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嬤嬤不敢言語了,閉緊嘴,乖乖地退到一旁待命。


    祁黛娥轉而笑著讓江清月繼續吃,順便問她理國公府的事。“我聽說寧婉蓉的母親去了,可真是突然。江姐姐當時在寧家,你她可知因何病走的?”


    江清月想了下,不大肯定道:“不大清楚,這是我走後出的事兒。先前二太太是有點小病,卻還不到身死的地步。”


    “果然是被人算計了。”祁黛娥摩挲著下巴琢磨,轉而雙眸發亮的盯著江清月,“寧家是世家大族,宅子裏住了那麽人,各房的都有各方的心思,人心隔肚皮,再者說哪有人不為自己個兒想的。算計來算計去,終有一日會失算,錢夫人肯定是被什麽人算計所致。”


    江清月略感驚訝,她沒想到祁黛娥會看的這麽透徹。照理說郡主的成長環境幹淨些,應該見不到這些事兒才對,更何況還有晉陽王那般照顧著妹妹。


    “你別驚訝,”祁黛娥看出江清月的疑惑,不好意思的笑道,“宮裏的事兒不知比這樣的世家厲害百倍千倍呢,我早見識過。你是不是覺得我大哥會護著我,我就什麽都不知道。其實他越護著我,越受苦,我反而看得越明白。小時候看他受欺負,我心裏比自己受欺負還難受。”


    江清月見祁黛娥說的眼眶發紅,心中這孩子童年的遭遇不一般,忙拉住她的手,本想安慰的,卻不知為何自己也落淚了。


    祁黛娥見江清月哭了,自己也跟著哭出來,和江清月抱怨道:“小時候,別人都說我和大哥‘不幸也是幸’。不幸的是父母早亡,幸的是就因為這個,我倆得到了皇上和太後格外的寵愛。殊不知這樣的寵愛對於我倆來說有多難,遭同齡人嫉妒排擠,他們暗地裏都說我們沒出息,靠死去的父母博薄寵愛。大哥以前的性子不這樣的,他愛笑愛調皮,隻是後來……他也是一點點改變,才成了而今這冷漠的性子。”


    江清月握緊祁黛娥的手,好像能想象得出年少時晉陽王保護幼妹的情境。皇帝的寵愛有時候就好比一把看不見的利劍,明麵上隻有看得見的風光,背地裏卻傷人無形。他們兄妹倆生在皇家,注定了會被更多人嫉妒和排擠。或許真如郡主所言,晉陽王兒時經曆太多人情冷暖,才會成了如今的樣子。


    江清月忽然覺得晉陽王也沒那麽可憎了。人活著都不容易,何必互相責備,左右她今日便可離府了,對於晉陽王先前冒昧調查她的行徑可以不追究。


    “其實在我眼裏,江姐姐和大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們的性子都是那樣的平淡如水,揉著一股子冷漠。可我知道你們心裏都有柔軟的地方,比如大哥,一直寵著我,而江姐姐也給你大姐和三弟撐起了一片天。我敬佩大哥,也一樣敬佩江姐姐。”祁黛娥說罷,便暖暖的笑了,她雙手纏住江清月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撒嬌。


    江清月笑了笑,郡主這樣的依偎她,讓她忽然迴想起她們三姐弟在破廟裏相依為命的日子,心裏莫名的感受到慰藉。江清月抬起左手,用帕子輕輕地擦拭祁黛娥眼角的淚。


    “郡主如此懂事,這般善解人意,想來王爺必定欣慰和高興。”


    “他才不懂我!”祁黛娥突然瞅了下鼻子,撅嘴道,“他故意攔著不讓我見你!”


    “還有這迴事?”江清月驚訝的看著祁黛娥,心底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王爺允她今天就可以走的話,何必攔著郡主見她,她二人就是見麵也不會有多長時間膩歪在一起。除非……


    江清月不願意想這個“除非”後麵的答案。如果這個“除非”成立,那她之前對晉陽王的體諒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了!


    祁黛娥點頭,發現江清月臉色不大對,問她何故。


    江清月搖搖頭,她懸著心先陪祁黛娥聊著。祁黛娥還是好奇外麵的世界,好奇平常百姓的生活,又鬧著江清月跟她講。


    江清月也沒有什麽別的經曆,便繼續講她當初的遭遇,她們姐弟三個在青州如何討生活,怎麽流浪,後來又怎麽慢慢地過上稍微好些的生活。


    “江姐姐是拜師學得刺繡?可也巧,你拜的師傅正好那般厲害,而你又恰好有這個天賦,能學好。”祁黛娥歎道。


    江清月笑了笑,也不打算去否認祁黛娥的猜測。當初江清月帶著大姐和三弟離京後,之所以會選擇青州落腳,也是因為她從前聽過一個三針繡的傳說,而傳說裏這位婆婆據說就隱居在青州。她能得以成功拜對師傅,多虧了她當時能跑,走街串巷搜集了許多消息。說來這也是一種幸運,沒想到她真把有一手絕學的師傅挖了出來。


    迴想前路,苦雖苦,幸運的是奮鬥出了結果。等一切都熬過來之後再去想,倒也不算太苦了。


    祁黛娥見江清月笑了,也跟著笑。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江清月身上有她想要的溫暖,與大哥給她的寵溺不同,江姐姐給她的是另一種慰藉。有些話她不方便和大哥說,但和江清月說就很容易。


    “江姐姐,你若一直留在王府便好了。”


    祁黛娥隨意一聲感歎,卻讓江清月的心為之抖了一下。她不排斥與郡主相處,甚至十分喜歡和郡主一起,但她不是一般的恐懼那個晉陽王,那廝簡直性情叵測的不是人了……


    “過兩日,理國公府的二太太出殯,因恂郡王的關係,我也要去。我最怕應對那些人,江姐姐不如陪我一遭兒去。”祁黛娥邀請道。


    “這……”江清月對於自己今日能否出王府的事兒拿不準了,她覺得自己不好直接迴絕,含糊地應下。“隻要民女還在王府,陪伴郡主是民女的福氣。”


    “民女,民女,又是民女,你在我麵前不必這般自稱。”祁黛娥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天色,“哎呀”叫一聲,趕緊打發江清月快迴去。“我大哥快迴來了,被他知道我就慘了。”祁黛娥衝江清月調皮地吐了下舌頭,轉而變成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嗬斥候命的那些嬤嬤侍衛們決不許將今天的事透露半句出去。


    江清月帶著一群唯唯諾諾的嬤嬤們迴去。幾個嬤嬤還是左右為難,怕王爺追究,也怕郡主追究。


    江清月笑著給她們出主意:“不管哪一種都要受罰,不如選一種受罰可能性小些的路走。”


    眾嬤嬤愣了下,仔細琢磨江姑娘的話,突然想通透了。如果她們直接報告王爺,郡主知曉必然會憎恨懲罰她們。但若她們假裝這事兒沒發生,沒人問也就不提,極有可能就此把兩邊的人都混過去。


    為今之計隻能如此了。


    “嬤嬤們不必擔心,若真有人問起,便說我執意要出去散心,不巧碰見郡主了。半真半假,就算罰也不會多厲害。”


    眾嬤嬤點頭,心裏小小的感激一下江姑娘。


    江清月輕柔的笑了笑,請眾嬤嬤都起身,坐下來喝茶。眾人見江清月不拿架子,一再邀請,也便順水推舟地坐了下來。


    江清月猶疑了下,看著極為正喝茶的嬤嬤們,“有件事必要問你們,若有冒犯還望嬤嬤們見諒。”


    四位嬤嬤皆不約而同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謹慎的看向江清月。


    “王爺是不是不許我出府?就算我做好了這些衣裳,也是不許?”


    嬤嬤們尷尬不已,互相看了看,不知該如何迴答江清月。


    “嬤嬤們不必說什麽,眨眼答應我一下就好。我才剛說的是真的,對不對?”江清月緊盯著她們的眸子。


    四個裏有三個不約而同的眨眼了。


    江清月暗自咬住下唇,轉身麵對著窗外。


    眾嬤嬤皆知江姑娘心情不好,默默退下了。


    不多時,隔壁院響起高德祿的喊聲,通告眾人王爺迴來了。


    江清月打發章嬤嬤和問秋去找高德祿,“把衣服交給他,就說我要走,立刻就走,東西已經收拾好了。”


    章嬤嬤點頭,照吩咐去做。


    江清月等了半晌,果不見章嬤嬤和問秋迴來,反而等來了漸漸逼近的甘鬆香。江清月背對著門的方向,側耳挺著越來越靠近的穩健的腳步聲,心不自覺地咚咚的跳起來。


    門開了,走進來人,卻沒半個人通報。


    江清月故作不知,一麵俯首忙手中的刺繡,一麵道:“你們迴來了?王爺仁善寬厚,必定言而有信,該是答應咱們了吧?”江清月轉即轉頭,驚訝的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祁連修,忙行禮。


    祁連修右手隨意搭靠在門框邊兒,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江姑娘慧眼獨具,本王確實言而有信。”祁連修道。


    “那便是王爺不攔著我出府迴家了?”江清月反問。


    “江姑娘,本王當初答應你的是迴鄉。”


    江清月皺眉:“有何不同?”


    “京城便是你的家鄉,你已然身在此處。”


    “王爺,您明知我說的是——”


    “你的祖輩、你自小長大的地方就是京城。”祁連修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江清月無語了,納悶的看著祁連修:“王爺跟我一名小女子咬文嚼字,很開心麽?王爺既不打算追究那件事,又何必留下民女?”


    祁連修眉宇間閃過一絲疑惑,轉而又恢複自在的神態。“本王喜歡。”


    簡直太任性了!


    江清月懊惱的皺眉,她快要被眼前這位王爺逼瘋了。江清月索性不管祁連修態度如何了,她徑直往門口去,這就要出門。


    就在江清月要靠近門口的刹那,祁連修淡淡下命一聲“關門!”。兩扇門突然緊緊地合上了,江清月差一點就被夾了的鼻子。


    江清月生氣的看向祁連修,“王爺,您到底要——”


    黑影突然壓過來……江清月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嘴上多了兩片濕熱的唇。


    她被吻了!


    江清月的腦子裏轟然炸開,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迷糊糊的晃了晃身子,後腰反被對方寬大而溫熱的手掌攬住。


    ☆、第44章


    江清月掙紮無果,從袖子裏掏出那把白玉扇子抵住祁連修的腰際。


    祁連修感到異樣,鬆開手。


    江清月當即伸手推搡祁連修的肩膀,對方微微動了下肩膀還站在原地,江清月反被彈出一步遠。江清月抬手把扇子對準祁連修的脖頸。她紅著眼盯著,眼眶裏卻禁不住閃出淚花。


    “江清月——”祁連修話語未止,便被江清月的笑聲打斷。


    “嗬嗬……”江清月笑意發冷,顯然不憤於祁連修的作為。


    祁連修動了動喉嚨,因對方的目光莫名的令他心痛,迫使他沒有把該說的話說出口。


    “王爺您這是看上民女了麽?”不等對方迴答,江清月便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隨即將手帕丟在了地上,憤慨地看著祁連修,冷嘲道:“王爺您怎麽忘了,憑您的尊貴身份,若真瞧得上什麽人,又或者隻想調戲個女人罷了,大可以正大光明的開口說。民女這樣身份卑微自甘下賤的,自然願意抱著您的大腿,可勁兒的往您懷裏貼。喔,對了,也不知王爺才剛親民女那一下,會賞多少銀子?”


    祁連修已然意識到自己表錯方式,作下了“惡果”,但他沒想到江清月會這麽對她說話。她表現的態度分明跟她話裏的意思不一樣,她卻偏偏要言語自貶她自己。暗諷他無所謂,她如此自貶自己又是何苦呢。


    祁連修緊鎖眉頭,不解的目光落在江清月身上。“你一定要和本王這樣說話?”


    “那王爺想讓民女怎麽說?”江清月動了動手指,開啟手中扇子上的機關,啪嗒一聲,扇子的尖上冒出窄小而鋒利的刀刃,刀尖直抵祁連修的脖頸。


    江清月看著手中的扇子,嗤笑一聲,“難不得王爺當初給我扇子防身,原是您早預料到今天這一出。”


    “江清月,你該知道本王不是這個意思。”祁連修懊惱的解釋道。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也是第一次有人敢用刀抵著他的脖子。自十歲起,他便學會了什麽叫精明世故,什麽叫自我防護;他從不把弱點留給對方,也從不給對方留餘地。而今就因為眼前這個小女,令他幾番猝不及防,破戒事小,隻要能安撫她。


    “王爺會有什麽意思?敢問王爺,而今站在你麵前的不是江清月,而是寧三姑娘,又或是那個世家的金枝玉葉,王爺還會如此輕薄人家麽?”江清月反問他。


    祁連修愣了下,搖頭老實道。“我不會。”


    江清月聞言彷如頭上霹雷,心底竟不知為何竟有些失望。明明是她預料中的結果,她為何還是忍不住絕望傷心?她到底在期盼什麽……


    江清月手抖,所幸丟了手裏的玉扇。這裏是王府,她根本不能把一個尊貴的王爺怎麽樣。


    她弱,他強,天地之差。


    “你出去!”江清月快幾步往裏走,背對著祁連修,出口趕人。


    祁連修紋絲不動,擔憂的看著江清月,皺眉解釋道:“本王隻對你一人動心過,為何要碰其她女人?不管換做是誰,本王都不會這樣做,除了你。”


    江清月可不敢信這話,不是有句古話說的好麽,男人的甜言蜜語最不能信。江清月兩頰情不自禁的劃過兩行淚,口裏的氣勢卻依舊不減,“王爺,您在不走,我便豁出這條命來,把您告上衙門。”


    “你大可以去,本王做過什麽不會不認。”祁連修溫言道。他上前一步,卻發現江清月順勢又往裏跑了幾步,顯然極為怕他。祁連修料知這樣僵持不是個辦法,遂退了幾步,就站在門邊看著江清月。


    “瞧我這記性,我怎麽忘了,”江清月迴身瞪向祁連修,“衙門不就是您家開的呢,連全天下都是姓祁的!”


    “江清月,你先聽本王把話說完,如何?”祁連修皺眉分辨道。


    江清月指著門口道:“王爺,這是民女的閨房,請您出去!您再不走我就喊人了,郡主總會幫一幫我的,王爺若不想讓自己的親妹妹失望,趁早走為好。”


    祁連修沒想到會造成這麽大的誤會,確是他自找麻煩了。江清月性子剛烈,恐怕一時半會不會消氣。祁連修無奈地歎口氣,背著手推門離開。


    不多時,章嬤嬤和問秋進來了,倆人才剛被高德祿拖住了一小會兒,本要急著迴報消息給姑娘。二人一進門卻見姑娘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紅著眼睛。而地中央還有一把丟掉的白玉扇,似乎正是王爺送給姑娘那把。


    問秋小心的拾起扇子,查看沒有損壞,才放心的收好,打算迴頭再送到江清月跟前。章嬤嬤早扶起江清月,伺候她在貴妃榻上半躺著。章嬤嬤仔細觀察江清月,臉蛋上有淚痕,好似哭過。


    “姑娘您這是怎麽了?”章嬤嬤看著心揪揪的難受。


    “帶上收拾好的東西,這就走。”江清月木木的盯著前方,嗓子有些黯啞。


    “可是……王府的人會同意麽?”章嬤嬤猶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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