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公公雖然也算是老成持重,但銀子到底分量重,捏在手心裏,他的嘴也鬆緩了一些。


    “也罷,這件事也不是什麽秘密,告訴你也無妨。朝中的大臣們半數都不同意這件事,而且聽說江南那邊還出現了考生罷考,所以皇上決定——找個時間再下江南,但這一次是出巡,讓文武百官看看那邊的人情如何。”


    再下江南,看來他是要做出一個表率給朝中的大臣們看了。


    這個時候,我的心裏多多少少也鬆了一口氣——不管我怎麽樣,黃天霸怎麽樣,但我們之前的期望,至少沒有落空。


    我問道:“那皇上打算什麽時候去?”


    “這個時候是不行的,許才人有了身孕,皇上擔心她也走不開,況且很快就要入秋了,南下也不方便。”


    “那皇上是打算——”


    “開春,就南下。”


    “開春?”我默默的在心裏算了一下,開春,正好是許才人臨盆的時候。


    我心裏還在默默的算著,內侍監跑來了幾個小太監,似乎是找玉公公的,他便很快轉身走了,我一個人站在廊下,夕陽最後一絲餘暉被天邊的雲頭吞噬之後,整個重華殿便陷入了一片寧靜當中。


    夜來風涼,吹拂著發絲拂過臉頰,帶來陣陣酥麻的感覺,我伸手剛要拂開,就聽見背後傳來了一陣嬌吟喘息。


    “啊……啊!皇上——!”


    隻是一瞬間,我的臉頰一下子變得滾燙起來。


    有些僵硬的轉過身,重華殿依舊是門窗緊閉,可即使門窗緊閉,卻關不住裏麵的濃濃春意,還有那一聲聲充滿了情欲的呻吟,可這一切卻並不是最震耳欲聾的,真正讓我覺得頭腦發昏的,是那一聲聲熟悉的,沉重的喘息。


    曾經,無數個夜裏,也在我的耳邊響起,我甚至還能迴憶起他滾燙的掌心撫摸過每一寸肌膚時的感覺,令人戰栗的感覺。


    逃開這裏,隻要逃開這裏,就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可是,我沒有逃,而是僵硬的扶著圍欄,慢慢的坐到了廊下,承受著那一聲聲呻吟喘息帶來的劇痛,卻始終沒有逃開。


    這樣的折磨就是一場酷刑,而他們一直到了大半夜,那些讓我痛不欲生的聲音才慢慢的停下來。


    而我,竟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心力,疲憊不堪的慢慢的睡了過去。


    可是,在睡夢中,我卻依舊如被夢魘籠罩一般的不安,總是能感覺到一個人的目光注視著我,他看得那樣的專注,那樣的執著,好像要看到時間的盡頭,又好像要將我所有的影像都印刻在眼中。


    我,就像是被那樣的目光所擒,掙脫不開。


    “放過我……放過我吧……”


    即使在夢裏我也哭了起來,我想起了南方,想起了那裏的滿城飛雪,想起了那裏的西山紅葉,我曾經,是真的那麽近的貼在他的胸口,也曾經,是真的因為接近他,而心跳。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的?


    在夢裏,有一雙手慢慢的伸過來,將我擁進了一具溫暖的懷裏,任由我低聲哭泣,甚至糾纏,那個人也始終沒有開口,一切都像是在夢裏一樣,隻有溫暖,隻有給予溫暖的人。


    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天亮了。


    我的眼睛還有些發酸,好像真的哭了一整夜,模模糊糊的看著明珠和碧秀他們進進出出,過了一會兒,申柔便慢慢的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容光煥發,好像是被深深的滿足了一般,從眼神裏透出了一種光彩來。


    她看了我一眼,笑道:“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別忘了,許才人的事還要你照料呢。”


    蜷縮了一整夜,我的手腳都酸麻了,勉強扶著欄杆站起來,朝著她一拜,轉身便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裴元灝來的時間不算多,可每天都會到蘭香居來看一眼,往往是在用膳的時候,我也不可避免的站在他的麵前,但兩個人都不怎麽看對方,除了一跪一拜,他對我而言,就隻是那個人而已。


    轉眼過了半個多月,許才人的膳食都沒有出問題,可我卻發現,每天晚上她臨睡前,似乎都會讓玉雯收拾一下屋子,像是在找什麽,卻始終沒有下文,但她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更難看。


    我隱隱感覺到,似乎有些事發生了。


    。


    這天早上,我起晚了一些,剛走進蘭香居,就看到玉雯用瓷勺舀了一碗百合芡實粥,雙手遞給許才人,許才人剛接過來要喝,我急忙走上前去:“等一下!”


    他們一愣,都抬頭看著我。


    我低頭看了一眼那碗粥:“粥是哪兒來的?”


    玉雯微蹙眉道:“禦膳房送來的。”


    “試過了嗎?”


    “當然試過了。”


    “怎麽剛剛我看到你沒有試,就直接給才人了。”


    玉雯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說道:“我是才人的侍女還是你是才人的侍女。這罐粥是皇上特地讓禦膳房送過來的,我也親自試過了,但剛剛才人在梳頭沒來得及喝,等梳完頭已經涼了,所以送到小廚房熱了一下,才送過來罷了。”


    許才人原本性情溫和,但也許剛剛我說話太急,她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淡淡道:“行了,別說了,也不至於這麽草木皆兵的。”


    說完,舀起一勺粥便要喝。


    我上前一步:“等一下!”


    玉雯的臉上已經露出了怒容:“嶽青嬰,你不要太沒——”


    她的話沒說完,就看見我揭開蓋子,聞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對許才人說道:“才人,這碗粥不能喝,裏麵放了苡仁。”


    “什麽?!”


    許才人臉色一下子變了,碰的一聲將碗丟到了桌上。


    “怎麽會這樣?”玉雯也嚇了一跳,急忙端起粥碗仔仔細細的看,頓時臉色蒼白起來,喃喃道:“怎——怎麽會這樣的?”


    我說道:“禦膳房送過來的東西,大家自然都小心,可如果已經試過的東西,難免會放鬆警惕,更何況小廚房那邊人來人往的,保不定誰多一把手。”說著,我低頭看了看許才人:“才人,你沒事吧?”


    許才人的額頭上都是冷汗,她愣愣的看著那碗粥,過了好一會兒才對玉雯說道:“還不趕快收拾了。”


    “是。”


    玉雯急忙將粥碗那些撿起來,拿了出去。


    等到玉雯走遠了,我便掏出了絲帕,小心翼翼的遞給許才人:“才人,擦擦汗吧。”


    許才人看了我一眼,臉上勉強浮起了一點笑容:“剛剛多虧了你。”


    “才人別這麽說,這是奴婢該做的。”


    “不,不是。”她也真的嚇著了,到這個時候臉色還有些倉惶:“我——我一直以為你——所以對你不放心,剛剛,真的虧得有你,否則——”


    我笑了一下,輕柔的為她擦拭了額頭上的汗,輕輕說道:“才人放心,奴婢既然接管你的膳食,自然要將這件事做好,奴婢也還求著才人幫奴婢一個忙呢。”


    “哦?你要我幫你什麽?”


    “現在,奴婢還不好說。如果奴婢真的能保護才人的龍種,等到明年才人誕下麟兒,奴婢就請求才人的成全了。”


    許才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也許因為我這麽說的緣故,她更放心了一些,說道:“好,隻要你幫我保住了這個孩子,你要求什麽,我一定盡力而為!”


    “多謝才人。”


    說到這裏,我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才人,我看你這幾天都有些心神不定的,是出了什麽事嗎?”


    許才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外麵,猶豫了一下才壓低聲音道:“不瞞你說,這兩天我覺得肚子有些不安分,可又說不出來,我擔心這屋子裏有些東西,可是讓玉雯找又沒能找出來,又怕動靜大了——”她有些猶豫的看向貴妃那邊:“擔心娘娘誤會。”


    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


    想了想,於是輕輕笑道:“才人放心,這件事奴婢來想辦法。”


    “好。”


    許才人想了一下,從手腕上抹下了一隻鐲子,送到我手裏,說道:“青姑娘,你保住了這個孩子,就是保住了我。隻要孩子能平安無事的出世,你要什麽,我都會盡力幫你的!”


    我看了看那個金燦燦的蝦須鐲,並沒有拒絕,笑著接過來,正好這時候玉雯走了進來,我將鐲子掩進衣袖,便匆匆的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重華殿背後一處隱蔽的亭子旁,我才輕輕的伸出手,將身上殘留的最後一點苡仁丟進了水裏。


    其實剛剛,我並沒有表麵上看上去那麽平靜,心跳得幾乎都快要從胸口蹦出來了,尤其看著許才人驚惶失措的臉,我幾乎快要說不下去。


    但,我不能放棄。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看著眼看著一片煙波浩渺的湖麵,曾經就是在這樣的水邊,我被那個男人改變了一生,但這一次,我一定不要讓別的人操縱我的生命。


    如果真都要拚掉一條命,才能有離開的機會,我就拚一次!


    不知在湖邊站了多久,我低頭看時,發現自己因為太用力,蝦須鐲上的花紋都深深的烙進了掌心,我笑了一下,轉身準備離開。


    可剛一轉身,就看到一個人慢慢的走進了亭子。


    柳凝煙。


    乍一見到她,我的心裏驀地騰起了一絲怒意,而她卻是好整以暇的看著我,兩個人的目光都充滿了不懷好意的戒備與試探。


    “你來幹什麽?”


    “我想了想,你說的對,”她看著我,說道:“我的確還想上皇上的龍床,你不是說,還能幫我想辦法嗎?”


    這個人,在癡人說夢話嗎?那句話不過是我譏諷她的罷了。


    我冷笑了一聲,轉身便要離開。


    就在我剛剛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開口道:“嶽青嬰,你的秘密,好像不止太子大婚那晚,偷進冷宮這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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