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剛掌燈的時候,下了今年入夏以來的第一場暴風雨。轟鳴的雷電不知搗毀了哪兒的電路,使得整個村子陷進了一片黑暗之中。在農村,這種黑暗總是很難像城裏一樣快節奏地恢複。所以,草草吃過晚飯,胡家旺就躺到床上去了。迴家以來,每天都在像個陀螺似的轉,身子都快散架了,所以現在一挨上床就唿唿入睡了。

    “咚咚”的敲門聲是什麽時候響起的,胡家旺不知道。開始他以為是天亮了,是外麵的人幹活的聲音。當他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周圍還是漆黑一片——這時候他聽到了兩個女人是聲音:

    “嬸娘,他還不醒,咋辦呢?”

    “別急,再敲敲,再敲敲”。

    是娘叫!他“騰”地坐起來,衣服都顧不上披就摸黑打開了房門。

    “啥事?娘!”他以為是父親出了啥意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是我找你。”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從他娘的背後響起,他這才清醒地意識到門外除了娘還有另一個人,一個年輕的女人!

    “啊!”他拍了一下光溜溜的胸膛,急忙反身掩上房門,在黑暗中慌亂地摸索自己的衣褲。想想竟然這樣穿著一條褲衩出現在一個年輕女人的麵前,他的臉不禁一陣發燒,還好漆黑的夜色捂住了他,就像剛才在那個女人麵前捂住了他的身子一樣。有時候,黑暗是這樣的好!

    好不容易套好了衣褲,重新打開房門。黑暗中,他隻看到兩團更黑的影子。

    “是我,巧枝。”

    怎麽是她?大概是那顯得無助的聲音跟她往常的爽朗太有距離了,所以他剛才根本沒聽出來是誰。

    “我寶寶病了,燒得厲害,你能帶我們上趟診所嗎?”聲音含著哽咽。

    “啊,這——”家旺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想迴絕她。雖然在黑暗中他看不見對方,但他知道,此時他的眼睛所迎接的,肯定是一雙正急切地注視著自己的淚眼。他想應該說點什麽,安慰一下她,卻一時找不出話來。

    “你還‘啊’什麽了,沒看巧枝急成這樣,快去了!”一旁的娘也急得發話了。

    母親用火柴把巧枝手中的一小節蠟燭點起,那隻是一節不過拇指頭長的蠟燭。在搖曳的燭光中,胡家旺發現,那兩隻捏著蠟燭的手指頭上,分明巴著一些燭蠟,而瞧瞧剛剛點燃的蠟燭,又開始湧動著晶瑩的燭淚了。

    “我來拿蠟燭吧!”不等巧枝迴答,家旺就搶也似的拿過了蠟燭,一滴燭淚正好灑在他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

    有燭光引路,他很快從雜物間裏推出了摩托車。這摩托車可是他家裏最昂貴的奢侈品了,也是他打工這些年來對家裏最大的貢獻了。為了讓父親出門方便些,馱糧食買化肥之類能少費些力氣,不要老用肩膀挑啊扛的,他在大前年迴家的時候用自己幾年的積蓄給父親買了這輛摩托車。但父親一直很舍不得騎,幾年了,車子還嶄新嶄新的,老藏在這屋裏頭,跟寶貝似的。

    摩托車的光束像一把金光閃閃的利劍,在黑夜的胸膛裏遊刃有餘。巧枝把孩子裹在懷裏,一手摟著,一手緊緊地把住後車架。但鄉村的泥巴路經過雨水的衝刷,不是凸石累累,就是滑滑溜溜的,摩托車行駛起來就顫顫巍巍或蹦蹦躂躂的,胡家旺騎得格外小心。他擔心巧枝那樣的坐姿會把持不住,忍不住開口說:“你,你還是攬住我的腰吧,這…這樣好坐些。”

    “哦,也是!”巧枝倒是大方,聽他這麽一說,環住孩子的雙手就緊緊地攬在了他的腰上。胡家旺的心輕輕一顫。

    摩托車的“突突”聲穿透夜的寧靜,從鄉村的這一頭行駛到那一頭。診所的老醫生給孩子打了針,當場又讓他服了一次藥,返迴到家裏,孩子身上已經不那麽燙了。

    望著懷裏安然入睡的孩子,巧枝又恢複了往常的爽朗。她站在掉頭要走的胡家旺跟前,壓著嗓音說:“真是謝謝你了!看我剛才昏頭轉向地,半夜三更把你喊來,真是不好意思呢!都是孩子的病給折騰的啦!哎,不過,我還真找對人了!家旺,今晚你可是我娘倆的大‘救星’了!”

    家旺!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這個女人的嘴裏流露出來,沒想到的是她叫起這個名字來竟這麽順口自然。這真是個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啊!剛才一路上一聲不吱,柔弱得就像一株剛被暴風雨打過的稻草,令人心生憐愛。現在呢,就像將息的火苗突然獲得了新的燃料,又一下子旺盛起來。她的心緒怎麽會有這樣大這樣快的漲落呢?

    胡家旺默默地把車子騎迴家。剩下的黑暗時光,再也沒有酣然的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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