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茶盞,想想這一盞茶,不給她喝又給誰呢?


    所以念頭一轉,還是遞迴她手邊,又把那一盞白開水給撤了迴來:“你喝茶,我喝水。”


    薑姒似笑非笑。


    “其實四姑娘也不必將謝某想得有多壞,有時候人隻是身不由己……”謝方知很少說這些太過正經的話,雖然還是那種輕飄飄的味道,可意味兒卻陡然濃了起來,淺淡裏的平和和深邃,“我若不害人,人必害我。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總比水淹到脖子,再去尋船的好吧?”


    我若不害人,人必害我。


    薑姒迴想自己重生這一世,似乎就是麵臨著這樣的問題。


    而謝方知,卻是因為謝氏一門的榮耀,也麵臨這些。


    謝方知又道:“不可否認七皇子乃是皇爺諸多子嗣之中最為出色的一個,君子為國為家,謝乙為家為國。國者,一姓一家之天下也,憑何讓我謝氏一門為之拋頭顱灑熱血?飛鳥盡,良弓藏……跨兩代接三朝,如今屠刀放在脖子上。”


    他注視著她,兩手端著那一碗白水,喝了一口,果真是寡淡無味。


    嘴唇微微一勾,謝方知眼底的風雲滄桑,又轉瞬不見了。


    薑姒忽然很難說清楚這種感覺,就心髒猛地一跳,卻轉眼又恢複了正常。


    他雖沒說為什麽,可薑姒卻已經從他的答案之中隱約知道了。


    七皇子若是登基,謝方知又成了功臣,謝氏一門不就是繼續坐大嗎?換言之,到了蕭縱這裏也是一樣,不過也許蕭縱韜略膽識不錯,能容忍謝氏一段時間。可在皇帝那個位置上,便不一定如此了。不管七皇子還是蕭縱,甚至是現在的皇帝,都讓謝方知放心不下。


    他的算計,遠比眾人要深。


    更何況,無人知道他曾有過一次慘敗。


    謝方知似乎知道她在思索,又道:“若我大事能成,四姑娘嫁我可好?”


    前麵還好,後麵純粹便是想太多。


    薑姒道:“那我還是祝願謝公子功敗垂成吧。”


    謝方知又是嘴角一陣抽搐:“真真是個最毒女人心!”


    “我還沒嫁人,不毒。”


    淡定地糾正,薑姒笑得還挺和善。


    時辰已經不早,薑姒不欲再留,慢慢將茶盞之中的茶水飲盡,才道:“謝姑娘那邊約莫還在等我,便不多留,告辭了。”


    “不看看了緣再走嗎?”


    一時之間找不出什麽挽留的話來,謝方知頭一次覺得自己詞窮起來。


    薑姒想了想了緣,隻冷笑一聲:“我看她作什麽?蕭縱此人也真是惡心透頂,淫汙出家人,合該千刀萬剮的。”


    說完,她便已經起了身。


    謝方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臉上表情便僵硬了那麽一刹那,瞧見她一臉冷若冰霜叫人不敢接近的神情,頓覺自己心底某處血肉模糊起來。


    他是糊塗了……


    她心底是有傷的,而他無法接近,縱使窮盡一生。


    終歸還是他被自己心底那種強烈的渴望所羈絆,所驅使,叫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又甘之如飴地被她嘲諷譏誚冷言相加,這一切都市他該得的該受的。他合該有如今下場,捧著一顆心,盡著她用力踩踏。


    說白了也就倆字兒:犯賤。


    謝方知也不留她了,便叫人送她出去。


    桌上三隻茶盞,兩隻空的,一隻裏頭還盛著寡淡白水。


    謝方知端起來喝了,任由這水流從自己喉間過去,灼得他心肺都燒了起來。


    孔方送人迴來,便見謝方知已經起身,站在廊簷下頭,偏僻的院落裏,有一種奇異的荒蕪與陳舊。


    謝方知望了望天,忽然道:“去查查京中……不,連著其餘各州府有哪些青年才俊……”


    聽見這話,孔方悚然一驚:“您這是要幹什麽?”


    幹什麽?


    謝方知哪裏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呢……


    他竟陡然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錯覺來,他心裏想了這麽久念了這麽久的姑娘,憑什麽要嫁給別人?可她說:千刀萬剮。


    即便這話是言蕭縱,可焉知她不想將自己千刀萬剮?


    他又坐在了屋簷下頭,迴看孔方沒動,便道:“你怎麽還不去?”


    “小的就是覺得吧,您最近……”


    這完全叫人無法理解啊。


    前段時間挖牆腳挖得那麽開心,一轉臉又跟被誰剜了心一樣,四姑娘真真就是他掛在心裏那根弦,牽得謝方知不知所以了。


    孔方不敢把話說明白了,隻看著他。


    “世上有幾個人信呢……”


    浪子迴頭金不換。


    謝方知自嘲,兩手十指交叉在一起,似乎在平複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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