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啊。”米蘭也不害怕,滿耳朵都是各種嘶嘶聲,果然是在討論食物,“一醒過來就被吃,我還真幸運——大叔,能看出蜥蜴情緒麽?”


    “嗯?情緒?小夥子,死到臨頭惦記這個,你不是一般人吧?”


    “是啊,我執行任務被抓的,也不知道完成了沒。”


    “執行任務啊,那就是特殊身份了,我就說呢,一般人也沒誰聽見屍體聽見吃人都不害怕。”大叔繼續淡定,“肉蜥開始展示我了,開始提著我去開膛了,祝我身體有毒,骨骼堅硬,給它們帶來難吃的享受。”


    “祝我也一樣。”米蘭說著,忽然感到一陣下墜的重量,脊背直接撞到堅硬地麵,疼痛如潮水般湧來。


    大叔還是好意,屍體屍塊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沒有和米蘭說更多,實際看到的景象則更加有視覺衝擊力。


    露天場的一側角落,是人工開鑿的幾條瀑布和活水水槽,水槽前好幾塊大石板,大叔被一個肉蜥人帶到石板上,一刀下去,皮膚肌肉氣管喉管軟骨全部割開,頭和身體之間隻連著脊椎,頸動脈鮮血奔湧,順著水槽流走。


    再一刀,縱向割開腹部,爪子探進去將所有髒器粗暴掏出,按在瀑布下衝洗幹淨,大腸和膀胱直接丟掉。屍體也放到瀑布下衝好,根據顧客要求,剁成數十段扔進鍋裏炒。


    或者全身內外塗抹調料,四肢關節敲碎,手腳翻折塞到腹中,用削尖的木棒從肛|門穿入,從嘴裏穿出,直接送到客人所在的火塘上進行燒烤,烤到脂肪四溢香氣撲鼻,就可以食用了。


    淡定的大叔聲音沒有了,同類掙紮哭號的聲音也微不可聞。


    米蘭打算掙紮,給肉蜥造點麻煩,但他四肢都折了,稍微挪一下就疼得滿頭大汗,想動也動不了。


    就這麽默默死去?這麽屈辱地被當成一盤菜地死去?有點遺憾啊,不知道他的任務完成的怎麽樣。


    據說,人在臨死前會把一生的經曆高速迴顧,米蘭沒有那種感覺,他默默統計自己這十幾年一共殺了多少隻肉蜥,想想幾乎上了三位數,很是夠本了,也就放心了。


    隻可惜身體因素限製,要是他還在健康,怎麽也要宰掉最後一隻,同歸於盡才痛快。


    現在,他沒有辦法用武力宰,不代表他就沒有其他辦法。他的牙齒裏藏著氰化物膠囊,在被殺的前幾秒服毒,不知道能不能連帶幾隻肉蜥中毒。


    這也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了。


    米蘭默默準備迎接死亡的來臨。


    不過——他等死的時間是不是長了點?


    頭頂上肉蜥嘶來嘶去,米蘭捕捉到零碎單詞,比如“眼睛”、“身體”、“健康”之類,並不清楚主要什麽內容,畢竟他學得大部分都是戰鬥詞匯。


    忽然身體一輕被重新提起來,米蘭忍不住打個哆嗦,繃緊身體——身上挨了一抓。


    這種疼痛並不難忍受,米蘭出於軍人的職業素養,顫了顫沒有亂動。


    然後他感覺自己被調換了一個方向。


    這是要被殺了?是砍頭?是窒息?還是放血?或者他們直接開撕?


    馬上就變成食物,還有心思考慮死法,米蘭忍不住自嘲地笑笑,隨即合上眼睛,抿緊嘴巴,集中精神,準備迎接下一步的一了百了,並在那之前一刻及時服毒。


    然而他想錯了。


    他是被提起來,也被放在了血味兒厚重的板子上,鋒利的刀刃抵在脖頸比了一比,揚起,馬上就要落下——


    卻遲遲未落。


    米蘭疑惑間,忽然又被調了個方向。


    經過迅速的移動,他聽見人群熟悉的唿吸聲,門閂響動,他被直接摔在一群肉|體上。


    耳中又是一片嘈雜和驚唿,夾雜著哭泣和“救命”的聲音,隨後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不知是那個倒黴蛋被選中,被帶走。


    ——自己被送迴來了?這是人家不要所以被挑剩下?


    米蘭疑惑的時候,突然脖子上一緊,頓時唿吸困難!


    從旁邊伸過一雙手扼住他脖子,腥臭的吐沫落在他臉上,聲嘶力竭:“你這個廢物!廢物!他們不要你,把我弟弟帶走了!我要你償命!償命!”


    不過對方這種亢奮狀態沒有保持很久,就被大家勸下了,都朝不保夕,多一時的相聚改變不了什麽。


    對方也知道自己在遷怒,但誰又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兄弟去送死而無動於衷呢?


    米蘭從窒息中緩過來,咳了兩聲表示理解:“我也有個弟弟,如果我們共同處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會憤怒。”隻是和這個男人不同,這男人是等肉蜥離開以後再來指責米蘭,而米蘭會主動要求代替弟弟。


    “你弟弟安全就好。”有人寬慰。


    “他啊,很安全,安全了十幾年,就在我眼前被肉蜥咬掉頭。”米蘭笑笑,說,“我一共殺了將近兩百條肉蜥,怎麽死也不虧了。隻是沒想到變成老弱病殘,現在他們連我都不吃。”


    “吃?!”


    這個詞顯然引起了大家的恐慌。


    “他們抓我們是用來……吃?”有人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個字。


    “據說就是像烤全羊或者烤雞那樣,開膛破肚然後生烤。”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隨後是哭泣祈禱和咒罵。明知道會死,和明知道會被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原本就絕望的人們更加心灰意冷。


    猛然間,還是剛剛那個男人大聲問:“是不是他們不吃瞎子?”


    米蘭一愣:“我不清楚。”


    周圍也有人竊竊私語:“好像,這裏隻有你一個是瞎子。”


    另一個尖銳的聲音說:“或許是!沒準他們有這方麵忌口或者禁忌。”


    頓時有不同的聲音開始討論這個猜測的靠譜程度,米蘭漸漸被遺忘,被推來擠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推到了哪裏,身邊又有什麽人,直到他感覺靠上了石欄杆,才停下來。


    自己麵對這麽棘手的狀況,真是無能為力?


    ——也不盡然。


    隻要能給肉蜥帶來麻煩的事,他一定會做。


    米蘭想了想,開始發話:“你們說這些有什麽用呢?誰現在敢把眼睛戳瞎去試試?”


    周圍全安靜了。


    “我雖然看不見,但是和我同行的大叔看得見,我們在一家餐館裏。跑是不容易跑出去,不過想辦法小小報複,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都要死了,還在乎什麽呢?”


    “你有主意?”不乏破罐破摔的人湊上來。


    “至少共同搗個亂,讓他們吃起來難受不好嗎?”


    “說來聽……”話還沒有說完,又是腳步聲,停在他們所處石牢外。


    “它們要幹什麽?”米蘭感覺自己一下子騰空了,被放在一個透風的“單間”,四周血腥味兒很重,令人作嘔。


    “它們、它們拿了一個簍子,單獨裝你。”剛才那個破罐破摔的人,艱難說道,“從來沒看見過這種待遇。”


    腳步聲遠去,米蘭通過對話才知道,肉蜥把他裝進簍後就離開了,依然將簍子靠在石牢外麵。


    “你做了什麽他會單獨裝你?”這是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


    “一定因為你是瞎子,它們怕傳染!”那個失去兄弟的男人忽然大叫,“一定是這樣!我隻要瞎了、隻要瞎了——”


    他周圍爆發一片喧嘩:“他把自己眼睛挖了!”


    米蘭哭笑不得,聽人聲鼎沸,看來自己的計劃暫時實現不了了。


    那就暫時養精蓄銳罷。他歪歪頭,選了一個血腥味兒相對較輕的方向,合上眼睛。


    ……


    無尾豬是最近上等肉蜥群裏漸漸流行起來的食物,由於人工飼養的成功,最近已經變得大眾化。


    它們最初來自異星,雖然骨頭有點多,但是公的勁道,母的豐腴,肉味相當獨特,更妙的是自帶一種酸酸的味道,尤其開胃,令人吃了還想吃,欲罷不能。


    當然,無尾豬也分為“兇猛種”和“溫和種”兩類,前者有很大攻擊性,對肉蜥會產生一定程度的威脅,比較難捕捉,對應的,肉質更加鮮美。


    這是一家因為跟風而開業的異星無尾豬嚐鮮館,雖然搞不到那些肉質高級的鮮活品種,但收購一些中檔甚至低檔的食材,也並不虧。


    要知道很大一部分肉蜥人也支付不起高昂的費用,走親民路線沒什麽不好。


    這家餐廳開業剛滿一年,這次托關係拿到一批新鮮野生“兇猛種”貨色——要知道,野生的就是比人工繁殖的要好吃——當然要大力宣傳,好吸引更多食客。


    嗯,他們的招牌菜就是“活烤異星無尾豬”。現點現做,現挑現殺,現烤現吃。


    伊本一家四口幾乎每周都要來這裏吃三兩次,每次必點招牌菜。


    它們的兒子伊本樹在無尾豬繁殖基地工作,告訴它們挑選無尾豬的標準並不是大家普遍以為的個頭大小,也不是肉層厚度,而是肉的彈性。另外,身體不健全的無尾豬會更加美味,因為肢體殘缺大部分是戰鬥造成的,意味著無尾豬確實是野生兇猛種,那樣的無尾豬最健康,味道也最好。


    今天伊本樹帶著好朋友卡斯過來吃飯,伊本先生和太太很歡迎卡斯的到來,早早就定了位子。


    卡斯是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但是為人穩重可靠,三個大人都想撮合他和自家小女兒/妹妹伊本舞的婚事。


    伊本一家都是體型稍大,脊背灰黑色,眼珠淺黃的肉蜥,卡斯背紋棕褐色,眼睛則是黑色,很符合伊本一家的審美,這也是他們想促成婚事,生幾個混色蜥蜴寶寶的重要原因之一。


    “來吧卡斯,雖然這是第一次來,也不要跟我們客氣嘶嘶。”伊本先生長舌亂舞,嘶嘶地說。


    卡斯點點頭:“謝謝招待嘶嘶。”


    “來鑒定這頭無尾豬吧,看看是不是野生兇猛種嘶嘶?”伊本先生指著廚師提出來、摔在地上的異星無尾豬。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這隻“無尾豬”叫做米蘭。


    然而卡斯沿著伊本先生的手指,看到米蘭的時候,腦子裏有根弦,忽然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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