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澹懂得中醫博大精深,不是她可以想象的,可是夏語澹有上輩子的記憶,還是知道未來的醫學比現在單純的中醫發達太多太多,所以對中醫也抱著懷疑態度。輸卵管堵塞,卵子畸形,這些問題中醫查的出來嗎?人工授精,試管嬰兒,這些技術中醫有嗎?如果必須選一個人出事了,夏語澹希望是自己,趙翊歆不可以。


    趙翊歆那樣的美好,他該完美到無懈可擊,他不可以出問題!


    女人無子,還可以依靠丈夫,男人無子,可以依靠妻子嗎?夏語澹倒是想成為趙翊歆的依靠,可是這句話說出來夏語澹自己都不信,趙翊歆是叢林之王,夏語澹做不了這個依靠。


    所以如果是夏語澹出問題了,夏語澹可以接受趙翊歆接納了別的女子,別的女人生下了孩子,女人送走孩子留下。夏語澹可以理解成,做了一個試管嬰兒順便找了一個代孕的母體,那樣生下的孩子有趙翊歆的一半血。夏語澹隻要想到那樣生下的孩子身體裏留著和趙翊歆一樣的血,就自信自己能做好母親的角色。可是如果是趙翊歆的問題,那樣的母親,夏語澹也做不了!


    夏語澹這麽固執的要把自己檢查清楚,也是為了日後給趙翊歆納側找一個正當的說服自己的理由,其實夏語澹知道的,前朝後宮建議皇太孫納側的唿聲又開始了,誰叫太孫妃三年都沒個動靜呢。


    當夏語澹走出瑞仁堂的時候,夏語澹整個人都迷茫了,不知道該希望自己有問題,還是希望自己沒有問題。


    迴到藤蘿胡同,夏語澹先洗了一個澡,泡過熱水之後夏語澹泛冷的身體才恢複過來,夏語澹想這件事情總會挺過去的,先查清楚自己的身體,有病治病,沒病再查趙翊歆的身體,他健康最重要,萬一是他出了問題也不是說治不好,隻是這中間的先後順序,一定是先己後他。


    夏語澹趴在窗口,一邊擦著滴水的頭發,一邊在看院子裏練劍的趙翊歆。


    趙翊歆已經褪去男女莫辨的那種青澀,臉頰刻出成熟男人的線條,眉宇之間的英氣壓都壓不住,陽剛俊美。現在舞起劍來有兇悍肅殺的霸氣,泛著寒光的寶劍在秋風中吟嘯。


    一套劍法練完,趙翊歆隻是微微的喘息,拖著劍和夏語澹隔著窗口,沒有任何停頓平靜道:“今早你去瑞仁堂,其實你不必去那種地方。”


    趙翊歆和夏語澹也不是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其實趙翊歆很忙,他每天要讀書,每天要習武,皇上已經過了六十歲了,有很多的政務都正在手把手的教給趙翊歆接手,而且皇太孫和太孫妃有各自的朝儀,趙翊歆和夏語澹有各自的朋友,這樣一算,夏語澹在皇宮中倒是常常一個人過,這也是夏語澹一直想生個孩子的原因之一。


    每次夏語澹出宮,雖然有人暗中保護,但既然是在暗中保護了,夏語澹就默許他們什麽都不知道,趙翊歆也默許自己不知道,今天卻是突然打破這層默許了。


    這一下措不及防,更深一層的,是夏語澹感覺到了心裏的刺痛,夏語澹探出窗口把頭挨著趙翊歆的肩上道:“我們早晚會有孩子的,早……晚……”夏語澹一字一字緩緩吐出最後兩個字。


    趙翊歆視線沉下來,道:“我想是我的問題!”


    明明還是宜人的初秋天氣,夏語澹打了一個冷栗道:“你不要這樣說話,還沒有確定了,我還有一成的機會。”


    還有一成的機會,可以證明是夏語澹的問題。此時夏語澹放下自己的驕傲來維護趙翊歆的驕傲,讓趙翊歆心疼又心軟,趙翊歆攏過夏語澹擦得半幹的頭發,順勢撫摸著夏語澹的背脊道:“我們會有孩子的。”


    夏語澹剛才那麽說是一種信念,可是這話趙翊歆重複一說就好像事實一樣,夏語澹緊摟著趙翊歆的脖子欣喜道:“真的?”


    趙翊歆點了一下頭,意識到夏語澹的臉枕在自己肩膀上,看不見自己點頭了,而且這個姿勢也不太好說話,所以單手一撐,從窗口進屋子,道:“我的事要是我不和你說,你也不會知道,既然你都瞎擔心成這個樣子了,我就和你說說吧。”趙翊歆還是很風輕雲淡的,道:“我十歲那年,中過一次毒,後來下了猛藥用以毒攻毒的方式解了毒,當時太醫就說過,有殘毒留在我的體內。”這句話今日夏語澹的耳內,夏語澹連眼淚流下來都察覺不到,趙翊歆顯然是不想太深入的說這件事情,所以說話的語速很快,抬手擦了夏語澹的眼淚,還笑了道:“當時說十至八年,殘毒能慢慢的排幹淨,現在已經八年了。”


    ☆、第二百零一章 挑事


    八年前,八年前夏語澹隻是一個從閉塞的鄉下進京的小丫頭,高恩侯府上那點人事都不被告之,再外麵的風雨夏語澹更不知道了,時過境遷,夏語澹也不知道那一年有人因為毒殺皇太孫而獲罪。不過曆朝曆代,爭位奪位之事從來都是血雨腥風,無所不用其極,史書上有記載的比比皆是,沒記載的又有多少。


    夏語澹心生愧疚,以前她還覺得趙翊歆這個皇太孫坐得真是安逸,沒有叔叔們在側虎視眈眈,也沒有個親兄弟在後麵緊追不舍。殺機四伏,其實一個儲君該承受的磨煉,趙翊歆都在承受,比夏語澹想象的多得多。


    夏語澹尤帶淚痕的臉想露出一個大難不死的笑容,可是臉上肌肉僵硬牽扯不出這個笑容,勉強做出這個表情來必定是很難看的,所以夏語澹側過了臉,耳朵貼在趙翊歆的胸口,這塊地方心髒以正常的頻率撲撲跳動,讓夏語澹所有的情緒,疼惜,羞愧,憤怒,慶幸,統統沉靜下來,都過去了,會過去了。


    夏語澹知道這件事情,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當天晚上夏語澹在床上特別的熱情,特別的乖順。滿足趙翊歆一切的要求,夏語澹用愛撫和親吻,疼愛了趙翊歆每一寸身體。


    那種從脊椎處流竄過身體每一條神經的快樂,無邊的欲海,無盡的歡愉,讓趙翊歆沉溺。趙翊歆喜歡和夏語澹做這件事情,也喜歡看見夏語澹在自己的控製下,全身如胭脂般細膩妖異,而那時候夏語澹的眼眸必定是蒙上水色的,在昏暗的燭光下泛著柔軟的金輝。


    這場性|事直鬧到朝陽出現,東方天空的地平線出現一條金黃色的光帶,隻一瞬間,滿天的星辰全部黯淡,而趙翊歆那一雙比星辰更加深邃悠遠的眼睛,還在熠熠閃爍。


    那是沒有名字的毒,為了他苦心研製的毒,趙翊歆是繼續活下去了,可是那所謂的八至十年,前麵又沒有中過毒的人過了那八至十年,八至十年,隻是概率比較大的一種預計,預計能如期而至,也能……


    皇家的太醫院首先對皇室的男性成員和子嗣負責,而後才會考慮孕育生命的身體,即使對待太孫妃也是如此。所以趙翊歆避過太醫院也看過別的大夫,八至十年,十月懷胎,平安產子,產下健康的孩子是最好的結果,可是那些壞一些的結果,八至十年趙翊歆也不能讓女子受孕,即使受孕了,可能會兩三月流產,這樣的結果還是好的,如果七八月再胎死腹中,很可能母子俱亡,待到瓜熟蒂落,還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孩子。皇族的家史上已經產下過畸形的孩子,太宗的景王就是天生渺了一目。


    趙翊歆做事,會分析出最有利的結果和最不利的結果,到時候結果分析出來無關好壞,隻是一種習慣而已,麵對後嗣子孫的問題,趙翊歆也保持了這個良好的習慣。說實話趙翊歆本身是沒有惶恐驚懼的,趙翊歆相信他即使沒有子嗣,他還是能牢牢坐穩皇太孫的位置,日後遠追太|祖太宗,超越皇爺爺,做一個一言九鼎,天下莫不敢聽的帝王,沒有人有能力,也沒有人敢,因為這件事挑戰他。


    當然繼承人還是要有的,趙翊歆這些年也真正理解了皇爺爺的心情,血緣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明明那家子人,就見過幾麵說過幾句話,該挺陌生才對,趙翊歆卻不介意去他們家再拿一個孩子。


    不過夏語澹好像很在乎這件事的樣子,她想要個孩子。趙翊歆放在被子下的手臂不自覺環住了夏語澹的腰,手掌滑到夏語澹的衣襟,覆蓋在她的小腹上。夏語澹已經習慣了趙翊歆的觸碰,即使在沉睡中,也喃喃的抿了抿嘴唇,扭了一下身體讓自己更好的挨近趙翊歆。


    趙翊歆環住的腰身不到兩尺,掌下的肌膚膩滑如凝脂,夏語澹想要這個地方為他孕育一個孩子。


    趙翊歆很平靜的想,卻漸漸陷入了比情|欲灼燒更深入骨髓的炙熱。


    此後一個月,夏語澹在飲食作息上嚴格執行了花姑的要求,且每次按時檢查,在花姑所學的範圍裏診斷得出,那一成可能的問題也被排除了。


    對於花姑這個人,趙翊歆內心是很有意見的,因為花姑這個人吧,是一位女同,她年輕的時候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做了女冠子。其實自幼受到的教導,趙翊歆可以無視掉伺候自己和夏語澹的宮女和內侍,在宮裏的人沒有關係,可是外麵的人,趙翊歆還是有排斥心理的。雖然花姑是個女人,還是六十幾歲的老女人,可是她是一位女同。趙翊歆對性取向的問題沒有歧視,但是趙翊歆知道他們那群人是怎麽看人的,看同性像看異性一樣會有感覺,看異性像看同性一樣沒感覺,真是夠膈應的,好像夏語澹被一個六十幾歲的老男人看光了一樣,偏偏她的外表是老女人的模樣。


    皇室圈養的醫女雖然多,可是醫女隻是太醫的助手,醫術遠遠配不上大夫的資格,而舉朝行醫的女大夫並不多,醫術精湛到了花姑那般境界又善治婦人內症的,實難找出第二人來。趙翊歆想日後要是懷胎,少不得還要用到花姑這個人,畢竟趙翊歆不可能讓男性的大夫這樣細致的給夏語澹診治,所以膈應歸膈應,趙翊歆最後還是忍耐下來。


    轉眼到了十月,十月十五是皇後的生日,皇後的生日叫千秋節,今年還是皇後六十歲的整壽,作為一國之母,皇上沒有給皇後寵愛,也沒有給皇後實際上的皇後權利,不過日常供養皇後所得都是最好的,生日也完全按照皇後大壽的規格給她熱熱鬧鬧的辦。


    自九月上旬,從外邦使節到各地親友仕宦,送壽禮者絡繹不絕,一個十月中旬整十天,宮中筵席不斷,十月十四是趙氏皇親的家宴,王爺王妃公主駙馬郡主世子,散落各地的趙氏皇親有資格來京的隻有一小半,還是把坤寧宮的正殿坐得滿滿當當。皇後獨坐在紅漆地堆灰龍戲珠的寶座上,夏語澹坐在皇後左手第一張桌案,這是皇後之外的最高位置。夏語澹的對麵是德陽公主和平都公主連坐,夏語澹的下方依次是壽康長公主,南康長公主,汝康長公主,三位長公主的對坐是景王妃,周王妃,魯王妃,再往後一直延伸暫不細表。


    主位上的人可以帶自己親近的家屬,比如德陽公主帶了七歲的女兒,平都公主帶了四歲的兒子,童音軟糯清脆,可是目之所及,也有不少人帶著不知道拐了幾道彎的親戚,皆是十五六歲年輕漂亮,嫵媚嬌俏的女孩子。這些女人進宮赴宴倒不是存了一麵之緣要勾住皇太孫,因為太孫妃本身就是傾城之貌,那樣的幾率太小。她們首要的目的,是要合夏語澹的眼緣,畢竟再過幾個月,夏語澹四年無子,她是該想一想借腹生子的問題,這些少女的肚子,隨便夏語澹挑。


    一桌一桌的人給皇後敬酒,敬完了皇後必定順便要敬一敬太孫妃。可憐夏語澹雖然坐在了此席的高位,畢竟是孫子媳婦,在宗室裏輩分低,還是要和顏悅色的應對。維護皇室表麵上的和諧,也是太孫妃的職責之一。


    夏語澹下手的壽康長公主乃是皇上同父同母的妹妹,所以和夏語澹說話不需要離席,也不需要行禮,抽著空就與夏語澹笑,介紹她身邊的女孩子:“這是我小女兒的大孫女,諾姐兒。”


    說話間諾姐兒已經對這夏語澹盈盈大拜而下。或許是知道對著太孫妃無需太過出挑,所以諾姐兒的禮數略顯僵硬,抬頭的時候對這夏語澹靦腆的笑笑。


    夏語澹早幾日就拿到進宮的名單,名單上也包括陪侍的人。這個諾姐兒雖然算是壽康長公主的孫女,卻是庶出的庶出,她的親娘和親祖母是才色算絕的歌姬,幾代美貌的基因遺傳到她的身上,放眼殿中的所有少女,諾姐兒的相貌是最出眾的。


    可能大家顧忌到了夏語澹庶出的身份,這次帶進宮來的妙齡少女很多都是庶出的。夏語澹也不為難這個諾姐兒,讓身邊的陳掌事拿了一份見麵禮打發了她,夏語澹和她沒話說,畢竟太懂這種嫡庶一堆的家庭了,庶出的庶出關係上是壽康長公主的孫女,實際上在壽康長公主的跟前連一個體麵的丫鬟都不如,若壽康長公主不是有意抬舉她的話。夏語澹可不會抬舉企圖送給趙翊歆的女人。


    壽康長公主臉上的暗沉一閃而逝,道:“聽說,娘娘小時候是在和慶府,高恩侯夫人的農莊上長大的?”


    夏語澹的前半輩子早被人扒幹淨了,所以很大方的迴答:“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有批命的說賤養才能平安長大,在太太的農莊裏,倒是讓太太費心不少。”


    壽康長公主眉毛一挑,壓低了三分聲音道:“在農莊長大也挺好,淳樸自然嘛,娘娘小時候必定比拘在繡樓裏的姑娘自在。”


    夏語澹不覺得壽康長公主是那麽開明的人,又不知道她話底下的意思,所以沉默的端起手上的茶一點點的抿。


    壽康長公主一個人也能唱一出戲,道:“二十九年二甲十五名進士,現江南清吏司郎中溫神念,好像也是出自和慶府。”


    ☆、第二百零二章 汙蔑


    三年前改田為桑的事情,終於有了結果。


    皇上在今年七月下旨清查江南一帶的田地、戶籍、賦稅。


    近十年,稱頌皇上政績的聲音不絕於耳,人口增加,百姓富足,國力日盛,但是全國財政賬麵上的收入卻一直在五千萬三至六百萬之間徘徊,其實仔細想一想,人口多了還能把日子過得富足,全國的耕地數量必須增加,耕地多了大家才吃得飽穿得暖過得上好日子,按說耕地增加了,人口多了,該繳納的賦稅也應該相應提高才對,為什麽賬麵上的財政收入沒有增加?隻有兩種理由,要麽那些歌功頌德是假象,大梁的國力一直停滯不前,要麽賬麵上本該多出來的錢被下麵的官僚,各地的世家聯手瓜分了。


    皇上的耳目遍布天下,最底層百姓們過得如何皇上心裏有數,這是統治上層之間的矛盾,皇上先清查最富庶的江南一帶,其背後的深意,是著眼於懲處偷稅漏稅,貪汙*的問題。偷稅漏稅和貪汙*一向是相伴共生的。這樣把整個江南都擼一遍,改田為桑的事情也順便解決了,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地方偷稅漏稅和貪汙*下的產物。


    文以戶部尚書戴遠山為首,戶部吏部二十幾個官員組成了一個欽差使團,武以黔國公府和信國公府做後盾,黔國公次子郭步樓和信國公長孫韓書囡各帶五百神樞營騎兵,沿路保護這批官員並協助他們辦差,暗中又有錦衣衛指揮使許能達全力配合,這三股人馬一下子撲到江南,整個江南就像陷入了八級地震一樣的恐慌。


    壽康長公主的駙馬楊嵩祖籍常州,作為尚了仁宗唯一的嫡公主,皇上同父同母親妹妹的常州楊氏,在這幾十年間成為當地首屈一指的豪強,名下隱匿和包庇的田產萬頃,人口近萬,正在被戶部江南清吏司郎中溫神念調查。


    其實戶部每年都派官吏下去隨機的清查地方上的田地、戶籍、賦稅等問題,常州楊氏勢大,這樣的隨機清查動不到他們的頭上,便是觸碰到了,給點好處也能收買了,可是這次動了真格,這個溫神念收買不了。


    用權吧,他根本不買壽康長公主的麵子;用錢吧,溫神念出身巨賈,他不差錢;用色吧,那些女人都挨不到溫神念的邊。


    溫神念的妻子何氏正逢產育留在京城,可是溫神念把溫持念帶去了,私下讓弟弟給自己做個幫手,溫持念去了他的妻子郭氏也跟著下去了。這個郭氏出身太高,是黔國公之女,還特別的沒有規矩,不僅把丈夫把持的緊緊的,還把大伯子看管的牢牢的,去勾引溫家兄弟的女人連門都摸不到。


    既然權錢色都收買不了,就隻能抓人把柄了,溫神念及他的家庭也被人扒幹淨了,早年和夏語澹相交的那點事,也浮於水麵。


    夏語澹很鎮定,溫笑道:“和慶府最大的絲綢莊錦繡坊就是這位溫神念家裏的產業,和慶府之下的縣鎮鄉,凡家裏種桑養蠶的,誰不知道溫家,每年都伸長了脖子盼著錦繡坊的夥計下來收繭子。”


    壽康長公主優雅的拿起諾姐兒捧上來的帕子擦了擦嘴道:“太孫妃小時候想必是貪玩,總是跟在溫家兄弟身後。”


    壽康長公主這話已經說得很曖昧了,夏語澹卻似渾然不覺,坦然的道:“鄉下的野孩子抱成團,一群一群的打架胡鬧,是那麽撞在過一起,後來溫家到莊子上收繭子,又要走了莊子裏幾個手巧的女孩子去坊裏做工,這樣一來二去的,彼此倒也認得。”


    壽康長公主深入理解了,笑道:“這樣說起來,太孫妃和溫家兄弟可算是青梅竹馬……”


    “打住,長公主!”地位高就是有這點好處,有底氣打斷別人的話。夏語澹食指掩唇,做了一個讓壽康長公主禁聲的動作。


    壽康長公主以為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滿意的點到即止。


    男女七歲不同席,為什麽不能同席,因為七歲之後,男孩子和女孩子已經有了性別差異的認知,意識到這種差異之後,就會有性好奇,可是人要懂得羞恥,好奇是不可以的,所以要隔離開來以作防範。夏語澹□□歲還和溫家兄弟走在一起,是天真無邪?哪有□□歲還懵懂無知天真無邪的女孩子,是情愫早生才對!


    男人是很小氣的,女人身體的完整還遠遠不夠,男人要求女人心裏上的幹淨,過往幹淨的一片空白。


    男人的嫉妒尤甚女人的妒忌百倍,太孫妃心裏這樣的不幹不淨,皇太孫早晚會醒悟,這是一個怎樣放蕩的女人,到時候溫神念落馬,夏語澹在她壽康長公主麵前神氣什麽!


    要知道男人的心是像天上的白雲一樣隨風吹的,一個快四年還生不下孩子的女子神氣什麽!


    壽康長公主是有足夠的理由驕傲的,因為她姓趙,可是皇家的女子,她首先是一個生育的工具。


    壽康長公主眼掃過身邊的諾姐兒,好像已經看見了皇太孫冷落了水性楊花又生不了孩子的太孫妃,而另納了新歡,這個新歡自然是楊家精心培養了十年的諾姐兒。


    壽康長公主點到即止,夏語澹卻不知道點在哪裏,微微蹙眉道:“青梅竹馬?我雖然沒有讀過幾本書,卻也是聽過。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這是李太白《長幹行》裏的一句,那可是一首商婦思夫的詩……”


    夏語澹似乎到現在才聽懂了壽康長公主話裏頭的汙蔑之意,登時兩眉倒立,怒血翻滾,盯著壽康長公主的一雙眼睛燃燒出兩團火兒,夏語澹一掌拍在桌案上,用她最大的聲音喝斥道:“壽康長公主,你把話說清楚!”


    夏語澹的音量一下子蓋過了大殿所有人的聲音。其實大殿上的人雖然各自該吃吃,該喝喝,且和左右的人低語交談,但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尤其眼觀耳聽著上位的方向,聽或許是聽不清楚,但能注意到夏語澹和壽康長公主說話的狀態,所以夏語澹大聲一喝,大殿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平都公主的兒子聶臻才三周歲多,因為平都公主寵愛,到現在還不是很會自己吃飯,不過他看見同桌德陽公主的女兒範詩宣,七歲的姨姨很會自己吃飯,還舀了湯硬要喂到德陽公主的嘴裏,三周歲多的他正是愛模仿的時候,也用肉唿唿的小手捏著勺柄往他娘嘴裏送湯,忽然聽到夏語澹的大喝,耳朵都抖了一下,湯正好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不過聶臻沒有先顧著撒了湯的衣襟,而是睜著一雙小鹿一樣純潔的眼睛,奇怪的看著往日輕聲細語說話的舅母,他舅母就是夏語澹了。


    夏語澹感覺到對桌兩個單純的小孩子看過來的眼光,手扶了一下發髻上的累絲金鳳釵,以掩飾此景讓小孩子麵對的尷尬。


    平都公主用帕子擦了擦兒子的衣襟,湯汁都被衣襟吸收了當然擦不掉。平都公主把兒子抱給身邊的奶娘囑咐道:“給他換上那件寶藍色如意三寶的大襖,小心一些,換衣服的時候別凍著他。”


    德陽公主也讓奶娘把女兒抱了下去。


    皇後和稀泥笑道:“我看壽康是喝醉了,都說起醉話來了。”


    “‘二十九年二甲十二名進士,現戶部江南清吏司郎中溫神念,好像也是出自和慶府。’這時間,職務,人物,籍貫說得絲毫不差,喝醉的人可說不出這麽明白的話。”壽康長公主正想接住皇後給的梯子,被夏語澹一把抽掉,不依不撓的道:“我讀書少,請壽康長公主解釋清楚,‘青梅竹馬’有幾個意思?‘太孫妃和溫家兄弟可算是青梅竹馬’是什麽意思?”


    這般質問,也是和在場的人說明了剛才兩人談話的內容。


    在溫神念毫不留情的盤查地方世家豪強田產奴婢的時候,夏語澹幼時既與溫家兄弟相識這條消息就傳入京城,私下怎麽議論夏語澹和溫家兄弟的,為了攻擊太孫妃,為了擊倒戶部江南清吏司郎中,一部分把他們往男女關係上扯,事實一旦成立,兩人雙雙被棄;一方麵把他們往後宮幹預前朝扯,太|祖爺定下的規矩,後宮不得幹政,原來溫郎中是投靠了太孫妃才得到了朝廷的重用。


    不過這些不堪的說法,夏語澹沒有當麵聽到過,說的人也是賊頭鼠腦的,偷偷摸摸的說。


    壽康長公主也是心誌堅定的人,在明確感受到夏語澹不會善罷甘休的態度,也硬碰硬的道:“堂堂公侯之女,便是棄於室外,也該謹守閨閣小姐的教養,卻和卑賤的商賈之子廝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教養?我兩歲棄在農莊,我要是在不教不養之下就通曉了公侯之女的教養,我早被人當妖魔鬼怪一把火燒了吧。”夏語澹冷笑,眼裏含著無盡的哀傷道:“那時候我日日隻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在西邊落下,我隻知道那意味著日子又過去了一天,這就是我在農莊受到的全部教養。”


    夏語澹的目光轉向壽康長公主,眼神銳利閃著寒光:“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這真是一句好詩!”


    夏語澹邊念邊緩緩起身離席,向皇後行禮道:“娘娘,恕孫媳告辭了,孫媳不能和汙蔑自己的人同處一殿。”


    夏語澹行完禮,轉身離殿之際,從壽康長公主身邊走過,聲入鬼魅道:“汙蔑一個女人的清白,這個女人還是太孫妃,任誰都要付出代價的。”


    ☆、第二百零三章 內帷


    壽康長公主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最開始的時候,壽康長公主隻是因為夏語澹對諾姐兒的不屑一顧而惱怒,這才略提及了夏語澹被家族遺棄在農莊直像頭豬一樣的養到十歲那段難堪的歲月,壽康長公主本意是要借此摧毀夏語澹臉上高貴的神色,夏語澹這樣卑賤的出身在她壽康長公主麵前有什麽好高貴的,可是壽康長公主一招沒有擊垮夏語澹的臉色,所以草率的又放了一個大招。


    壽康長公主眼角掃到座上的皇後,高恩侯府出來的女人,便是這個做了幾十年皇後的女人,都是綿羊一樣的性格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針紮都不會哎一聲的榆木之人,怎麽夏語澹一個庶女會是一副爆如烈火的性情?夏語澹這樣的性情怎麽躲過高恩侯夫人的眼睛活下來的?夏語澹一個生不出兒子,又在進宮之前和幾個男人不清不楚的女人,怎麽會這麽不知廉恥當眾把自己的醜聞放在台麵上質問她壽康長公主?


    不管壽康長公主心裏有多少疑問,有一點是確定的,她今天大大的失算了。不過幾十年浸潤出來的皇家公主品質,還不至於讓壽康長公主當場失態,她步履從容,昂首挺胸的緊隨夏語澹之後,退出了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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