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念深常吃的碧粳米粥。


    常晴走之前已經把這些事都讓扣兒交代給了我,我也大體知道,隻不過——我低頭看著這碗碧瑩瑩的粥,那碧綠的顏色……


    我拿過杏兒手中的勺子嚐了一口,這粥的確熬得很好,軟糯甘香,入口有一股青草的氣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我默默的喝了這一口,放下勺子對杏兒說道:“這粥給我吧,我來喂給殿下吃,你去休息休息吧。”


    杏兒微微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但還是立刻將碗遞給我了我,轉身出去了。


    我端著那隻翠玉碗看了一會兒,默默的舀起裏麵的粥往嘴裏送,正好吳嬤嬤推門進來,一看見我在喝念深的粥,愣了一下,便立刻轉身將大門關上,走到我身邊來。


    “姑娘,這是怎麽了?”


    “這粥大皇子喝不得。”


    “啊?難道裏麵有——?!那你——!”


    我搖了搖頭,輕輕說道:“這裏麵沒毒,隻是被人加了一些菠菜汁進去。”


    “哦?”吳嬤嬤粥著眉頭低頭聞了聞,那粥散發的清香中正是有一股淡得幾乎不易察覺的菠菜的香氣,她抬頭看著我:“怎麽迴事?”


    “昨天大皇子發熱得厲害,我請太醫院的幾位太醫給他開了一劑四虎湯,這種藥裏麵有石膏。”


    吳嬤嬤一聽臉色就變了。


    她已經是宮裏的老人了,又跟了召烈皇後那麽多年,對於這些伎倆自然熟悉不過,石膏和菠菜同食是禁忌,尤其現在念深的爛喉痧那麽嚴重,脾胃更是虛弱,幸好剛剛我察覺出了不對,否則這碗菠菜粥喂下去,雖然不致命,但這個孩子要吃多大的苦頭!


    一想到這裏,轉頭看著床上那個虛弱的孩子,我就用力的咬了咬牙。


    吳嬤嬤低聲道:“這才第二天啊,姑娘。”


    是啊,這才是第二天……


    吳嬤嬤道:“姑娘,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否則這樣下去的話——你,還有大皇子,隻怕都……”


    我用勺子將最後一點碧熒熒的粥送進了嘴裏,於稻米的香糯之中也嚐到了一點些微的苦澀,我迴頭看了看念深,又看了看手裏的翠玉碗,輕輕道:“我能想什麽辦法呢……”


    。


    辦法不好想,但還是事在人為,這天晚上我依舊留在念深的屋子裏,等喂他喝完了藥,我又給他擦洗了手腳,便將帳子放下來,吹熄了床邊的蠟燭,自己走到外間的小床上,簡單的整理了一下,便躺下睡了。


    這一天很累,不僅僅是身體上,一沾上枕頭我便睡著了。


    皇宮的夜是很靜的,靜得連夢裏也是一片寧靜和漆黑,我隻覺得自己在夢裏好像也睡在這間屋子裏,但卻能看到許多的東西,比如屋子中央的帷幔,在輕輕的飄飛著,揚起的風吹到了我的臉上。


    屋子裏,哪來的風呢?


    我微微有些疑惑,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醒著,看著那帷幔飄起,露出了內間的小床,念深還躺在床上沉沉的睡著,而床邊——


    床邊,有一個黑影!


    我一下子呆住了,還不知怎麽迴事,就看見那個黑影走到了床邊,慢慢的俯下身去看著床上的念深,過了好一會兒,那個黑影伸出了兩個長長的影子,像是兩隻手,朝著念深伸了過去。


    “誰?!”


    我一下子叫出了聲音:“是誰在哪兒?!”


    那個黑影一僵,頓時兩隻手都縮了迴去,我隻覺得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感到屋子中央的帷幔一下子飄了起來,一陣冷風襲來,我頓時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黑漆漆的屋子,沒有一點光,隻有屋簷下淡淡的燈籠的紅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


    仔細一看,床邊並沒有什麽黑影。


    這一刻我已經翻身下了床,急急忙忙走到念深的床邊,他還安安穩穩的睡在那兒,唿吸平穩,還帶著一點熱氣,而床邊空空如也,那個黑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怎麽迴事?


    難道,剛剛我看到的一切,是在夢裏的?


    。


    這一夜很快便過去了,天色剛亮,杏兒便帶著人過來服侍,給念深擦洗,送來的粥點我也是先試過之後才給了念深,然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原本打算迴自己的住處,卻在大門口看到水秀和小福子站在那裏說著什麽,我便走了過去。


    水秀一看見我,立刻說道:“姑娘,你出來了。”


    “嗯,”我點點頭,小福子也跟我打了個招唿,水秀看了看我的臉色,說道:“姑娘,你怎麽了?臉色看起來這麽蒼白,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我點了點頭。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我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一下頭,水秀看得莫名其妙,說道:“到底怎麽了?”


    我說道:“昨夜我守在大皇子的屋子裏,半夜的時候,我看到有個黑影在他的床邊。”


    “啊?!”水秀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黑影?是什麽人?!”


    “我沒看清,也不知道是什麽。”


    “那,他對大皇子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嗎?”


    “倒也沒有,我當時是很害怕,以為有人要來加害大皇子,可是後來仔細一想,那個黑影當時好像是想伸手去摸大皇子的臉,看樣子,不像是要加害大皇子才對。”


    “啊?”水秀聽得更加疑惑不解,轉頭看了看景仁宮的大門,又看了看大皇子的住處,說道:“不對啊,如果有人去的話,這外麵那麽多守衛,一定早就發現了,怎麽會悄無聲息的就到大皇子的床邊去了?”


    “……”我皺著眉頭沒說話。


    水秀突然說道:“不——不會是鬼吧?”


    我一聽,立刻正色道:“胡說些什麽?!子不語怪力亂神,哪有那麽多鬼怪,快別亂說了,讓人聽見笑話你!”


    水秀吐了吐舌頭,沒說話,倒是旁邊的小福子壓低聲音說道:“青姑娘,這話也不是沒影,指不定真的是鬼呢。”


    我皺了皺眉頭,轉頭看向他。


    小福子是個格外精靈的小太監,人雖然精瘦,眼睛卻格外的大,滴溜溜的看了看周圍,便湊過來說道:“這景仁宮裏,就是鬧鬼。”


    “你說什麽?”


    小福子小聲的說道:“這些年你們都沒在宮裏,不知道,當初許——哦不,就是那個人,生下孩子之後就死了,當時她住的那個房子後來就荒廢了,皇後娘娘讓人鎖了起來不給人進,可是我經常半夜的時候,聽見裏麵有人歎氣的聲音。”


    “哇……”水秀聽得直哆嗦:“小福子,你別亂嚇人啊!”


    “這我可沒有,好多人半夜路過的時候,都聽見過。”


    “那,那皇後娘娘呢,她知道裏麵鬧鬼嗎?怎麽也不管管?”


    “切,咱們皇後娘娘是什麽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行得正坐得直,就算真的有鬼也不敢去擾她的駕啊,所以這件事並沒有鬧大,知道的人也不多。”


    水秀有些被嚇到了,驚惶的說道:“那你說,是不是因為皇後娘娘走了,就沒有人鎮住那個屋子裏的東西,所以她——就跑出來,昨晚姑娘在大皇子房間裏看到的那個黑影,就是,就是她——?”


    小福子點點頭道:“隻怕就是。”


    “……”


    “大皇子到底是她……是骨肉至親啊,現如今大皇子病得那麽重,又有人虎視眈眈的,她能不擔心嗎,晚上出來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啊。”


    水秀聽得毛骨悚然的,急忙伸手挽住了我的手臂:“姑娘,好嚇人啊!”


    我站著沒動,隻是靜靜的聽著,倒是小福子笑了一下,說道:“水秀,這可不像你啊,平時你不是最大膽的,過去在家鄉,就是山裏那個黑洞也是你帶大家進去的。”


    水秀用力的打了他一下:“那怎麽能一樣!那個山洞裏都是些飛鼠兒,又不鬧鬼!”


    小福子被她打得啪啪的,卻露出開心的表情嗬嗬的笑著,兩個人鬧了一會兒,他又轉頭看向我,正色道:“倒是你要當心一些,青姑娘,當初那件事——雖然我知道你是個好人,現在又在盡心竭力的照顧大皇子,可是——這冤鬼索命的事難說啊,萬一真的找上了你——”


    他的話沒完,旁邊突然傳來“啪”的一聲。


    我們三個人都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卻見大門外的那條甬道口,玉雯正站在那裏,她的臉色慘白如紙,手中的暖爐掉到地上摔開了,炭火四濺,將她的裙子也燒了好幾個洞。


    “哎呀,婕妤!”她身邊的宮女嚇得叫了起來。


    她的叫聲像是一下子將玉雯驚醒了過來,她猛地迴過神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裙子,急忙後退了幾步,那宮女急忙幫她撩起裙角,但玉雯已經大發雷霆,罵道:“你在幹什麽,剛剛為什麽不給我接住!”


    那個宮女有些委屈的看著她,隻能低聲道:“奴婢知罪。”


    “哼,這可是皇上賞賜的,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那個宮女隻能唯唯諾諾的,也不敢說什麽,等玉雯發夠了脾氣,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婕妤,那先迴去把衣服換了吧。”


    “哼!”玉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要轉身走,可剛一轉身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迴頭看著我們,說道:“你去,給我把那個小賤人傳過來!”


    “啊?婕妤不先迴去換——”


    “我讓你去你就去,再囉嗦小心我扒你的皮!”


    玉雯暴躁的樣子讓那個宮女大氣都不敢再出一口,隻能規規矩矩的答應了,等玉雯轉身離開,她便氣衝衝才走過來,趾高氣昂的對著水秀說道:“你膽子倒不小,婕妤傳你過去你居然還敢違抗,現在馬上跟我過去!”


    小福子有些擔憂的看著水秀,她倒也沒有什麽,隻輕輕的衝小福子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便跟著那個宮女走了。


    我看著水秀遠去的背影,隻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轉身迴屋稍事梳洗了一下,便又迴了念深的房間,他現在的熱度已經退了很多了,臉色雖然還沒什麽血色,卻也不想之前那樣毫無生氣的灰暗,我喂他喝了藥,摸摸他的手心,已經好多了。


    這時,吳嬤嬤也走了過來,低頭看看念深,又看著我。


    我輕輕道:“嬤嬤有話要跟我說?”


    她的眉頭緊鎖,顯得十分擔心,說道:“姑娘,做事不能這樣拖,十天的時間你拖不了的,這才是第三天而已,萬一真的出什麽亂子——你一定要盡早做打算。”


    我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我也知道這些年來她一直像個長輩一樣照顧著我和水秀,在她的眼裏,我們就和她的女兒一樣了,現在我的處境就像站在一個懸崖邊上,而水秀又天天受苦,也難怪她會那麽擔心。


    我苦笑了一聲:“我能怎麽想?在這宮裏,我既不是主子,也不是奴婢,他們要掐死我就是一句話。我現在隻求,能讓這個孩子平平安安的活下來,就好。”


    吳嬤嬤聽著,眉頭鎖得更緊了。


    就在這時,杏兒慌慌忙忙的跑了進來,對我說道:“青姑娘,玉華殿的人來了。”


    南宮離珠的人?我挑了挑眉毛,轉身站了起來,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宮女走了進來,雖然年輕麵生,倒也十分的盛氣淩人,說道:“嶽青嬰,麗妃娘娘傳你過去。”


    吳嬤嬤一聽,立刻轉頭看著我。


    我微笑著說道:“讓這位姐姐白跑一趟了,原本麗妃傳召民女應該過去才對,可是不巧剛剛貴妃娘娘已經傳了話讓民女過去。”


    她一聽,立刻臉色難看的說道:“怎麽,你敢違抗麗妃娘娘!”


    我笑道:“不敢,不過這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更何況——麗妃終究是麗妃,貴妃終究是貴妃,民女也隻能聽命行事。”


    那個宮女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了起來。


    這兩年雖然南宮離珠專寵於後宮,裴元灝對她自然是百般疼愛,從來沒有逆過她的意思,但按照品級來說,貴妃終究還是正一品夫人中的第一位,在這後宮裏,她還是要低申柔一級的。


    那個宮女狠狠的一拂袖:“好,我這就去迴麗妃娘娘!”


    我笑容可掬的站在門口:“送姐姐。”


    等她氣衝衝的離開,我一迴頭,就看到吳嬤嬤滿心憂慮的看著我:“姑娘,貴妃可沒叫你啊,你這樣——”


    我勾了勾唇角沒說話,就看見杏兒又指著外麵:“你們看,明珠來了!”


    “啊?”吳嬤嬤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的睜大眼鏡,果然看到重華殿的明珠從外麵走了過來,她驚愕的轉頭看著我,我隻冷淡的看著,明珠走到我的麵前冷冷說道:“嶽青嬰,貴妃娘娘傳你去重華殿。”


    我淡淡道:“不知道貴妃娘娘傳民女過去,有什麽要事?”


    “哪來那麽多廢話,貴妃娘娘傳你,你趕緊過去就是了,莫非——你還敢違抗貴妃娘娘?!”


    “不敢。”


    我說道:“那請明珠姐姐帶路吧。”


    她冷哼了一聲,便轉身往外走去,我朝吳嬤嬤遞了個眼色,就跟著明珠走了。


    。


    從景仁宮到重華殿,路途並不長,沿路能看到不少宮女太監路過,一見我跟著明珠往重華殿走,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然的神情,還聽到有人竊竊私語,低聲道:“也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活著出來。”


    我平靜的跟著明珠,不一會兒,重華殿便出現眼前。


    這裏還是和往日一樣的金碧輝煌,華麗中帶著裏麵那個女主人的淩人盛氣,好像要硬生生的把人壓下一頭。


    我跟著明珠走了進去,剛一上台階,就看到洞開的大門裏,申柔身披一件柔軟的錦袍,斜斜的靠坐在臥榻上,旁邊正有一個老嬤嬤為她捏著腳。


    明珠上前道:“娘娘,嶽青嬰到了。”


    “嗯……”她聽著,淡淡的抬起了柔媚的眼睛,帶著一絲慵懶的神情看著我,可那種慵懶並不是真的慵懶,倒像是野獸蟄伏著準備撲食一般。


    我上前規規矩矩的跪拜:“民女拜見貴妃娘娘。”


    她坐在那裏,冷冷的勾著唇角一笑:“民女,有意思,本宮還第一次在這宮女見到一個‘民女’。”


    我低著頭,平靜的說道:“冒犯娘娘了。”


    “本宮聽說,你這個民女在這宮裏,可是風生水起啊。”


    “托賴娘娘的洪福。”


    我說得畢恭畢敬,但她卻皺了一下春柳般的眉尖,慵懶的眼中也透出了一絲陰狠——我和她的恩怨,別人不清楚,但我和她是不會忘的,我的孩子死在她的設計之下,她也知道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許我真的憤怒發瘋讓她覺得無所謂,但這樣的平靜反倒激怒了她。


    這時,她抬起手一揮:“都下去。”


    明珠一聽,便上前朝著周圍的人一招手,那些服侍的宮女們便立刻無聲的跟著她退了出去。


    屋子裏,便隻剩下我和她。


    申柔這才從軟榻上慢慢的起身,走到我的麵前看著我的眼睛:“我以為,你還會一直恨我,恨不得殺了我呢?”


    我冷冷的說道:“貴妃娘娘說得對,那個孩子是我自己沒本事保住,我不怪別人。”


    “哦?那你倒是想的開,也善忘。”


    “娘娘謬讚。”


    她看著我平靜的樣子,冷笑道:“可是,本宮可沒那麽善忘啊。”


    說話間,她從袖中輕輕的拿出了一個東西,在我的眼前一晃,頓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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