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準你進來,你出去,你給我出去,不準進我娘的房間,不準靠近我父皇!”


    說完這句話之後,妙言展開雙臂站在門口,幾乎就把我們的路都堵死了,還惡狠狠的瞪著南宮離珠,好像一隻護家的小狗,如果有人再敢踏進一步,她就會跟人拚個你死我活。


    我一時不知道應該誇獎她,還是勸慰她,看迴頭看到南宮離珠背靠在門上,一臉蒼白,好像隨時都要昏倒的樣子,我還是輕輕的說道:“妙言,不要這樣。”


    “娘!”她頓時急了:“她是個壞女人,她那樣欺負過娘!”


    我從南宮離珠的身邊走過,一直走到妙言的麵前,看著她氣鼓鼓的,又不肯退步的堅定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一點欣慰的笑意來,我伸手輕撫著她的頭發,柔聲說道:“那,都過去了。”


    妙言恨恨的說道:“沒那麽容易過去。”


    “……”


    我忍不住苦笑,這丫頭睚眥必報也不知道像誰,但,有這樣的個性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現在,我聽到身後那個女人,連唿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我沒有迴頭,隻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柔聲說道:“妙言,她以前的確欺負過娘,娘也因此吃了很多苦頭,但都已經過去了,如果娘老是記起,老是不忘,那麽娘就一直在被她欺負,一直在吃苦頭。”


    她一愣,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平靜的說道:“隻有自己解脫了自己,才能真正的走出困境來。”


    她像是聽明白了,但又像是還有些模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說道:“可是,娘,我不服氣!”


    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別不服氣,剛剛你那樣維護娘,已經什麽都替娘討迴來了。”


    她眨眨眼睛:“是嗎?”


    我點頭:“當然。”


    其實妙言未必明白,但我,還有背後那些唿吸都困難的南宮離珠卻完全明白——過去我的確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但現在,我找迴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心裏有給我無限力量的那個人,身邊有處處維護我的女兒,我的一生不算完美,但已經完滿;而南宮離珠,過去了這麽多年,雖然她仍舊很美,但作為女人的我們都知道,紅顏的凋零也許未必需要很長時間,或許隻需要短短的一天,甚至一瞬間,在紅顏凋零,容貌褪色之後,她唯一還能抓住的,隻有男人的寵愛。


    可是,裴元灝卻說,他已經破執。


    我不知道他的破執,南宮離珠知不知道,我也不打算把這件事當真,隻是如果是真的,那麽她就太可憐了。


    年華似水,逝去不迴,我卻真的不知道,她的手心裏還留下了什麽。


    而在我的勸說下,妙言終於沒有像剛剛那樣的好鬥賭狠,隻是她餘怒未消,仍舊惡狠狠的瞪著南宮離珠,這個樣子,對曾經想要親近她的南宮離珠來說,無異於一把無形的刀,鮮血淋漓的將她的心都挖出來了。


    我最終還是把妙言勸迴她自己的房間去,還讓素素進去守著她,然後才迴頭對著南宮離珠說道:“皇帝陛下就在床上,你要見的話,就去見吧。”


    直到這個時候,南宮離珠才掙紮著,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她朝著內室那張安靜的床走去。


    可是,剛剛走到珠簾外,正要伸手撩開簾子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卻沒有迴頭,隻是用一種異樣的,沙啞的嗓音慢慢的說道:“你現在看我,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不過,抬起頭來,看向她纖細的,微微顫抖著的背影時,我沒有說話。


    這種時候,不開口,就是默認。


    然後,她輕笑了一聲。


    “我是真的很可憐,是嗎?”


    “……”


    “我從來沒有把你放在眼裏,以為隻要動動手指就能贏你。”


    “……”


    “以為隻要贏了你,就什麽都有了。”


    我淡淡的看著她的背影:“那現在呢?”


    “現在?”她仿佛又輕笑了一聲,但在笑聲中,我卻莫名的聽到了一種哭泣的聲音,雖然我知道這個時候,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守住最後的一點尊嚴,不會真的在我麵前哭出來。我聽見她用那樣壓抑的嗓音慢慢的說道:“我想要的,都在你的手裏。”


    “……”


    然後,我看見她慢慢的迴過頭來,一雙原本明麗的眼睛此刻像一灘渾濁的水:“我輸了。”


    我輕輕的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你所謂的輸贏有什麽意義,就像現在,不管你現在用什麽方法贏了我,屬於我的這一些,都是不可能被奪走的。”


    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但有一樣,我想要迴來。”


    “什麽?”


    “……”


    這一迴,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慢慢的,轉頭看向簾子的另一麵,那個靜靜的躺在床上的身影——他仍然沒有醒,雖然現在,南宮離珠那如同死灰一樣的目光在看到他的時候,微微的吹起了一點炭紅,好像心裏被重新點燃了一般。


    我漸漸的明白了過來。


    她要的是——


    南宮離珠慢慢的迴過身來,目光閃爍的看著我:“我要你,把他還給我。”


    “……”


    不知為什麽,這一刻,明明是我和她可以把話說清楚的時候,大概也是這麽多年來,我和她的恩怨終可開解的時候,但聽到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帶著冷意的,淡淡的笑來。


    多可笑?


    從一開始,我就一直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我竭力的管住自己,即使在最愛他的時候,也關著自己的心,更控製著自己的感情,因為我知道,一段感情容不下太多的人,多餘的那一個,一定是受傷的那一個。


    可我終究沒能管住我自己。


    或者說,我終究沒能逃開。


    所以,我的第一個孩子,在她名字的唿聲中失去了。


    我沒有辦法恨別人,也無法責怪一個甚至還沒有涉足我人生的女人,能怪的,隻有自己。


    然後,她又出現了……


    我想起自己從龍船上一躍而下時的心情,即是此刻依舊記憶猶新,不是因為我一直掛記著那一段傷痛和恨意,隻是因為我感激那一次的絕望,讓我有了一個新的開始。


    我以為一切都可以過去,也以為自己不用再陷身入他們之間的泥沼裏。


    可現在,這個男人告訴我,他破執了。


    這個女人對我說,她要我把這個男人還給她。


    還不可笑嗎?


    這樣一想,我笑得更厲害了,笑意直接從眼中滿溢出來,流到唇角,而看著我那毫無顧忌的笑意,南宮離珠的臉色立刻繃緊了。


    帶著一絲被冒犯了的怒意,她盯著我:“你笑什麽?”


    我抬眼看著她,仍舊淺笑,隻是笑容中流露出了一絲無助:“他不在我手裏。”


    “……”


    “相反,我在他手裏。”


    “……”


    聽到我的話,她反而平靜了下來,再迴頭看向層層垂落下的床幃時,目光柔和得仿佛此刻從門外吹進來的風,她輕輕的說道:“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撩開簾子,慢慢的走到床邊,隔著層層帷幔看著那張蒼白的,毫無知覺的臉,我清楚的看到她的眼中有水光流動,仿佛隨時都要滴落出來,她輕輕的說道:“什麽都不重要了,隻要他……他,就夠了。”


    我站在簾子的另一邊,隔著那些微微晃動的珠簾看著她,慢慢的說道:“這就是這些日子,你最終做出的決定?”


    她微微一顫,迴過頭來看向我。


    我也平靜的看著她。


    從裴元灝昏倒在宜華宮門口,到第三天我去景仁宮見皇後,再到今天麗嬪大鬧,這麽長的時間,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波譎雲詭,她都始終沒有出現,而今天這一出現,就演了這麽一場,我就明白,之前那些天,她不可能對這邊的事一點聲息都不知道。


    她是做出了一個決定後,才會來這裏,阻止麗嬪她們的。


    而這個決定,會讓她走上一條什麽樣的路,就從剛剛在門口和方芷君她們的對峙中,我幾乎也已經感覺得出來了。


    我看著她,心裏的複雜幾乎已經浮現在了眼中。


    “你的決定,就是這個?”


    她淡淡的看著我:“難道,還要有什麽嗎?”


    “……”


    我感覺到她微微的戰栗,然後轉過頭去看向床上的裴元灝,似乎要從看到他的時候汲取一點力量,才能讓自己走下去,慢慢的說道:“我這一生,想要的太多,也放棄了太多,而現在,我隻想要迴他,要迴我們的過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你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麽嗎?”


    她淡淡的一笑,笑容中說不出的淒楚,卻也仿佛,帶著一點釋懷的無力感:“意味著,我大概要做一個不孝女了。”


    “……”


    幾乎來不及吐出剛剛那一口氣,我的唿吸就窒住了。


    我看著她,目光驟然緊縮了起來。


    “南宮大人,到底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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