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害怕嗎?”趙翊歆追著夏語澹確定。


    夏語澹此刻隻能顯得自己愚昧點,道:“天榻了有高個子頂著,我又不是高個兒,慧星要砸我,還是你站在欒台山離天近點,你要小心才是。”


    “天有多大,你想都想不到,才不會輪到我,你放心吧。”趙翊歆玩笑著說,轉而認真道:“以後我也邀你去司天台,朝廷可是花了四十萬銀子在這上頭,南軒先生長年住在那裏,已經兩年沒下來了,我們可以一邊看著夜空,一邊聽他說說夜空裏的二十八星宿,欒台山上,還有一些好看的景致。”


    南軒是欽天監正古成奇的別號,趙翊歆說到欒台山的景致,就想起了大梁萬裏江山,來自祖上那股子不安於巍峨宮殿的遺傳,皇上不喜歡住在高高的皇城裏,建了園林式的西苑,趙翊歆連這個西苑也不想長年累月的待著,或許是有了繼承人,趙翊歆一下子拉遠了時間,展望起了該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道:“天下好看好玩的地方多著,我們慢慢逛去。”


    “啊?”好豪邁的話,夏語澹感覺怪怪的,天下不是集市,怎麽才能‘慢慢逛’呢?


    趙翊歆揉揉夏語澹聽懵了的腦袋:四海清晏,君王腳踏之地無人敢犯,天下就可以放心逛了!


    ☆、第二百三十章 解惑


    正月初五,高恩侯府開始派米,然後這件事情像是成為了風向標,京城裏要慶祝小郡王小郡主降生之喜的人家太多,比起邀請一群人吃吃喝喝一頓以示慶祝,好像高恩侯府做出來的這件事,更能在禦前刷一刷存在感。所以大戶人家紛紛仿效,大肆散財,從四縣擴大開來,你送七歲以下的小孩兒,我送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你送米,我送布。


    如此一來,還真有點普天同慶的意味。


    到了正月初十,趙翊歆擺了皇太孫依仗,浩浩蕩蕩前往欒台山。不過欽天監密奏,且密奏上隻是說了彗星將出的可能,天上的事,天下的人也沒有百分百把握測算準確,所以到了初十,市麵上依然沉浸在小郡王小郡主降生而帶來的天上掉錢的喜悅,沒有彗星將出的傳聞。


    趙翊歆一離開,夏語澹招了溫神念的夫人何氏進宮敘話。


    何氏尾隨在宮人身後進了內室,隔著簾子向夏語澹行禮。


    “都是生育過的婦人,把簾子撤了吧。”隔著簾子,夏語澹向何氏招唿。左右依了夏語澹的吩咐,把簾子撤了。夏語澹坐在簾後黑漆嵌螺鈿寶榻上,素著臉,發髻上沒有戴金銀玉首飾,用巾子把頭發抱住了。何氏心裏嘀咕,有什麽事情讓太孫妃在坐月子的時候迫不及待的召見外命婦?


    “我一個人天天躺著怪悶的,找你說說話,聊聊天。”夏語澹右手微微一抬,示意何氏在右手的黑漆嵌螺鈿圈椅上坐。


    何氏落座,有宮人遞上蓋在膝蓋上的絨毯,和一個握在手上的錦地龍紋八寶手爐,一副深談的架勢。夏語澹手裏也拿了一個,歪著身子道:“暖著吧,我們這樣坐著,說久了就冷了。”


    夏語澹如此禮遇,何氏也不嘀咕了,坦然的問道:“不知娘娘要說些什麽?”


    夏語澹笑了笑,倒也開門見山,道:“是令表弟的事。”


    何氏的表弟很多,可是現在勞太孫妃月子裏垂問,隻有傅昵崢,因為傅昵崢這幾天聖眷優渥,這次趙翊歆去司天台,還讓傅昵崢同行。


    “殿下身邊人很多,趙韓郭陸,這些是打小一起處的,令表弟一來竟是把這些都比下去了。我就好奇了,那家是怎麽養出這個人物來。”


    說這段話的時候,夏語澹沒有笑過一下,而是用一種鄭重嚴肅的口吻道出,夏語澹了解趙翊歆,趙翊歆並不是一個粗略見過,就會把人放心上的人。若是君主寵幸臣子,那也有很多種方式,現在這樣即使夏語澹看來,都黏熟過了些。


    何氏有點尷尬,因為有些難聽的傳言,抵足而眠是很容易被想歪,尤其皇太孫在女色方麵有些冷淡,趙翊歆和夏語澹是怎麽生活的沒人看見,大家看見的是皇太孫對女人的身體沒有過多的追求。


    何氏的表情被夏語澹看在眼裏,夏語澹爽朗的笑道:“我不信那些臆想出來的東西。男人們都說女人善妒,可是我覺得,男人的妒忌之心絲毫不下於女人,妒忌有人係出名門,妒忌有人天資聰穎,妒忌有人手握重權,妒忌有人子孫出息,我也把那些臆想當成是一種妒忌。”


    “娘娘說得好。”何氏把尷尬之心放下了,道:“實不相瞞,我外祖家裏因為這點事動了好大的氣,也不單單是因為表弟受氣。女人在內宅裏妒忌,頂多壞了一家;是非皆因誹謗生,男人在外頭弄出是非來,才壞的厲害,這是士風不正!”


    其實武定侯夫婦這場氣受得沒那麽簡單,隻是何氏不得而知了。


    “我在內宮,聽到的事情不知轉了幾次口。這穎寧侯府,我幼時在和慶府,是聽說,在外家淇國公府,是聽說,從去年到今年,西北煙硝彌漫,我還是聽說,我是沒有機會見見真人,倒是你,我是知道你去過雄州的。”夏語澹一邊說話,一邊擺手,示意內室裏的閑雜宮人退出。


    何氏感激的看著夏語澹屏退了左右,才道:“那一年父親在大同攔了皇太孫的駕以致仕途中斷,我的婚姻由此不幸,當年迴來京城著實煩難,迴到老家嚴州又恐惹長輩們擔憂,母親便帶了我和哥哥弟弟,去了一次雄州,住了幾個月。母親說,她們姐妹相距千裏,十幾年不見,姨母餘生也不會踏足京城了!”


    不會踏足京城?夏語澹心情複雜起來。不迴京城,那穎寧侯夫婦的野心有限,但是一輩子就那麽在西北……至少穎寧侯夫人的娘家人都在京城裏,何須‘不會踏足’呢?而且朝廷敕封的侯爵,即使遠封在外,也有必須來一來京城的理由,比如述職,難道帝王就那麽放心穎寧侯在要位上一輩子?又比如現在是兒子,傅昵崢十三歲該相看媳婦了吧,還有將來孫子孫女,其實穎寧侯府隻有三個人,底蘊是很薄的,尤其在這個講究大族大宗的時代,穎寧侯府很危險,因為他們少有血親上的助力,有點關係的韓家沈家,鄉村的俗語‘親戚擔對擔,鄰居碗對碗’。意思是,即使是親戚之間的禮尚往來,也必須具備相等的財富和社會地位才平等來往得起來,不然矮親戚許多,那是求助,是投靠。財富和社會地位,又要靠家族人才輩出來維持。


    夏語澹一直以為,穎寧侯府子嗣單薄又遠封在外,或多或少仰仗了在京城的親戚們鼎力輔佐。難道不是這樣?夏語澹此生在親戚之間收到最多的是冷漠,她也報之了冷漠,但穎寧侯府絕對不是冷漠,那為什麽絕跡京城?在為人不知的地方,穎寧侯府另有依仗,或者說是顧慮,才有‘餘生不會踏足京城’的想法?


    夏語澹想了很多,何氏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也在迴憶多年以前的事,不知道太孫妃要打探出什麽來,一時便僵住了。


    夏語澹感受到僵硬的氣氛,眼含笑意道:“你從頭和我說說,第一次見到穎寧侯一家三口,他們是怎樣的人?”


    夏語澹實則不知道該問何氏什麽,該從何問起。隻是長久以來,點滴傳聞引起了好奇,趙翊歆毫不猶豫的對那一家的信任誘發了探究。國有彗星,必有流血。夏語澹第一個反應是打戰,目前戰事最有可能出現在西北,那麽戰前的最高指揮,夏語澹身為儲後,關心一下也應該吧。


    “那一次我們從大同直去雄州,傅表弟來了京城倒是錯過了,我也是今年才見到傅表弟。”何氏對這門親戚了解有限,因此說話盡量公正:“我們到侯府第一天,也沒有馬上見到姑父姑母,那天姑母養的狗丟了,那一條狗,是姑母做姑娘的時候,一位生死之交送的,那條狗隨了姑母,從貴州到京城,從京城到雄州,養了快二十年了……”


    “是一條什麽樣子的狗?”夏語澹少有的打斷別人的話。


    “是條雪白色的鬆獅犬。”何氏記憶猶新,解釋了一句繼續道:“那狗在我們到府的前一天走丟了。我們到府的時候,穎寧侯府上,府上相鄰的三朵衛軍屬,好多人都在找那條狗,就怕是給個……”何氏難為的卡殼了一下,依然按著聽來的話轉述了,那是一句髒話:“就怕是給哪個軟蛋的殺了,侯府立在雄州,雖然威望正隆,姑父是幹刀口舔血的營生,國仇家仇,來找不痛快的多了,人逮不到機會,拿條狗出出氣,直找了一天,最後是在三十裏地的一棵四人環抱的大榕樹樹洞裏找到的。找著的時候狗已經死了……”


    穎寧侯保衛了大梁,就是西寧的死敵,因為何氏前麵鋪墊了一下,夏語澹聽到這裏就露出了憤懣的表情。


    何氏趕緊把話鋒一轉,道:“不是被人弄死的,不過倒也是一件觸動的事。聽懂狗的人說,那條狗是老死了,因為知道自己快死了,臨死前怕主人見了傷心,就遠遠的躲出去,默默的死在樹洞裏。”


    夏語澹凝眉感歎,有一個模糊的畫麵在夏語澹腦海裏,夏語澹想要看清楚,又看不清楚,而看得沉重窒息。


    “姨母養了快二十年的狗!姨母子息艱難,那條狗和家人是一樣的。”何氏長歎一聲,道:“雖然知道有個生老病死,姨母還是很傷心,傷心到不可節製。及至姨母迴侯府的時候,倒是我的母親接出去,我們幾個小的也站出去。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見姨父姨母,車簾撩起來,我探身看見,車停了,床簾撩起來,姨母本來是伏在姨父的膝蓋上,姨父把姨母的臉托起來,手指在姨母的臉頰上反複摩擦,眉宇輕皺,心疼無奈。很自然的,姨父飛快的吻了一下姨母滿是淚痕的眼睛。”


    何氏清晰的迴憶到了那一幕,一男一女並肩坐在馬車上,依靠在一起,舉止親昵,細心嗬護,車簾輕起,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充盈而軟和,一個俊美溫柔,一個美麗柔弱,怎麽看都是值得收藏的畫麵,符合了何氏在那一刻失意的少女時代,對未來得意的生活,全部的期待。


    何氏心口溫暖,道:“娘娘問我‘他們是怎樣的人’?相聚時歡喜,離別時淒苦,我覺得他們是很簡單的人。”


    夏語澹腦海裏,那幅模糊的畫麵,幻化成可以看清的曲線:一隻雪白的鬆獅犬跑在前頭,一個少婦提著裙擺在後麵追陪著它嬉戲,那少婦露出來的半張臉充滿的寵溺和愉悅。


    夏語澹確定,那不是自己的臉!


    ☆、第二百三十一章 彗星


    天地君親師,順序是這樣定的,所以敬畏之心也是這樣排列的,人間血肉之軀的帝王未必得每一個人的敬畏,不然曆朝曆代就不會有亂臣賊子了,但是遠天極地,廣漠的宇宙,浩瀚的天空,風馳電掣,晴雨霜雪,皆來自上天,變化莫測,而天下的每一個人每一天都受到了這些的製約,所以人對天的敬畏之心是最大的,因此揣測天意的司天台,營造的極盡大氣雄渾,莊嚴肅穆,那是敬意!


    趙翊歆上來,長居在此的欽天監正古成奇向趙翊歆行過禮,就又迴到他的世界去了。古成奇年逾五十,主攻天相學,每天沉迷在天相中不可自拔,在天相觀測推衍方麵,集前人之大成。天相學是很生僻很生僻的學術,研究的人不多,他們研究出來說與旁人聽,能理解其天體運轉奧秘的旁人也不多。古成奇算是這方麵的第一人,他是善於研究的學者,但不是善於闡述的先生,所以就像左手搏右手一樣,他是很孤單的。


    就像這一次,是他推衍出了彗星的運轉周期,並把誤差控製在這幾天之內,但欽天監內參與觀測的其他幾個人,無人附議他。可能掃把星現世被視為兇兆吧,彗星劃過天際的時候托著一條長長的尾巴,被叫做掃把星,掃把星可是一句罵人倒黴的話,但是禦史有風聞言事的權利,沒有證據隻是傳聞裏聽來的,也可告人檢舉,而不受誹謗之罪。欽天監的人,也有推衍議天的權利,是吉是兇,推衍出來的天相沒有出現,也不會以戲弄君主而問罪。畢竟天意,知道了是幸運,不知道也不可強求。所以古成奇現在的高度,應該是孤單的,他很多次和旁人闡述天體運動,說得麵紅耳赤,可是人家根本聽不懂,隔行如隔山,再怎麽淺顯易懂也不懂,即使是尊重古成奇的趙翊歆和傅昵崢,也不懂。


    在趙翊歆跟前應答的,是一個五官靈台郎古成嵩,二十出頭,自幼專研天相學,是古成奇的族弟,現在也是古成奇的弟子,如果他能繼承族兄的衣缽,很可能是下一任欽天監。這個人趙翊歆也知道,反正欽天監不沾財,不掌軍,沒有實權,依然讓衡州祁水古家的人擔任,也不是什麽大事。


    古成嵩跟在趙翊歆的身後,和傅昵崢也相距一步,沿著紅漆欄杆,參觀司天台的觀天儀器,那些渾象等儀器都在運轉。


    趙翊歆對這些生澀的東西興趣不大,他隻需要看結果,不需要理解過程,轉而問古成嵩近幾天的天氣。


    古成嵩站著的位置,都是看見趙翊歆和傅昵崢的側臉。古成嵩除了專研天相學之外,還愛好麵相學,古成嵩又不會掩飾他的愛好,直愣的看著二人,對趙翊歆的垂問沒有反應。


    “靈台郎?”傅昵崢提醒他。


    古成嵩這會兒才意識到失禮,因而感到羞愧,羞愧得滿臉紅霞,但他沒有迴答趙翊歆的問題。因為他剛才就沒有聽見趙翊歆說了什麽。


    “靈台郎……”傅昵崢還想再提點他一下,被趙翊歆阻止,順勢接過了傅昵崢的話道:“……剛才在看什麽?”


    前半句話,後半句話銜接的毫無生硬,就像一個人在問,古成嵩從老家祁水到欒台山,長居山林,是很純潔的人,為人處世的心智仿佛稚童,此時也就脫口而出了,道:“我剛才看二位麵相有些相似,現在看二位情態,也有些神似。”


    趙翊歆沒有外露的情緒,仔細看著傅昵崢,一副探究的態度。傅昵崢特別惶恐,都結巴了道:“靈……台郎……”


    古成嵩說完之後,才感到此言不妥,想把剛才的話圓迴去,但他不是圓滑的人,也結結巴巴了道:“我不是……和殿下相似,也是傅公子的福氣……殿下日角隆準,是……”


    古成嵩及時閉成了河蚌嘴。後麵收住的話是‘帝王相’。還不如不說呢,為人臣子和帝王長得相像,算什麽福氣!傅昵崢也算能說的人,這下都啞了口,有個二愣子站在這裏,算不準他會蹦出什麽,搞不好越描越黑了。


    趙翊歆沒有不悅,還舒然一笑,一掌拍在傅昵崢的肩上道:“我們長得相像嗎?我看不見我,倒是不知和你像不像。”


    當局者迷,趙翊歆還真是不知道,傅昵崢和自己長得像,哪裏像了?


    “臣……”傅昵崢想都不想就要推辭掉這份福氣。趙翊歆壓在傅昵崢肩上的手掌倏然加重,傅昵崢瞬間感到半個身子被趙翊歆的手壓住了。


    趙翊歆強硬的攔住了傅昵崢,麵色卻一如剛才,對古成嵩重複了剛才的問題,道:“若要看點蒼鋒的雲霧,這幾日天氣合適?”


    看雲霧需要時機,最好是下雨前後,短時間內溫度波動的比較大,雲霧蒸騰起來,加上一點點風的攪動,期間有陽光撒播點綴,都可以稱為奇景。


    掃把星快來了,皇太孫還有心情看點蒼鋒的雲霧?這對一般人而言需要大定力,古成嵩深深看著趙翊歆流露出欽佩,皇太孫果然不是一般人,所以古成嵩恭敬的迴答道:“後天醜時有陣雨……”


    古成嵩算不出慧星的出現時間,但近幾日的天氣變化還是能預報精準了,不然他天相學白學了,說到這裏,古成嵩不得不鄭重的提醒一下,道:“彗星極有可能在明日戌時至亥時現世。”


    說完古成嵩露出糾結的表情,看彗星也需要時機,若是那時候漫天烏雲遮蔽,彗星劃過天空的景象極有可能被掩蓋,那多好。但又想,烏雲遮蔽不可能遮蔽掉整個大梁上空,那得多大的烏雲。


    趙翊歆拍拍傅昵崢的肩膀,收迴了手決定道:“那好,明日白天睡足了精神,要熬個通宵了。”


    所有人應諾,準備調整作息時間。


    這一天是正月初十,第二天就是正月十一,趙翊歆果然睡到下午申時才醒,在欒台山一塊無樹木遮擋一望無際的空地上,隨行來的侍衛鋪好了地氈,放好了榻幾,堆好了篝火。


    傅昵崢早醒了半個時辰,正在烤製一頭羊,他用尖刀刮去羊肉表層的油水,切開各關節及皮肉肥厚之處,這樣容易熟透入味,在放下尖刀隨手取旁邊油碗的時候拿了一個空兒,油碗在趙翊歆手裏。


    傅昵崢這才知道趙翊歆站在自己身邊,迴想起昨天壓在肩上的那一掌,雖然粗魯,但傅昵崢想了一夜,想到最後的是親密。雖然不知道皇太孫為何一直對自己親密,但這個感覺很甜蜜。所以傅昵崢在猶豫了是親切的稱唿殿下,還是僵硬的稱唿哥哥之後,折中的靦腆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唿,退後一步道:“過最後一道油,撒上調料就可以吃了。”


    趙翊歆點頭,毛刷沾上油,均勻的塗在羊身上,傅昵崢就做起了撒調料的步驟。


    “傅侯和夫人這幾年好嗎?”趙翊歆手上做著事,態度是認真的。


    好嗎?問哪一方麵?公務還是私事?很籠統的問法,可是傅昵崢明白該怎麽說,道:“身體都挺好的,生活一如多年一樣,邊關無事,父親大半時間住軍營,小半時間住府裏,父親不在的時候,母親的時間都是自己的,父親在府的時候,母親的時間都是父親的。”


    “你呢?”


    又是一個籠統的問法,傅昵崢知道趙翊歆想聽什麽,但是傅昵崢不想說,冥冥之中,傅昵崢感覺到那是對趙翊歆的不公平,可是又為什麽不公平?傅昵崢定了一會兒,目光移動,對上趙翊歆的眼睛問:“殿下為何在臣還是小兒時,直至今日,恩寵如斯呢?”


    “古成嵩說你長得像我。是你像我,而我像誰!”


    趙翊歆的話像把尖刀一樣,□□傅昵崢的心口:你像我,我像誰?傅昵崢從何處來,那麽趙翊歆從何處來?皇太孫從何處來?傅昵崢不敢往那一處聯想。長輩們誇起自己來,常用一句話:嶸嶸和侯爺長得真像,不管是不是真像,子肖父,是一種讚美。


    那麽在禮法上皇太孫像一個臣子,算什麽?


    這麽想著,傅昵崢的眼瞳都不自覺的睜大了,是驚恐的表現。


    “大可不必如此。”趙翊歆算是安撫了傅昵崢一句,眼眸安詳靜謐,道:“不管他們是誰,我還是我,我是皇太孫!”


    傅昵崢強迫自己低頭,以此壓抑住驚濤拍岸似的疑惑。


    趙翊歆再不想談及這些,兩人合作烤好了羊肉,侍衛長董樺煮了一大鍋茶來,圍繞在趙翊歆身邊執行護衛任務的時候,侍衛們是不許喝酒的,所以趙翊歆和他信任十幾年的十二個侍衛圍成一個圈,幕天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碗喝茶,然後直直的躺在地氈上,看著璀璨的星空。


    元興三十六年正月十一戌時三刻,彗星顯世。


    如果夏語澹身體方便,她會興致勃勃的觀看這個天文奇觀。但是此時的人們,沒人興致勃勃,欒台山之下的人們,看見那顆拖著長長尾巴的掃把星靜靜的劃過夜空,它安然自若,行動如電,來去無聲,可是看見它的人都抱頭鼠竄,家家戶戶關門閉窗,連個聲音都不敢出,就怕那掃把星掃到了自己家門口,晦氣一輩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冷箭


    趙翊歆不至於那麽無知,他很鎮定的觀看了過程,然後嘉獎了預言這件事情的古成奇。


    嘉獎了金帛之物,古成奇欣喜受之。古家的人說得難聽一點,書呆子很多,人一呆了,財富並不能隨著學識的增加而增加,所以古家需要賺錢,所以古成奇做了二十年的欽天監。


    二十年賺得夠花一陣了,古成奇托起已經花白的胡須,向趙翊歆請求致仕。


    趙翊歆看了一眼古成奇旁邊的古成嵩,挽留古成奇道:“南軒先生不必如此。”


    古成奇都不知道古成嵩昨天說了那番大逆不道的話。長得相像怎麽了,有血緣關係的長得相像,沒血緣關係也會因為巧合長得相像,那也常見的嘛。古成嵩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他的話是大逆不道,也就沒有和族兄說這個事情。古成奇雖然聽不明白趙翊歆說的‘不必如此’,然致仕的態度是堅定的,道:“殿下,老臣不喜歡京中交際,京中觀星也不便,一直滯留於此,老臣的學識再無寸進,而且……”


    古成奇微側了身,看向他的族弟,也是他的弟子欣慰的含笑:“我的兩個兒子都沒有天賦,幸好找著一個。讀書破萬卷不如腳底板磨爛,老臣的學識要教,在紙上是教不清楚的,趁著這把老骨頭還能走,邊走邊教,也算不辜負了我大半生的心血。”


    古成嵩恭敬的聽著師傅對自己的期望,一副謙遜乖順的模樣。古成奇不當欽天監正,他也不當五官靈台郎了,不當也沒什麽。


    複雜的人看得太多,見了個單純的習慣想複雜了。趙翊歆訕然一笑,問道:“南軒先生去後,誰可掌欽天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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