的笑了笑,說道:“你平時都沒這麽嚼舌根的,怎麽這一次我剛一迴來,就開始嚼了?”


    采薇停了一下,才小心的從鏡子裏看著我,說道:“因為,我覺得夫人這一次迴來,特別的疲倦,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


    “夫人經過了那麽多不好的事,也該好好的對待自己了。”


    “……”


    原本也沒指望她說出個所以然來,卻沒想到,她一番話,說得這樣懇切,我這兩天本來已經平靜了很多,可一聽到她這句話,不由得就紅了眼睛。


    采薇嚇壞了,急忙道:“夫人,夫人怎麽了?是我說錯了什麽嗎?”


    見她驚惶失措的樣子,我淡淡的別過頭去,將湧上來的那一股酸澀咽下,然後說道:“沒什麽,我可能隻是——有風吹進眼睛了。”


    采薇這才鬆了口氣,繼續拿著梳子給我梳頭。


    我說道:“你們來這裏這些日子,都還好嗎?”


    采薇道:“我還好,從京城出來就一直有杜大哥和他的人保護著我們,後來進入西川,劉公子的人就來了,他們接我們到了這裏,還接了很多的流民給他們安頓,這些日子,大家都平靜了不少。”


    “水秀,也還好吧?”


    說到這裏,我感覺到她的手一滯。


    “怎麽了?”


    “水秀姐姐……不太好。”


    “她怎麽了?”


    “她,她的孩子,沒了。”


    我驚了一下,迴頭看著她,采薇的臉上也露出了一點哀傷的神情,說道:“在京城,我們走的時候——”


    說到這裏,她的眼睛一紅,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而我前後一想,也明白了。


    難怪剛剛看到水秀,是那樣枯槁的神情,而杜炎一個字都沒有跟我透露,可能這件事對他而言,也是說不出來的傷吧。


    我歎了口氣,然後說道:“希望,他們能早一點走出來。”


    “嗯。”


    不一會兒,頭發也梳好了,還有些潤潤的,我起身便準備走出去,采薇急忙攔著我:“夫人才剛迴來,還是好好的休息吧。”


    “我今天在馬車上睡了很久,現在隻想走一走,舒展舒展筋骨。”


    “可外麵還下著雨,你的頭發沒幹,吹了風會頭疼的。”


    我淡淡笑道:“我哪有那麽嬌貴?再說了,我又不會跑到野地裏去,就在廊下走走。”


    她這才放下心,又叮囑了我兩句,收拾了東西下去了。


    我出了這個房間,往外麵走去。雨還在下著,西川的冬天原本就陰冷潮濕,這樣一場雨下下來,比起北方的大風雪更寒冷,幸好我穿著厚厚的裘衣,蓬鬆的皮毛輕觸著臉龐,給人一種溫暖又溫柔的感覺,倒也並不覺得有多冷了。


    廊下,看著外麵細雨迷蒙的景致,倒是讓心裏更加的安靜了一些。


    走了一會兒就有些累了,我坐在廊下的長椅上,靜靜的看著花園裏的風景,這時,就看見圍牆外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高樓。


    這一片地區,富裕的人家不算多,都是些隻夠溫飽的平民百姓,也沒有什麽寺廟庵堂,拿來的小樓呢?而且我記得之前來這裏的時候,也沒有看到過那個方向有這樣一座小樓的。


    而且,煙雨迷蒙中,似乎還能看到一個身影在上麵,一閃而過。


    我正看著那小樓出神,周圍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迴頭一看,是一些仆從從外麵走了進來,他們的衣裳還是和過去一樣,但是胳膊上都紮了一束麻;走進來之後,將屋簷下的紅燈樓都換成了白燈籠,柱子上,屋簷上也掛上了白布。


    我遲疑了一下,就明白過來。


    很快,這個院子裏就一片肅穆,他們布置完了之後很快就離開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紛紛停下:“三爺。”


    迴頭一看,是輕寒走了進來。


    他看了周圍一眼,點點頭讓那些人都出去了,剛要往房間那邊走,我輕喚了一聲:“輕寒。”


    他迴過頭來,才看見我坐在廊下,急忙走過來:“你怎麽到這裏來吹風?”伸手摸了一把我的頭發:“頭發還沒幹,你是想晚上頭疼嗎?”


    我淡淡道:“我哪有那麽嬌貴的,白天在車子裏關得太悶了,現在想要出來鬆動鬆動。”


    聽見我這麽說,他倒也沒說什麽,隻是走過來坐到了上風口,幫我擋住了風雨。


    我輕輕的笑了笑。


    抬頭看了一眼簷下的白幡,我說道:“你讓他們來準備的?”


    輕寒道:“原本,以顏夫人的身份,應該有一個風光的大禮才對。可是我知道,你不想讓這件事太過聲張,所以,就隻有我們這裏——”


    我點點頭。


    的確,以一個女帝的身份來說,這樣的祭奠是非常寒酸的,可是我想,母親她並不會在意這些,或許,她更在意不要有人記得她。


    對她而言,可以安靜的離開,也許才是最好的慰藉。


    輕寒又說道:“這幾天,我會陪著你一起齋戒茹素,不過如果你的身體吃不消,要告訴我。你要知道,再大的悲痛,都比不上你。”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溫柔的看著我,一陣風吹著雨絲落到了我的臉上,他伸手過來為我擦拭,也順便拂去了眼角的那一點滾燙的濕意,我捏著他的手腕,依偎過去,順勢靠在了他的懷裏。


    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裏,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卻有一種莫名的,溫暖寧靜的感覺。


    天慢慢的黑了下去。


    雖然漪瀾別院的圍牆很高,幾乎看不到外麵的房舍,但是也能看到暮色下各家各戶點亮了的燈光,尤其在這樣的雨夜,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雨絲被風吹卷著,纏繞落下的軌跡。可是當我抬起頭來,正好看向之前那座突兀出現的小樓的時候,卻發現那裏仍舊是暗著,沒有一點光亮。


    難道沒有人住嗎?


    可是剛剛,我好像看到有人影在上麵走動。


    感覺到我的目光一直看著外麵,輕寒也迴頭看了一眼:“怎麽了?”


    然後,就看到了那座小樓。


    我問道:“輕寒,那裏怎麽會突然出現一座小樓?誰家的?”


    “……”


    他卻沒有迴答。


    他既然掌管了這裏的產業,也就是管理著一方的人口,誰家建了這座小樓,而且是正正的對著漪瀾別院主人住的這個院落,他不至於一點都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手下的人也應該來報才是,否則就是失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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