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韓若詩顫抖得厲害的聲音慢慢的響起:“你,你要我,拿出令牌來?還有我手下的那些人,都要——”


    裴元修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我們已經到了滄州,京城近在眼前。”


    “……”


    “在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意外發生,都可能讓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盡棄。”


    “……”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事發生。所以從現在開始,我不能讓我的身邊有任何意外。”


    韓若詩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她,才是你身邊的意外。”


    裴元修沉沉的說道:“這個意外,我是一直都知道的。”


    “……”


    “而你,本不該成為我的意外。”


    我能感覺到此刻韓若詩心中的煎熬和痛苦,裴元修並沒有真的對她做出什麽懲罰,而是將她手上的人和權力收走了,而且是背著所有的人做這件事,還算是給她留足了麵子,但即使這樣,也還是夠讓這個女人痛苦了。


    我看著她的影子在地上不斷的顫抖著,這個時候也沒說什麽,更不再停留,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謝烽倒也從善如流般的,跟在我的身後。


    這一路上我們兩都沒有開口說話,一直上了小樓,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走廊上,因為周圍過於寧靜,腳步聲就顯得格外的刺耳,我停在了門口,迴頭看著他:“多謝謝先生送我迴來。”


    他的目光黑夜中熠熠生輝。


    我笑了一下:“怎麽了?”


    他的氣息沉了一下,然後說道:“在下不太明白。顏小姐之前說你對夫人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可今天這個——”


    我啞然失笑:“謝先生又在跟我開玩笑?”


    “……”


    “你還覺得今晚是我在動手?”


    “……”


    “你們這位夫人,為了整垮我,已經無所不用其極,吃裏扒外,甚至到了要栽贓陷害的地步了,你怎麽還在說是我動手?”


    “……”


    “你說我動手……那你找到證據來證明啊。”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後說道:“顏小姐,你能把想說的話,想做的事,都讓別人替你說,都讓別人替你做,的確,我找不到任何證據,但這就更證明,這件事跟你有關。”


    我啞然失笑:“沒有任何證據,所以反倒證明這件事跟我有關?”


    “……”


    “謝先生,所以你是裴元修專門請來對付我的吧?”


    “……”


    “你們想要氣死我是嗎?”


    麵對我這樣的奚落,謝烽卻仍舊是麵不改色,隻沉靜的說道:“夫人雖然做事有些過分,但她之前在金陵的時候也還沒有到這麽荒謬的地步,有人一步一步的引著她走上這條路,然後再讓她跳進這個坑裏。”


    聽見他這麽說,我抱著有些發冷的雙臂,長歎了口氣:“謝先生,你的確是——很明白事理的一個人,但有一些事,我要告訴你,可能跟你們武人所想的,要不一樣得多。”


    他道:“什麽意思?”


    我說道:“你真的以為是我要收拾這位裴夫人嗎?”


    “……”


    “你看看今晚,主事的是誰,審問的是誰,事先跟你打好招唿的是誰,最後拿到人和令牌的是誰。”


    “……!”謝烽微微一怔。


    他濃黑的眉毛皺了一下,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但立刻就說道:“那也是因為——”


    “你要說,那也是因為有人挖了坑讓裴夫人往下跳,對嗎?”


    “……”


    “那你想一想,在淮安的時候,裴夫人搜羅全城的安胎藥,想要置我腹中的胎兒於死地,在那個時候,為什麽沒有收她的人,收她的令牌?”


    “……”


    “而剛剛,裴元修也說了,已經到了滄州城下,也許很快,就要進入京城了。”


    “……”


    “在這個時候收她的令牌,收她的人,你還不懂是什麽意思嗎?”


    謝烽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你不會是想說,公子是利用完了金陵的人,要過河拆橋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跟他未免有些敵意,但這個時候我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謝先生雖然知道如何領兵,也懂得很高深的武藝,甚至——八大柱國這樣我從未耳聞過的東西,你都知道,但對於有一些事,你似乎一點都不明白。”


    “什麽?”


    “帝王之家的心性。”


    “帝王之家的……心性?”


    他愣了一下,詫異的看著我,我微笑著說道:“你自己慢慢想吧。”


    說完,我轉身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然後將門關上。


    門外的謝烽似乎還站了一會兒,才離開的。


    而我,多少還是有些氣虛氣短,慢慢的走到臥榻前坐下,手腳冰涼的感覺幾乎讓我快要站立不穩了。


    我再迴頭想了想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其實也的確是有些險中求勝,我選擇相信宋宣看來是對的,他也的確把今晚這件事處理得毫無痕跡,這樣才能徹底的擺脫嫌疑,並且反倒讓崔家和韓若詩的人對咬起來。


    但最重要的一點,也就是我剛剛跟謝烽所說的,帝王之家的心性。


    是裴元修有意識的要控製韓若詩。


    從另一個方麵來說,他下意識的要開始抑製南方的勢力。


    表麵上看起來,今晚是因為韓若詩吃裏扒外,為了對付我不惜挑撥崔、宋兩家不和,甚至不惜栽贓陷害裴元修麾下的宋家父子而獲罪,但再往深處想,這裏已經是北方,離開金陵太遠了,裴元修當然不能讓韓若詩在這片土地上繼續橫行霸道;另一方麵,他抑製她的勢力,也是為了在進入京城之前給北方的勢力,也就是他手下的功臣們做一個態度,他不會因為從南方出兵,就助長南方的勢力。


    韓若詩在最關鍵的時候,犯了這個大忌。


    不管他當初對韓若詩許諾過什麽樣的未來,可這樣一個人留在身邊,並且還有勢力,有人馬可用,這就絕對不能允許。


    所以,趁著今晚,他索性動手剪除韓若詩的部分羽翼。


    從現在開始,至少在進入京城之前,韓若詩應該會小心安分一段時間了。


    不過,事情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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