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楊金翹進的那個宅院的正門,頓時傻眼了。


    那個宅院的大門,修得非常的寬敞氣派,三層高樓聳立在街邊,樓上掛滿了紅燈籠,將長街上的這一段全都映紅了,樓下人流也不同於其他的地方熙熙攘攘,反倒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而在那人聲鼎沸當中,更有著不少的鶯歌燕語。


    而我看到那大門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牌匾,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金鳳樓。


    我站在街頭,也不知是被寒風吹得凍僵了,還是完全接受不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半晌都動不了一動,過了好一會兒,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往上一看。


    金鳳樓。


    沒錯!


    這是一處——青樓?!


    楊金翹進了這個青樓?!


    青樓!


    我隻覺得腦子裏一陣嗡嗡作響,好像寒風都灌進腦子裏了,凍得我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了,這個時候旁邊走過了幾個男人,身上酒氣熏人,一邊勾肩搭背,一邊大笑著,其中一個路過我身邊,還嬉笑著看了我那一眼,那目光,讓我立刻皺起了眉頭。


    這個時候,老夏走了過來,急忙擋在我的麵前:“大小姐。”


    我也沒管這件事,而是皺著眉頭看著前麵:“老夏,這個,金翹小姐進的是這裏嗎?”


    老夏轉頭看了一眼,一看到那大門上的牌匾,還有二樓上一些靠著木欄往下眺望嬉笑的女人們,和她們手裏紅紅翠翠的絲帕,老夏的臉上也抽搐了起來:“這——”


    一時,我們兩個人都沒說話。


    雖然我實在不願意相信,但我和他卻都很清楚,剛剛看到楊金翹在後巷下車進了後門的地方,就是眼前這座名為“金鳳樓”的青樓,她進的也一定是這裏,因為如果是別的地方,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從正門進入,而不必遮遮掩掩的從後門進。


    這個時候,又有一些酒鬼路過我們的身邊,有好幾個都用那種讓人非常不舒服的淫|邪的目光看著我,看得我大皺眉頭,幾乎要發脾氣,老夏見天色也越來越暗,風越來越冷,便讓我上了馬車。


    坐進車廂裏,他也坐在前麵,但他沒有立刻趕車,我也沒有說話,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風,從這個巷子裏唿唿的吹過去了。


    半晌,我才低低的開口:“老夏,你在楊家趕了多少年的車了?你知道金翹小姐的這件事嗎?”


    老夏也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從年輕時就在他家做,算起來總也有二十來年了,是看著這幾個公子小姐長大的——可我,我實在想不到啊!”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我也能感覺到他那種近似於羞愧的神情。


    青樓,這畢竟是個汙穢的場所,對許多人來說,這都不是一個能宣之於口的去處,尤其老夏再楊家做了那麽多年,卻突然看到自己眼看著她長大的小姐進了這樣的地方,那種感覺就更難以言喻了。


    雖然,楊金翹當然不可能是進去做倚門賣笑那種事,那麽就隻有一個解釋——


    我問道:“之前,楊府的下人說起金翹小姐在外麵的生意,可有說起過這一樁?”


    “這個,倒沒有人說過這個。”


    老夏說著,又輕歎了口氣:“想來,他們就算知道,也不好放在明麵上說,我隻聽人提起過,說金翹小姐的生意裏,有一些不是那麽清白的,但真的沒想到——”


    我歎了一口氣,聽著外麵的風聲更急了,便吩咐老夏,先迴家再說。


    這一路上,老夏也沒有再開口,我知道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大概也不小,所以到家之後,兩個人都悶悶的,他自己趕車由側門進府,而我進了大門之後,頓時就感到裏麵跟今早出門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


    老朱關上門,樂嗬嗬的走過來道:“夫人,這府裏可終於熱鬧起來了。”


    “啊?”


    我一時還沒有從楊金翹的那件事裏迴過神,茫然的看著他,就聽見背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看,卻是采薇帶著兩個年輕的小丫頭走了過來,一邊走還一邊說著什麽,遠遠的,我隻聽見她吩咐著“見到夫人一定要懂規矩,夫人不喜歡人咋咋唿唿的”等語,不由的有些啞然失笑,而他們抬頭一看見我,采薇立刻跑了過來:“夫人,夫人你迴來啦!”


    剛剛還叫那兩個小丫頭不要咋咋唿唿,倒是她自己,咋唿得厲害。


    那兩個小丫頭倒是怯怯的,走到我麵前來,急忙給我行禮:“拜見夫人。”


    我微笑著看了她們一眼,又看了看采薇:“可都交代好了?”


    “都交代清楚了,夫人放心吧。”


    “嗯。”


    一邊說著,我一邊往前走,采薇也跟著,而采薇一跟著我,那兩個小丫頭也都跟了上來,我順口問道:“都叫什麽名字啊?”


    采薇道:“還沒取名字,正等著夫人迴來呢。”


    她說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我怕我取的名字,夫人聽著俗。”


    我聽著也笑了,迴頭又看了一眼,那兩個小丫頭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皮膚偏黑,雖然年紀輕,卻顯得結實麻利,隻是神情怯怯的,大概也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大宅子裏來服侍,有點嚇壞了,不知為什麽,倒讓我想起了當初還在金陵府的時候,那兩個也是怯生生的小丫頭。


    於是,我說道:“也罷,你就叫小霓,你就叫習習吧。”


    “是,夫人。”


    “是,夫人。”


    那兩個丫頭急忙行禮道謝,倒是采薇看了我一眼,不過她也沒說什麽,眼看著就要走到我的院子外了,她問道:“夫人,晚上用過飯的嗎?”


    “還沒有。”


    “啊。”她一聽,便迴頭吩咐道:“夫人迴來晚了,讓廚房的張媽馬上做點熱湯飯送過來,我說過夫人的喜好的,讓她別弄錯了。”


    “是!”


    想不到,放了一天權給她,她都學會發號施令了。


    不過,當著那兩個小丫頭,我也並不說什麽,隻等到小霓和習習都下去了,我走迴屋子裏,裏麵已經又打掃一新,桌上的香爐上騰起的嫋嫋青煙散發著淡淡的暖意,我走到桌邊坐下,采薇急忙給我倒了杯熱茶過來,放在我的手邊。


    我微笑著道:“今天的事,都還順利嗎?”


    她急忙點頭,撿重要的事跟我說了,我聽著她處理得也還算妥當,有一些小小的不妥,我倒也並不說破,總要讓她自己去發現,去更正。


    於是,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熱茶下肚,很快將寒氣驅散,我也舒服了一些,廚房那邊不一會兒就送來了食盒,倒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酸筍雞皮湯,一碗米飯,還有一碟酸酸辣辣的小菜。


    東西少,不過天色晚了,如果吃多了,隻怕停住食,反倒受害。


    我拿湯泡飯吃了半碗,小霓就過來把東西都收下去了,再休息了一會兒,浴室那邊的熱水也給我準備好了。


    看來,采薇的確是安排得很妥當了。


    我躺在溫熱的浴湯裏麵,全身的寒氣都在這個時候被一掃而空,也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有一點心神去思考,去想剛剛發生的事情。


    楊金翹的產業裏,居然有一處青樓。


    而且,就在剛剛站在楊柳街上,看著那家“金鳳樓”的時候,我也發現,來往的人倒也不乏達官貴人,那金鳳樓修得也是富麗堂皇,氣派非凡,不是隨便什麽三教九流都能進去的。


    要說開青樓,其實這不能算什麽大不了的事,畢竟楊金翹是生意人,若要賺錢,青樓從來都被稱為“銷金窟”,既然有這樣賺錢的行當,自然也就有願意投身其中的生意人;況且,她雖作為女流,卻實在有著不讓須眉的氣魄和膽魂,即便真的開一個青樓,對她而言也不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


    隻是——


    我的腦海裏不斷的迴想著我看到的那一幕。


    還有一些往事,也慢慢的,浮上心頭。


    青樓……


    |


    第二天,下起了大雪。


    我站在窗邊,一推開窗戶,就看到外麵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鵝毛大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一時間,眯了人的眼。


    采薇服侍我用過早飯之後,就說道:“夫人,老夏問你,今天還要不要出門去辦事?”


    我正坐在窗邊的臥榻上看著外麵的雪景,聽她這麽一問,倒是沉默了下來。


    半晌,我說道:“今天不出門,你也讓他歇著吧。”


    “是。”


    采薇似乎也感覺到,昨天我出門遇到了一些不順利的事情,但我不說,她也不敢多問,而是更加專心的管理起府裏的下人,雖然人不多,她也當成一件事業來做,倒是非常盡心。


    隻是到了晚上,她還是憂心忡忡的說道:“夫人,要到年關了。”


    “嗯,怎麽了?”


    “一到了過年啊,那些小偷小摸的就要開始鬧騰了,他們也要過年了。”


    “……”


    “咱們府裏看家護院的,要是再不準備的話,隻怕——”


    原來她是擔心這個,我說道:“無妨,那天吳大人來的時候說過了,他會讓一些人過來,我先看看,如果可靠的話就用。”


    采薇一聽,立刻高興的笑道:“那就太好了。他們什麽時候過來啊?”


    “吳大人說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說起來,吳彥秋也是相當的可靠,我跟采薇說完這句話,第二天一大早,就聽見門房老朱過來稟告,有人上門,說是吳彥秋推薦來的,還帶著他的名帖。


    我正在喝茶,一聽這話,便讓老朱帶人到偏廳去見我。


    大雪落了整整一天了,這個時候還沒停,我一到偏廳,采薇便讓習習送來了暖爐,我手裏撥弄著爐子裏的灰,就聽見外麵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是一個人踩著雪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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