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跳如雷,慢慢的走過去,越走越近,但聽著那些淩亂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我走到人群中,那些慌亂的小太監一看到我,急忙退開,立刻便給我讓出了一條路來。


    於是,我一眼就看到裴元灝臉色蒼白的倒在那裏。


    玉公公正指揮著兩邊的人扶起他,又讓人去抬藤椅,讓人去請太醫,轉頭一看我走過來了,立刻說道:“小姐。”


    “這是,怎麽迴事?”


    “奴婢也不知道,皇上剛剛走過來的時候,人就有些晃動,奴婢還以為皇上要吩咐什麽,誰知就——”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裴元灝蒼白的臉色,已經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讓他的臉色看起來越發的不好看。這個時候,妙言已經走了過來,一看到這樣,嚇得立刻要撲上去。


    “父皇!”


    “妙言!”


    “公主殿下!”


    旁邊倒是有個小太監眼疾手快的牽住了她,我也急忙說道:“你父皇累得很,睡著了,你不要亂叫!”


    我這麽一說,周圍的人都愣了一下,玉公公也轉頭看著我。他雖然老了,但神情卻比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沉穩,也更精明,立刻壓低了一點聲音,對我說道:“小姐說得對,皇上是太累了,所以睡著了。那現在——”


    他看著我:“把皇上送到哪裏去休息呢?”


    “……”


    我沉默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裴元灝。


    然後說道:“就近,還是先把陛下送迴我那裏。”


    玉公公的臉上一閃而過的欣喜和讚賞,立刻點頭,然後對周圍的人說道:“聽見了嗎?趕緊把皇上扶進去,皇上這些日子都沒休息好,趕緊送進去休息!”


    這話一出,那些小太監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扶著的扶著,托著的托著,將裴元灝轉身送進了宜華宮我的房間裏,吳嬤嬤和素素此刻已經把床鋪好了,等到他們小心翼翼的將皇上扶到床上躺下,大家全都鬆了一口氣。


    但我們幾個,卻都唿吸緊繃著。


    妙言趴在床沿,看著裴元灝的臉色,心疼的掏出手帕來給他擦拭臉上的汗珠,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娘,父皇他——”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我輕輕的擺了一下手,阻止了。


    然後,我慢慢的走過去,坐到床榻邊上。


    從外麵走到這屋子裏,其實也不過十來丈的距離,但我感覺得到,他好像千斤重,壓得那些人都快要喘不過氣來,而此刻,看著他蒼白的臉龐,還有額頭上不斷泌出的汗水,也讓我覺得有些窒息。


    他到底——怎麽了?


    想到這裏,我俯下身,輕輕的喊道:“陛下……”


    “……”


    “陛下?”


    “……”


    我一邊叫著,一邊試探的伸出手去,抓著他的手輕輕的搖晃了一下,他沒有一點反應,唿吸均勻,胸膛慢慢的起伏著,看上去就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但我卻知道,這絕不是。


    這是昏迷。


    想到這裏,心裏更加的沉重了起來。


    尋常人生病,昏睡個兩三天,請醫問藥也就罷了,但他——他是皇帝,一言一行都關係著整個天下的安危,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卻突然在這個時候病倒,而且昏迷無意識。


    史書上的記載,還有民間流傳的那些逼宮奪嫡的故事,我看得太多,也聽得太多了,甚至——當初裴冀中毒昏迷,整個皇朝就是在我的眼前變天易主的,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我太明白了。


    偏偏現在,又讓我遇上了。


    問題在於,裴元灝的昏迷,到底是暫時的,還是——


    他能不能醒?


    我咬了咬牙,兀自站起身來,將床上兩邊的帷幔放下來,仔細的遮住了裏麵,妙言也被隔開在了外麵。


    然後,我迴頭看了一眼。


    這下,屋子裏已經擠滿了人,玉公公,吳嬤嬤,素素,還有那幾個小太監,全都瞪大眼睛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一句話。


    但越是這樣,我越不能輕易的開口。


    心跳,像是無形的重擊,快要把本來就困倦疲憊的人擊垮了。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說道:“這裏人太多了,不宜皇上休息,你們幾個都去外麵守著的,但不要離開宜華宮,皇上隨時醒來,隨時還要用你們呢。”


    那幾個小太監一聽,立刻答應著,退了出去。


    我立刻低頭對素素說道:“去把宮門關上,別讓人出去,除了太醫,別讓不相幹的人隨便進來。”


    素素立刻點頭:“知道了。”


    說完,便轉身飛跑了出去。


    我又看著吳嬤嬤,她什麽話都不說,隻規規矩矩的站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我便對她說道:“嬤嬤,桌上的東西都涼了,你送下去,讓禦膳房的人再熱一熱端來,皇上隨時都要用的。”


    她急忙應著,然後過去忙了。


    這個時候,玉公公走到了我的麵前,神情謹慎的看著我:“小姐。”


    我這才壓低了聲音,讓聲音都有些沙啞:“公公,怎麽迴事?”


    玉公公又看了一眼帷幔中,躺在床上的裴元灝,花白的眉頭幾乎要擰在一起,然後說道:“剛剛皇上走過來的時候,奴婢看著就不對勁,眼睛像是都看不清人了,話也說不出來,奴婢就扶了他一下,冷汗就沾了一手。小姐,皇上已經接連四五天,幾乎沒有睡過覺了。”


    “什麽?!”


    我大吃一驚——四五天幾乎沒睡過覺!


    我也就熬了昨晚那一夜,就讓我難受了大半天,可他竟然四五天都沒睡過,那是什麽情況!


    我頓時有些急了:“你們怎麽不勸他呢?”


    “勸了,可小姐也知道皇上的脾氣,誰又敢真的跟皇上說什麽?奴婢是跪在地上勸的,他就讓人把奴婢請出去,然後——禦書房的燈還是亮一整晚。這還是奴婢開口勸,別的人要是敢開口,就直接給拖出去的!”


    “……”


    我說不出話來,隻迴頭,看著床上那個人,那張蒼白的臉。


    想起剛剛,他在飯桌上就一直控製不住的打哈欠,而偏偏,妙言什麽都不知道,還一直給他夾菜,那些菜,又都是油膩膩的……


    玉公公擔憂的說道:“奴婢隻怕皇上這一次,難過啊。”


    “……”


    我咬著下唇,沒說話。


    玉公公又說道:“奴婢,怕皇上的身體,更怕——”


    說到這裏,像是連他自己都感覺到恐懼,微微的哆嗦了一下,話音便止住了,但我卻一下子錯力,咬破了自己的唇瓣。


    頓時,一股鹹腥的味道在舌尖綻放開來,刺激得我也哆嗦了一下。


    但,也正是這個味道刺激了我,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轉過頭看著他,壓低聲音說道:“公公,太醫應該要過來了,你在門口接一下,隻讓一個進來就好。皇上——本來也沒出什麽大事,不要讓那麽多人進來圍著。”


    他看了我一眼,立刻會意的點了一下頭,便轉身出去了。


    等到他一出去,屋子裏便隻剩下了我和妙言,還有床上那個毫無知覺的人。


    妙言顯然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她趴在床沿,顯得很慌張,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看看裴元灝,又看向我,開口的時候,聲音幾乎都帶上了哭腔,顫抖著。


    “娘,父皇,父皇是不是病了?”


    “……”


    “娘,父皇到底怎麽了?”


    “……”


    “都怪我,還是我今天懂事一點,父皇都不用一整天都陪著我,跟我說話,他也就不會——”


    看到她這樣自責的樣子,我的心裏也非常難受,裴元灝已經那麽多天沒有休息,昨夜熬了一夜,想來已經到了極限,原本應該在今天好好的修養一番的,但為了妙言,他還是堅持著,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什麽辦法說服了女兒,又如何讓她原諒了自己對我們之前的所作所為,可現在這個樣子,大概也真的是他付出的代價。


    想到這裏,我慢慢的蹲下身,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柔聲說道:“妙言不要急,你聽娘說。”


    她淚眼朦朧的看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父皇是病了,但是不要擔心,他會好起來。”


    “……”


    “隻是,從現在開始到你父皇醒來,你不能出去,不能跟任何人說起你父皇生病的事。”


    “為什麽?”


    “因為,人一生病,就有很多人要覬覦屬於你的東西。娘病了,就有人要覬覦你,想要搶走你,而你父皇病了……就有人會覬覦我們,甚至覬覦所有屬於你父皇的東西。所以,我們不能讓人知道他生病了,明白嗎?”


    我的話顯然超過了她過去所認知,所理解的一切,她的臉色頓時蒼白起來,過了好久,才震驚的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


    “答應娘,要做到。”


    “……我答應娘。”


    說到這裏,她的目光也堅定起來,迴頭看著裴元灝。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迴頭一看,是玉公公帶著一個太醫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那老太醫也是給嚇了一跳,一進來,都來不及向我們行禮,急忙走到床邊,托起裴元灝的手,蓋上一層薄紗便開始給他診脈。


    我牽著妙言站在一邊。


    過了好一會兒,那太醫的手微微一縮,放開了裴元灝的腕子。


    我沉靜的說道:“太醫,皇帝陛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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