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火光,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個高大的山門的輪廓。


    而山門的後麵,是一片漆黑的,完全隱匿在夜色中,還有周圍樹木那濃密枝葉裏的房舍,黃色的牆,紅色的屋簷門窗,在夜色中也透出了一種厚重感。


    一看到這樣的房舍,我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這裏是——”


    文虎他們已經手持火把走了過去,四下打量了一番,疑惑的說道:“這個是,一座寺廟?”


    “對,一座寺廟。”


    阿藍一邊說著,一邊抬腳就往上麵走,我跟素素急忙跟了上去,文虎招唿著身後的人牽馬趕車,也都跟了上來,等走過那個山門,過了一座小橋,就清楚的看到那寺廟的全身,這座寺廟很新,像是新建的,可有些地方又能看出陳舊感來,讓人很難判斷這座寺廟的念頭。


    不過,緊閉的寺門上麵,居然沒有牌匾,更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寫清楚這座寺廟的名字。


    我心裏的不安越發的深重了,緊緊的跟在阿藍的身後,她上去拍了一下門,從裏麵就走出了一個小和尚來,不過七八歲的年紀,揉著眼睛打開門,一看到我們這兒黑壓壓的一群人站在門口,頓時給嚇得一個激靈,清醒了。


    “各位施主,你們這是——”


    阿藍微笑著說道:“小師傅,我們趕路遇上了山賊,好不容易逃出來,找不到地方投宿,能在貴寺暫住一晚嗎?”


    我有些意外,認識以來,很少看見阿藍這麽正經說話,不挑逗別人的,大概是到了佛門,連她收起了放誕不羈的個性了吧。


    那小和尚打量了我們一番,果然看見我們一個個麵容狼狽,還有人身上有傷的,他嚇得小臉蒼白,說道:“這我不能做主,我要去問問我師父。”


    說完便跑了進去。


    阿藍倒也規矩,並沒有跟著進去,沒一會兒,那小和尚就帶著他的師父,一個中年的僧人走了出來。那僧人年紀不大,但看起來十分穩重,跟我們的人交談了幾句,問清了情況,便將我們放了進去。


    一走進那寺廟,我心裏不安的感覺更深了。


    這個地方,我可以確定我沒有來過,但周圍就是透著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好幾次邁過門檻的時候,我都有些抬不起腳來,甚至在下一處台階的時候,我腳下一軟,差一點就跌倒了。


    那個中年僧人舉著燈盞走在前麵,他的腳步很輕,不一會兒便帶著我們穿過了幾個禪院,走上了一條長廊。這條長廊沿著右邊的一堵牆修築,左邊則是開闊的,高台之下種了不少的花草,隻是在夜色中,鬱鬱蔥蔥的看不太清。


    那僧人輕輕的說道:“前麵就是廂房,各位請隨貧僧來。”


    我們沒有一個人開口,隻靜靜的跟著走。


    素素似乎也能感受到我心裏的忐忑,一直緊緊的攀著我的胳膊,走在這長長的長廊裏,腳步聲也變得比之前更響了一些,就在我們已經快要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她突然指著一邊說道:“大小姐,你看那邊!”


    我抬頭一看,黑夜中,右手邊那堵牆上出現了一個敞開的大門——不,不是敞開的大門,而是大門連同兩邊的牆麵都坍塌了,被人稍事修正了一下,而大門的那一邊,是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像是經曆了一場大火,燒毀之後留下的。


    這是——


    走在前麵的那個中年僧人聽到素素的聲音,迴頭看了一眼,簡單的說道:“哦,那是鄙寺還未修繕完畢的地方,各位就不要過去了,請隨貧僧過來。”


    說完,他轉身走下了一個台階。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到身後的趙淑媛,她被人扶著,神智似乎已經不清醒了,但一看到那堵坍塌了大半的牆,那扇門,還有那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突然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一下子驚恐的睜大了眼睛:“那,那是——”


    阿藍皺著眉頭,迴頭看了她一眼。


    我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急忙走過去護著趙淑媛,一隻手捂著她的眼睛不讓她看那邊,然後催促道:“我們快走!快走!”


    前麵帶路的那個和尚下意識的看了我們一眼,我歉意的朝他點了點頭,他也變沒說什麽,隻加快了腳步。


    很快,我們便到了廂房。


    這裏房舍很多,但卻空蕩蕩的,住的人好像不多,所以我們這麽多人居然擠擠都能安排下住處,我和素素扶著趙淑媛進了一間比較大的廂房,剛一進去,趙淑媛幾乎就昏厥的跌倒下去,我們好不容易扶著她上了床,就看到她臉色通紅,不斷的呢喃著什麽,伸手一摸,臉上的溫度燙手。


    她發燒了。


    素素倒是照顧慣了別人,一見她病倒,立刻便出去,不一會兒拿迴了冷水帕子,擰得潤潤的給她敷在額頭上,那僧人站在屋子的另一邊,輕輕的說道:“這位施主既然病了,那貧僧去找找看,似乎藥房那邊還有些退熱的藥。”


    “多謝你了,師傅。”


    他擺擺手,便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那個小和尚就跑了過來,告訴我們他的師傅已經找到了藥,也煎上了,過一會兒就給我們送來。


    我向他道了謝,這孩子已經困倦得很了,揉著眼睛走了。


    我這才走迴去坐到床邊,看著趙淑媛即使發燒昏迷,也顯得驚慌不已的表情,眉頭深深的皺起來,她睡得很不安穩,不停的呢喃著什麽,汗濕的臉上沾著鬢發,越發顯出了一絲狼狽和蒼老來。


    我拿出手帕,輕輕的給她擦汗。


    素素忙碌了一會兒,然後才走到我的身邊,輕聲問道:“大小姐,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


    “還有那個女人,她怎麽又來了呀?”


    我沒有說話,一來是我自己的心裏也亂糟糟的,二來,我也有太多的話想要問阿藍,便說道:“有些事情我也還沒有弄清楚,你先不要問我。”


    “哦……”


    “你好好照料淑媛,如果她有什麽不對就立刻過來叫我。”


    “大小姐,你去哪兒?”


    “我,我出去看看。”


    這個時候已經是大半夜了,原本應該休息的時候,素素勸了我兩句,見我不聽也沒法,隻能又叮囑了大半天,才將我送到門口。


    我推門走了出去。


    已經是盛夏,但夜裏暑氣一退,還是頗涼爽,尤其是在這樣的山裏,風都帶著涼意,剛一出門,就被這樣一陣風吹得我瑟縮了一下。


    這座安靜的寺廟,完全融入了夜色中,沒有一點聲息了。


    可我知道,這一晚,對很多人來說,都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這樣想著,我慢慢的往外走,沿著剛剛走進來的路,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那座塌了一半的牆麵前,沒有火光照著,已經看不清那一邊到底是一幅什麽景象,但也多少,可以想象了。


    尤其,南宮錦宏那麽肯定的認為,不會有人,能從那場大火裏逃出來。


    “在想什麽?”


    身後響起了阿藍妖嬈的聲音,譏誚的語調,我迴過頭,果然看見她窈窕的身影慢慢的從夜色中走了出來,走到我麵前。


    “在想我嗎?”


    我微微笑了一下:“在想你,為什麽把我們帶到這個地方來。”


    “你說為什麽。”


    她的目光在夜色中閃爍著,那樣的目光越發讓我的心境清明起來,我看了一眼周圍,然後再看向她:“這裏,就是皇澤寺吧?”


    “嗯。”


    “不過,這裏不是經曆了一場大火?”


    “嗯,幾年前的事了。”


    “那怎麽這裏又有人了,而且還是和尚。”


    阿藍輕笑了一聲:“這個地方,原本就是一座和尚修行的寺廟,當年,聽說是皇帝下令,把這裏的和尚弄到別的地方去,硬改築成了一座庵堂,像是專門要給什麽人修行。不過幾年前那場大火,什麽都燒沒了。”


    “那現在——”


    “地方燒沒了,可人心還在啊。那些被弄到別處的和尚,還有這附近的老百姓舍不得,就私底下募集了一些銀兩,重新把這裏修起來了,還是叫皇澤寺,隻不過,修行的就是之前的那些和尚,他們陸陸續續的搬迴來了。”


    難怪,這裏看起來像是新的,但有些地方又顯得有年頭了。


    皇澤寺……


    皇澤寺!


    趙淑媛當初修行的地方,幾年前的那場大火,大家都以為她已經葬身火海,就算之後再見到她,知道她還活著,但這個地方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麽更多的意思。


    直到現在,置身於此。


    我抬頭看向斷牆的那邊,輕輕的說道:“那個地方,是不是就是——”


    阿藍沒有說話,隻是也轉頭看向那邊,看了一會兒,輕笑道:“佛門清淨地,沾上一些事,也就清淨不了了。”


    我們兩就這樣看著那片斷壁殘垣,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夜,安靜得像是一個一碰就會碎的琉璃瓶。


    誰也不知道,這個瓶子打碎之後,會從裏麵跑出來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慢慢的轉過身麵向阿藍,打破了這個沉寂:“阿藍,你這一次為什麽會出現?又為什麽,會把我們帶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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