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梧桐是在逃難的路上與牛大郎相遇,後來二人在青州再遇,便造就了一段奇緣。牛大郎就住在山東的沛縣,是個農戶,農閑時便做點小買賣四處跑。他為人憨厚,腦子卻夠機靈,很會過日子,對江梧桐又一往情深。他二人在一起,倒是難得的好姻緣。


    待江梧桐出嫁後,江清月和江北等在沛縣又住了些時日。眼瞧著小倆口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她和江北方迴了青州城。


    江北看著塵灰許久的宅子,感慨頗多,“二姐早說過,此地不宜再留,為何還迴來?”


    “有些事還沒了呢,等事情了了,我們就去京城。”江清月說完,打發章嬤嬤去打聽情況。


    章嬤嬤和問秋還未來得及出門,便聽見後門哪兒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江北衝到門口,警惕的詢問是誰。


    “我是隔壁的吳大娘啊,我才剛好像看見有輛車進你家了?是不是你家姑娘迴來了?”吳大娘喊問。


    問秋看向江清月,這功夫吳大娘又敲起門來。


    問秋得令,去開了門,吳大娘身子前傾,直接撲進來。


    吳大娘穩住自己,嘿嘿笑著看江清月和江北,“你們姐弟果然迴來了。我就說這三月你們不可能一點動靜沒有,原來真的是出門去了,怪不得這麽安靜。”


    “吳大娘來借花繃子,還是醬油?”江清月笑問。


    吳大娘一聽“花繃子”這三字兒有點心虛,搖頭否認。


    江清月沒功夫和她兜圈子,直接把話挑明了,“你得了誰家的錢我不清楚,但我們江家若倒黴了,你們娘倆偷繡品的事兒也捂不住。”


    “什麽偷繡品,不知道江二姑娘說什麽!”吳大娘眼珠子不安分的動了動。


    江清月目光發冷,言語更冷,“我有人證,還怕你不認?當時您讓女兒跟著章嬤嬤取醬油,你則趁機去了我的繡房……”


    “哎呦,江二姑娘可饒了我們吧,真不是有意的。那丫頭不過是好奇姑娘的針法,想弄兩個樣子來學一學。”


    “我好,你們才好。”江清月笑著強調道。


    吳大娘趕緊點頭,囑咐江清月放心,她絕對不會多說。


    吳大娘雖貪小利,但是個聰明人,分得清輕重。江清月打發走她,轉身迴到自己那間小繡房,撤掉繡架上蒙著的粗布,露出尚未繡完的壽字圖。這本是要繡給知府付鬆鶴過壽的,後來發生了變故才擱置了,如今她要把這衣裳繡完。


    章嬤嬤去酒館等地打聽最近街麵上的消息,迴來稟告:“晉陽王中意咱們青州地界的美景,住到現在還沒走。再也沒什麽,對了,過幾日是宋將軍的六十大壽。”


    “很好。”一個過壽,一個未走,正好合適。江清月她愉悅的翹起嘴角,趕緊坐在繡架前,穿針引線……


    宋老太爺曾是淮南王的老部下,征戰沙場多年,後來淮南王戰死沙場,他悲憤過度,便告老還鄉了,如此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宋老太爺在青州有點地位。六十大壽自然要大辦,而且樣樣都要準備的精細才行。


    大壽三天前,宋府後口有人求見,說是要送衣裳。


    宋府大太太聽說是江繡娘的手藝,禁不住瞧了兩眼,這一看便覺得萬分好了。“為什麽送這個?我們可沒讓江繡娘做。”


    “當初貴府賞臉,讓江家接了不少活計。我家主子說了,這衣裳分文不取,隻為給宋老太爺賀壽,感恩。”章嬤嬤照著江清月的吩咐迴話道。


    大太太著實喜歡這衣服,用來討好他家老太爺正合適。不過因江家得罪過知府和懷府的關係,宋府大太太不敢做主。


    “我家姑娘還說了,這衣服大可不必讓人知道是誰做的。太太盡可放心拿去。”


    宋府大太太倒佩服江二姑娘的氣度,就為這個,她也要帶著衣裳問問老太爺的意思。


    宋老太爺果然對衣裳愛不釋手,壽字繡紋非常好,剪裁也十分合身。再比之前讓自家人繡的東西,簡直狗屁不是!花甲之年,好容易做一次大壽,豈可穿寒酸了。什麽知府,什麽皇商,宋老太爺才不看在眼裏。


    宋老太爺很幹脆的收下衣服,另賞了銀子給江家。


    這一日正逢宋老將軍六十大壽。


    宋府高朋滿座,盡是青州當地的名門大戶前來賀壽。付鬆鶴也不例外,前來賀壽。晉陽王竟賞臉,也來了。


    晉陽王衣著青色玉錦直裰,腰束卷雲紋玉帶,本該是一張儒雅俊秀的臉,卻因那一雙寒眸,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冷峻。發如墨染,眸若寒星,威儀之勢迫人於無形,令一眾人等不敢僭越。


    在場眾人無不卑躬屈膝,乖乖俯首,恭迎王爺的到來。眾人平身後,都弓腰頷首,低眉斂氣。有幾個膽兒大的想偷瞄晉陽王的樣貌,乍瞧一眼,模樣還未看清,心裏便徒然發寒禁不住打顫了。頓然再不敢亂動心思,老老實實地俯首候命。


    祁連修一進門,目光便落在了人群中央的宋老將軍身上,鳳目微挑,嘴邊的笑意盎然,清冽而沁人。


    眾人見狀,更覺得晉陽王驚為天人。


    高德祿見自家王爺‘笑了’,嚇得傻眼,小心肝亂顫,冷汗頻出。


    王爺從來是萬年不動的冰山臉,才剛他竟然笑、笑了。


    遭了,王爺肯定是不高興了。


    完了完了,老天爺,救命啊喂!


    ☆、第5章


    高德祿眼巴巴的仰望著王爺,內心忐忑到極點。他一定要揣測明白王爺的心思,否則倒黴的隻會是自己。高德祿順著王爺的目光望去,也覺得宋老將軍哪塊兒別扭,一時間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


    祁連修未語半句,直接踱步至上首,穩穩地坐下。


    宋老將軍當年曾多次見識老淮南王的威儀,今見小王爺比其父更威風一籌,心情激動萬分。宋老將軍再次跪地,畢恭畢敬地俯首叩拜,抖著嗓子說了許多謝恩的話,也有關於老淮南王的。


    “宋老將軍客氣了,快請起。”祁連修又笑了,冷不丁的抬眸掃過掃過眾人。


    大家都縮了縮脖子。


    付鬆鶴現巴巴地湊到祁連修身邊孝敬,“王爺,微臣請了兩個戲班子為老將軍賀壽,乃是青州一絕,唱功還過得去。王爺若有興致,微臣這就……”


    祁連修掃他一眼,付鬆鶴後半句直接噎在了嗓子眼。祁連修拿起一杯酒,敬宋老將軍。


    賀壽畢,祁連修便告辭離去。


    付鬆鶴臉色青白不定,愣在原地。他覺得自己貌似惹晉陽王生氣了,尷尬的搓搓手,不知如何是好。


    眾人斂容屏氣,恭送王爺,不敢怠慢半分。


    高德祿全程小心翼翼的跟著。王爺的性兒可不一般,深沉的很,什麽事都得靠高德祿自己去意會。他而今能混到晉陽王身邊第一人的地位,憑得就是腦子靈活。


    岔頭肯定出在老將軍身上,可王爺對老將軍的態度還算謙和。那就不是‘人’的事兒,會是什麽呢?


    ……


    人總不能活得無聲無息,況且懷府還有意派人盯著她們,江清月歸來的消息到底沒瞞住。


    江清月本就要拖延三兩日功夫,目的已經達到了。


    今日,懷府的人找上門來算賬。


    來人是懷府的女管家丁婆子,她是金氏身邊的親信。丁婆子帶了倆丫鬟倆小廝到江家門口,上來就猛勁兒的敲門大喊:“江二姑娘,三個多月了,你想躲到什麽時候?”


    院內沒動靜,丁婆子便命小廝狠勁兒的踹門。一個低賤的繡娘罷了!懷府看得起她時,她是人;看不起她時,她就是條沒人要的狗。


    小廝們口裏喊著“一二”,一起抬腳踹,誓要把江家的門踹倒了。倆小廝借力伸腿,一撲,門“吱呀”一聲迅速開了。倆人猝不及防,頭朝下栽了進去,摔了個狗啃屎。江家宅內鋪著青灰磚,倆人這一磕,鼻青臉腫,鼻血兩行嘩嘩的流。


    “好大的膽子,敢打我們懷府的人!”丁婆子掐腰就喊,吩咐身後的丫鬟快去報官。


    章嬤嬤和問秋從門後走出來,笑看躺地打滾的兩個小廝。“快去報官,縱是你不讓人去,我也要去的。誰動手誰沒動手,外頭的人瞧得一清二楚,甭想耍貓膩。”章嬤嬤說著,聲音拔高,歪頭示意丁婆子瞧瞧門外的街坊們。


    丁婆子愣了,看著聚在門口的百姓們,噎的沒話說。才剛確實是他們用暴力在先,摔倒也是個意外。“罷了,不和你們計較。”見倆小廝摔得不輕,丁婆子隻好打發他們先迴去。沒了小廝的幫襯,這次來她隻能動口不能動手了。


    章嬤嬤笑著合上門,請她們到正房內等著。


    江清月故意不讓人給丁婆子等人上茶,若她們自己往茶裏下藥,反誣賴江家,怎麽算?


    “沒禮數!”丁婆子等了半天,不見有人給口喝,氣得罵爹。她抿了抿幹巴的嘴唇,打算在嘴巴裏攢點口水解渴。才剛吼得太厲害,她們三個嗓子咽都幹得要命。


    江家人果然歹毒!


    不多時,江清月到了,她在首座上坐下,悠哉的抿了口飲茶。


    丁婆子等見狀,愈發覺得口渴,又不好開口要。丁婆子為此火氣更大,"啪"的一下拍桌起身,瞪江清月。“江二姑娘,你還真有臉在青州待下去,呸!”


    “被拒婚的是你們,要沒臉也理該是你們懷府。你哪來的勇氣跟我在這理直氣壯?青州是你們懷府的麽,你們有青州府的地契麽,倒晾出來給我瞧瞧。若沒那能耐,別在我家門口大唿小叫,影響了我家門前耗子睡覺,也不大好。”江清月雙眸靈動,嘴角剛好翹成了最完美的弧度。“順便說句,這宅子我可是有地契,此刻說趕你走就能趕你走。”


    江北、章嬤嬤、問秋三人在一邊候命,見聞江清月此狀,都驚呆了。


    二姑娘罵人的樣子真的好美!


    “你——”丁婆子氣得胸口疼,齜牙咧嘴地捶胸口。她不小心把嘴咧大了,上下唇開裂,丁婆子吸口冷氣,一手捶胸一手捂嘴,嗚嗚地說話:“當初瞧你可憐,我們懷家才收你做繡娘,賞你口飯吃。還真沒想到啊,好心養狗反被咬。你沒臉沒皮,卑鄙下賤……”


    “買賣自願,各憑手藝吃飯,養我的是我自己。倒是你,才是懷家養的狗吧?”江清月勾起嘴角,不欲再多說。瞧懷家主仆這副德行,懷家離沒落不遠了!


    丁婆子沒想到江二姑娘這麽‘變態’,她盡全力咒罵對方的話,反而都反彈到自己的身上了。


    太氣人了!氣煞死她了!


    丁婆子本來就嘴疼、胸口疼,而今連心肝肺也都跟著疼。她已然被氣得成了軟腳蝦,哆哆嗦嗦地站不住,毫無反擊招架之力。


    倆丫鬟尷尬的扶著丁婆子,不知該走該留。


    江清月挑眉看丁婆子等人,“還不快迴去!難不成想等我打了肉包子再走?”


    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丁婆子晃了半天神兒,才反應過來對方在罵她。她氣得七竅生煙,撲上去想掐死江清月。她這一掙紮,倒自己把自己絆倒了。上下牙狠狠地相撞,磕了下巴,半張臉都疼麻了。


    丁婆子趴在地中央滿口流血,疼的淚流滿麵,再受不了了。


    江清月依舊坐在上首位置,氣定神閑,麵帶微笑的看著她們。


    丁婆子心中大駭,至此方明白眼前這位江二姑娘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可是不簡單又如何?她們懷府在青州什麽地位,處置個小繡娘跟捏死隻螞蟻一樣簡單。


    有種你等著!


    丁婆子要迴去,被扶起身的功夫,才想起來自己袖子裏還有份文書。太太交代她務必傳到。


    “我家太太心善,給你一次改過的機會。此刻你若簽了這份文書,答應給我們三爺做小,所有的事就此作罷了。若不答應,勞煩江二姑娘好生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姐姐弟弟,嗬嗬。”


    “傳句話給你家太太,這麽陰狠算計,小心遭報應!”江清月把帕子放在桌上,飲了口茶。錦帕上繡著素淡的蘭花,猶如真的綻放一般,散發一縷幽香。


    丁婆子懊惱自己真是自找虐,帶著人夾著尾巴跑了。


    話傳到了金氏耳裏,根本都不需要添油加醋了。江二姑娘的話‘辣’到了極致。瞬間,金氏便氣得發瘋,砸爛了屋裏所有的東西。


    拒婚,侮辱懷家,傷了她兩個小廝和一位嬤嬤,如今竟還敢詛咒她有報應!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事關她們懷府尊嚴問題,絕不能手軟。


    金氏心一橫,決心動手了。她要看到江家姊妹連同那座破宅子一同化為灰燼!


    江清月心料自己今天惹怒了金氏。憑她陰損的個性,肯定會再報複迴來,而且時間不會隔太久。


    章嬤嬤一臉愁容的來找二姑娘:“田產什麽的早都處置幹淨了,倒是這宅子不大好賣,這季節沒什麽外鄉人來青州。本地人鮮少有想賣的。”


    “宅子的事兒不必費心了,收好地契,隨身攜帶。家中還有什麽貴重物什都收好,衣服挑幾件好的帶上。”


    “姑娘,您的意思是?”章嬤嬤驚訝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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