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昵崢被趙翊歆推倒在榻上,一下子被趙翊歆嚇得停了幾下哭聲,再坐起來後,扁扁嘴巴,真的是很傷心的嚎開了,連續嚎了幾聲,嚎不下去了,打嗝了,嗝了一下又一下,急促,聲音也大,傅昵崢還要一嗝一嗝,斷斷續續的哭道:“我……我不要……你和好了……媽媽……媽媽……迴家……”


    這迴傅昵崢要的是奶媽,迴的是武定侯府。他現在確定了,皇上不理他了,哥哥也罵得拒絕他了,他知道自己再哭再鬧,對他們也沒用了,他要會武定侯府,哭給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們看,隻是他實在太傷心了,一時傷心的停不下來。


    這樣一句幾個字的話,被嗝的斷了六次,聽得人都害怕。馬上把陳太醫叫過來,綠竹也過來。


    打嗝沒有一次就好的丸藥,綠竹喂傅昵崢喝水,嗆得噴了出來,陳太醫要按著他的舌頭,傅昵崢還小,又不肯配合。隻能抱住他的身子,按著他大拇指的少商穴止打嗝,按了很久,一時也止不住,還是嗝個不停。


    因為傅昵崢還一直在哭著迴武定侯府,陳太醫也委婉的向趙翊歆建議,迴了家就可以好了。


    趙翊歆還在生傅昵崢的氣,就同意傅昵崢迴武定侯府了。


    ☆、第八十二章 七傷


    皇上和趙翊歆都以為,傅昵崢還小,想爹娘了,想迴雄州了,哭一哭,鬧一鬧,沒什麽,大家待他那麽好,睡幾天,吃喝玩樂再哄些時候就減消那種思想的情緒了,沒想到,幾天後,傅昵崢病了,這迴不是打個嗝那麽簡單的事情,真的病了,還很嚴重。


    傅昵崢迴到武定侯府後,一改他之前的乖巧懂事,變得倔強無比,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每天前半晌還好些,後半晌,就哭鬧著要爹,要娘,要外公外婆把爹娘叫過來,接自己迴去。傅昵崢的去留不是沈侯夫婦可以決定了,隻能含含糊糊的哄著,用好吃的好玩的轉移他的注意,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字訣已經不頂用了,傅昵崢已經哄不住了,他每天可憐巴巴的挨個房間找他爹娘,當然找不到的,就哇哇的直哭,嚷著要收拾東西自己迴去,他使喚不動人,沒人給他收拾東西,眾人攔他,他最多隻能走到侯府門口去哭爹喊娘,坐在門口,哭得睡著了為止。就是個大人也經不住天天這麽哭鬧,何況是小孩子,沈夫人就想著,下劑重藥,讓他知道,別人不會幫他,他獨自一個也走不迴去,認清了現實,就不會哭鬧了。所以,傅昵崢再一次嚷嚷著要走的時候,眾人也不攔著,由著他小小的人兒走出去,走出侯府,走在大街上轉悠,走出去才知道天大地大,雄州遠在千裏之外,不是任性著,靠兩條腿,走幾步路,隔壁就到了。當然,傅昵崢一個人賭氣亂走,沈家安排了人在後麵跟著,不然,那麽漂亮的男孩子,穿得又精致,還不得被拐子拐了去。


    傅昵崢也算硬氣了,申時走出去,走得天黑了,走得又累又餓又怕,才被跟在後麵的二舅舅抱迴來,抱迴來當晚病了。傅昵崢一病,沈家請了陳太醫診治,趙翊歆住在青烏台,對著碧波蕩漾的湖水,看了一夜,天明之後,便衣去了武定侯府。


    出於一種隱秘無法衷訴的情懷,趙翊歆,當年沒有考慮過讓武定侯府的子弟當自己的伴讀,也從來不踏入武定侯府,但侯府的格局差不多,傅昵崢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趙翊歆直入主院。


    皇太孫微服來訪,先前打過招唿了,沈家不敢張揚,隻有沈侯夫婦接著,府上兒孫一個也沒有在側。


    幾天不見,傅昵崢一直白裏透紅的健康臉蛋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還染著一點蠟黃色,趙翊歆一到他屋裏,他就咳嗽了起來。陳太醫一直留在沈家,一切以病人為重,匆匆向太孫行禮,就示意他的奶媽把他豎抱起來止咳。多咳傷肺傷喉,可既然咳起來了,沒有辦法,平躺在床上氣不順而咳不出來,更加傷身,豎抱起來對病人好,先痛快的把這陣咳嗽咳過去再說。


    包裹著小被子,傅昵崢像巨嬰一樣裹了繈褓似的被抱著,咳了幾聲倒不咳了,人也醒了,睜眼就看見趙翊歆站在他麵前,撅著小嘴,帶著哭腔小小聲的叫“哥哥”。


    不像在西苑那天大哭大鬧了,是沒精神哭,沒精力鬧,發著高燒大半天沒吃過東西,沒力氣了,哭鬧了這些天嗓子也喊啞了,一聲‘哥哥’也不複以往的清亮。


    傅昵崢醒了,陳太醫請示趙翊歆,該喂傅昵崢吃飯喝藥了。趙翊歆是來探病的,不是來妨礙的,點點頭,在床前的椅子上隨意坐了,異常冷靜的看著沈侯夫婦和奶媽三個人,圍著傅昵崢忙活,喂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一小碗紫薯百合粥,過了一會兒,又喂了一碗藥,隻是一碗藥才喂下去,吸收不住,‘哇’的一聲嘔了出來,先是藥,後是粥,一口口的都嘔了出來,傅昵崢自己也嘔得難受,嗚嗚的小聲哭。


    趙翊歆木木的看著傅昵崢吐藥又吐粥,雖然麵上冷酷無情的樣子,心裏卻是揪著的,構建起來的層層堅冰一點點的融化,沒好氣的向陳太醫發脾氣道:“怎麽迴事,你守了一夜,連個藥都喝不下去!”


    昨晚喝的藥吐了一半,今天喝的藥差不多都吐出來了,雖然燒沒有高上去,傅昵崢打起寒戰來,情況不容樂觀,陳太醫被趙翊歆罵得跪下請罪。


    趙翊歆不耐煩道:“跪孤有什麽用,既然藥喝不下去,你還不趕緊另想別的辦法!”


    “是,是,是!”陳太醫還沒有跪好的,又連忙站起來,坐到傅昵崢身邊去把了脈,尋摸片刻,向沈侯拱手,再向趙翊歆拱手道:“百病生於氣,人有七情,七情傷身,悲則氣消、思則氣結、恐則氣下、驚則氣亂。氣機逆亂,氣血失調,如今小公子寒氣客於腸胃,燥熱焦渴,氣不得疏,血不得散,是五誌而引發的熱症。”


    沈夫人急問道:“你隻說厲不厲害?”放任傅昵崢走出是沈婦人的主意,原是要一次讓傅昵崢死了迴去之心,結果抱迴來就病了,外孫病成這樣,她看著就心疼,恨不能以身代之,若傅昵崢有個好歹,她何以向托付給自己的女兒女婿交代。


    陳太醫模棱兩可,道:“隻要氣得疏,血得散,就無礙了,隻是小公子喝不下藥,臣不得不用別的辦法。還請沈婦人勿怪。”


    “有辦法就用吧,隻要能治病就行。”趙翊歆同意道。


    有太孫的話,陳太醫可以放手了,照著原來的方子改了幾味藥,又寫了一個藥膳,交出去。


    再迴到傅昵崢身邊,拿起他的手,從手臂至手掌至每個手指捏揉,用力捏住指尖,隻見指尖呈不健康的紅紫色。


    傅昵崢還未燒到昏迷的地步,一直是醒著的,看見陳太醫拿出一根長針,就怕得哼哼,要把手抽迴來,身子也在被子裏蠕動,軟軟伸出一隻沒有被陳太醫拿著的手,向奶媽求救。


    大家已經看明白陳太醫的意思了,奶媽要抱起傅昵崢,好製住他,趙翊歆大步走來,長臂一伸,連人帶被把傅昵崢抱起來坐在床邊,頭壓在自己肩膀上,很鎮定的道:“開始吧!”


    傅昵崢用力的在趙翊歆懷裏扭,已經淚眼汪汪了,倒是沒有出聲哭鬧。


    趙翊歆抱得死緊,傅昵崢也扭不動,沈夫人抓著他是手臂,陳太醫捏著傅昵崢的指尖安慰道:“小公子,不怕,一點也不疼,一下子就過去了,小公子就不難受了。”


    陳太醫專攻兒科,長得也是白白胖胖像個和藹的富家翁,哄起孩子來詞是一溜一溜的,哄得過程中就快狠的下針了,雖然隻有一下下,尖針刺在指尖的十宣穴那一下還是很疼了。傅昵崢‘哇’的一下就叫了,本能的扭得厲害,被趙翊歆抱住,動都動不得。


    墨黑色的血用指尖湧出來,陳太醫嘴裏用‘不疼’‘不疼’這樣的話安撫傅昵崢的情緒,手下用勁,把血擠出來,奶媽用雪白的帕子接著汙血。


    擠出五六滴血就擠不出來了,每一滴血都是墨黑色。陳太醫看了看太孫,又向沈侯致意,掰開了傅昵崢緊緊捏著的拳頭,掰開手指,依樣畫葫蘆,刺了六根手指尖。每根手指尖流了五六滴墨黑色的血,收拾了汙血,和奶媽一起告退。


    傅夫人不教導傅昵崢,男子漢流血不流淚這樣的話,刺穴放血,雖然隻是疼那麽一下,那一下是真疼呀。傅昵崢疼了六下,因為他嗓子疼,嚎起來嗓子更疼,倒沒有大哭不止,隻是眼淚掛在臉上哽咽著。


    “好了,至於哭成這樣!”趙翊歆直接用手抹著他臉上的眼淚道:“本來想把你當弟弟的,和你日日相伴,你不要就算了。”


    沈侯夫婦坐在床榻兩邊,沈夫人想要起身謙辭幾句,起身了又坐了迴去,沈侯爺起身,大拜道:“臣,代臣女臣婿,謝殿下開恩!”


    皇上還沒開口,但太孫開口就可以代表皇上開口了。


    趙翊歆問道:“沈侯怎麽安排從他迴去?”


    傅昵崢來時隨著太孫依仗來的,幾千人護送著來京,去時就沒有那麽大陣仗了,從京城都雄州,不說艱險,風險是有一些的。


    沈侯爺答道:“臣想著,讓臣次子送了嶸哥兒過去,妥當一些。”


    趙翊歆點頭,對傅昵崢笑道:“怎麽樣,你聽懂了嗎?病快點好起來,你就可以迴家了。天天哭哭哭,可憐成什麽樣子了!”


    傅昵崢到處求外公外婆,告舅舅舅媽,沒有一個人,直率的對他說‘你可以迴家了’。傅昵崢周圍的人,凡對他說過的話,都能實現的,就桃花這一次食言了,不然,傅昵崢的反應也不會那麽大,現在,趙翊歆說可以迴家了,傅昵崢就知道,他病好了就可以迴家了,隻是,六歲的傅昵崢,不知道為什麽,不顧他疼痛的嗓子,大聲的哭了起來。


    趙翊歆玩笑道:“怎麽又哭了,你哭得那麽傷心,我會以為你願意舍了父母留下來陪我。”


    傅昵崢沒有停止不知因何而起的哭聲。


    趙翊歆沒心情再哄他,把他抱給沈夫人,一字不留,頭也不會的走了。


    喜、怒、憂、思、悲、恐、驚,人有七情,傅昵崢傷於七情,趙翊歆便毫發未傷嗎?


    沒有人看見,趙翊歆離開武定侯府時,眼含熱淚。


    傅昵崢病好至離開,趙翊歆再也沒有出現。


    既然不能為他而留,多見隻是七傷而已!


    ☆、第八十三章 盜馬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夏語澹穿著最樸素的騎馬服,對襟窄袖棉長袍,上寬下窄的條口褲,及小肚子的馬靴,半伏著身子在馬場上馳騁,見前方有幾個灰黑色的點在跳動,夏語澹一咬牙,左拿弓,右拿箭,開弓上箭,嗖的射了出去,在馬背上顛了一下,急忙用右手拉住韁繩,馬依然往前跑,踩死了一隻灰黑色的兔子才停下來。


    夏語澹這才迴頭看她射出去的箭,徒勞無獲就算了,箭很淒涼的躺在草地上,就算沒有射中獵物,箭也該釘在地上吧,夏語澹想,老國公七十高齡,因為沒有右手,在馬上,左腳踩弓,左手拉弦,都有射中兔子的準頭,自己就肌無力成這個樣子,隻是架勢好看,實在慚愧,夏語澹把被馬踩碎頭的兔子,不嫌死狀難堪的撿起來,扔在獵物的口袋裏,怕怕馬的脖子,笑道:“小白,好樣的,以後你獵到的,肉我吃,我給你割草。”


    小白是夏語澹給屬於自己的這匹伊麗馬起的小名,大名白龍,小名小白。


    白龍嘶鳴一聲,甩甩頭。


    夏語澹翻身上馬,打算再跑一圈,看遠遠的,虞氏騎馬跑來,夏語澹騎馬接上,快碰頭了,虞氏簡潔的道:“迴去了,今天我們就迴京了,已經收拾東西了,今天就出發,你快去收拾你和我的東西。”


    “不是過了夏天再迴京嗎?怎麽這麽急著走了?”


    人一年一歲,類似馬一年三四歲,西寧馬和西南馬雜交出來的十幾匹小馬,喬費聚想要親自照看大半年,看它們硬朗了再離開的。


    “出事了,對喬家不算大事,是你大哥的事,路上說。”虞氏邊說邊往迴跑,突然今天就要出發,虞氏有許多雜事料理。


    在路上,夏語澹弄明白了夏譯出了什麽事。


    夏譯今年二十五歲,和段氏兒子也生了兩個,成家立業,身為丈夫,父親,夏家的嫡長子,他也該做點事業出來,才能延續夏家的富貴,夏家是外戚,爵傳三代,到了夏譯身上是第三代,防範外戚也不嚴苛了。夏譯這一輩先在官場上走出一條路來,將來三代奪爵,夏家靠自家男丁的努力也能成為官宦之家,而不是現在,靠中宮皇後,靠和皇家的姻親關係。


    夏譯原來在五城兵馬司謀了一個未入流的小差事,前年調入五軍都督府,五軍都督府為最高軍事機關,掌管全國衛所軍籍。一年時間,夏譯由從七品小旗升至正六品百戶。一個月前,遼東有三百匹上等的軍馬要送往西北,分撥給在涼州周王府護衛軍和在雄州的三朵衛軍,兩軍中的軍官及指揮使的護衛。馬和馬天差地別,若是以車喻馬,尋常百姓用來拉貨坐人的馬是五萬以下就能買到的奇瑞,戍衛邊疆將官的座駕,就是一千萬以上的布加迪,還是限量版。


    三百輛豪車,不,豪馬,從遼東運送到涼州,曲折千裏,過關攀山,比押解千名窮兇極惡的囚犯還要艱難數倍。畢竟,三百匹好馬,聽不懂人話又招賊,如銀子在移動。


    不經曆風雨怎見彩虹,風險越大,迴報越高,若是有人能辦成此事,就是自身實力的證明,大功一件,辦得漂亮晉升一級也有可能。五軍都督府裏,一群正五品以下的下級官員搶成了一片,最後,被正六品百戶的夏譯搶到手裏了。


    夏譯身後,即使高恩侯府在軍中沒有根基,妻家興濟伯一直在陝西為官,外家淇國公府更是根深蒂固,沿路和沿途的衛所打好招唿,一段一段的小心護送,夏家,段家,喬家,三家幫忙,夏譯領頭,總能把三百匹馬安全護送到西北,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可是,馬隊就在路徑山西和陝西的交界處,在大望山附近,遭馬賊截路,盜走了七八十匹馬,馬匹護送之中病死幾匹情有可原,少了二三成,交給西北軍怎麽說得過去,兩百多匹軍馬,準備換馬的軍官們,也不夠換的。而原本要立功的夏譯,經此一役,無功而有罪了,別說官升一級,正六品百戶絕對保不住。


    別說遼東和西北交接不成,朝廷承當的直接損失,七八十匹馬落到了大望山的馬賊手裏,大望山的馬賊是屬韭菜的,割了一茬還有一茬,有了七八十匹好馬,又能興風作浪好一陣子了。


    夏語澹到了京城,就去高恩侯府,大半年沒迴自己家了,迴來總要迴家的。整個高恩侯府不說,至少大房,從主子到下人都是陰雲籠罩,夏譯是要頂立門戶的嫡長子,出師不捷,對夏家每一個人來說,都不是好事。


    夏語澹來向喬氏請安,喬氏麵上端的平靜,待她還是冷冷淡淡的,沒說幾句就攆人了。夏語澹也不敢多待,好像待在那裏看喬氏笑話似的。夏文衍四十中旬的人,憔悴許多,有了幾絲白頭發,他雖然自己一事無成,嫡長子是抱了厚望的,對著夏語澹,絮絮叨叨問了她住在喬家的許多事情,學了什麽東西,見了什麽人。


    夏語澹在喬家,寫寫字,畫畫畫,練練三腳貓的拳腳,學學三流的馬術,和姨娘丫鬟們,春天放風箏,夏天做冰飲,秋天賞桂花,冬天堆雪人,閨閣之中,可以的玩樂而已,至於見人,喬家在淇國公府的公開宴飲,夏語澹主不是主,客不是客,極少出來,在喬家馬場,喬三老爺一家來向老國公請安,住了一個月。夏文衍聽得意猶未盡,還沒有聽到他想聽的,夏語澹已經無話可說了。


    幾個姐妹大半年不見,夏爾釧演技好了許多,對夏語澹很親切,天天在段氏麵前打轉,針線幾乎都是給段氏兩個兒子做的;夏爾彤就像一隻引線已經點燃的爆竹,脾氣隨時都能爆發的樣子,變化最大的是老家來的夏煙霞,前年還是一個連人也不會偷瞄的小家氣女孩兒,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間的儀態,比夏爾釧還有侯門小姐的氣度,今年,喬氏多次帶著夏煙霞出席別家宴飲,已經有了名聲。女子以針黹女紅為要,夏煙霞隨身用的,自己繡的荷包,帕子,外麵和喬氏交往的貴婦,見一個誇一個。


    夏譯從西北迴來,扣在了刑部,沒有關入大牢,隻是隔絕審查的意思。從虞氏向老國公問來的情形,革掉品級是一定的,朝廷為此損失了多少,丟出個正六品是至少的,之後,會不會賠銀子和徒刑,革掉品級後,幾年之內不能啟用,啟用之後的仕途怎麽樣,就有得斡旋了,畢竟,夏譯是皇後的侄孫,是高恩侯府下一代的當家人,皇後求求情,皇上鬆鬆手,還是能翻身的。


    淇國公府,喬致和梅氏屏退了左右說話,梅氏一臉憂憤之色,道:“不行!我不同意,譯哥犯的錯,為什麽要喬家描補。損失七十七匹戰馬,那樣的好馬,七十七匹,馬場一時拿不出來,得三四年吧,我們喬家的馬場,三四年都抵給夏家了,憑什麽!我們家這些子侄怎麽辦,喬家的馬,又不是養了沒有去處。贏兒,亨兒,袤兒都是要用到的,我們和洪家的事,我還想著,送幾匹好馬當聘禮。”


    喬家馬場雖然一直在喬費聚手上,喬費聚一去,馬場就是喬致的。梅氏早就把馬場看成自己這房的產業,好馬拿錢也沒處買去,是隨便的東西嗎,一給就給七十七匹。梅氏說得沒錯,喬家養出來的馬,一年年都是有去路了,就是不賣錢,不給自己人用,送人也是七十七筆人情,就這麽給夏譯擦了屁股,梅氏和喬氏的姑嫂之情,還沒有到那個份上。


    喬致為難的道:“小妹嫁到夏家,委屈了她,這些年,雖然她麵上過得不錯,裏頭的滋味誰知道。譯哥是她的長子,若前途被毀,她後半生也被毀一半了。”


    梅氏深吸一口氣,看望別處,想想這口氣吐不出去,道:“小妹委屈,委屈了多年,難道這家裏就她受委屈了?小妹出嫁時,給她辦了多少嫁妝,還不算這些年,出嫁二十年了,我有了好東西也不忘她,還不夠嗎?外人都以為,喬家通過夏家攀上了太子。外人不知,你我是知道的,憑著喬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何用攀附太子?太爺自毀了仕途,喬家上下在太子在時,夾著尾巴做人,既要躲避皇上,還要躲避太子,一點兒錯,就是兩頭得罪。喬家主張立了太子,夏家就趁機拉住了喬家,要把喬家釘死在太子的船上,當年要不是逼到份上了,又何須借虞氏的手,把信國公府,現在的武定侯府,一幹新貴都得罪了!”


    虞氏的人從來不出現在公開宴請的場合,那天為什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她的人辦成了事。


    “難道喬家被夏家連累至此,失去的還不夠多嗎?”梅氏情緒激動之下,跌碎了茶盞。正是因為這些不滿,梅氏仗著自己輩分高,一年都不去夏家一次。


    喬致看著滴滴答答的桌角,一時迴顧近三十年的往事,當年皇上不肯冊立太子,喬家父子商議時,甚至說過,太子的立廢全在皇上,今日國難當頭,需要立一個太子來安定民心,軍心,若日後太子難當大任,皇上既可予之,也可奪之。


    喬家曆來如此主張,為了大局,一時的權宜之計有何妨?能利用的,皆可利用,無用了,棄了就是,太子位也是如此。


    喬致無奈的安撫梅氏,道:“好了,好了,爹還沒有決定,爹要是同意給,我當兒子的,也不能不孝,逆了他老人家的意,爹要是不同意給,你也是白生氣。”


    ☆、第八十四章 頂上


    喬費聚沒有答應喬氏的請求。如喬致所說,喬家馬場還在喬費聚名下,喬費聚一生的威望,闔族上下,莫敢不從,喬致要當孝子,也不能違逆。喬費聚是有這個權利,一出手就給喬氏七十七匹馬。可是,馬給了之後呢?喬費聚在一日,看在他老人家麵上,和夏家還是親密的姻親關係,喬費聚不在了呢?每一家都是一大家子人口,老爺子不能太偏心了,全部偏心在一個外姓孫子身上,連大房長媳梅氏都不服氣,其他房裏人就更加不服氣了。這些馬給了夏家,喬家人這幾年要用好馬就沒有了,夏家為了一個夏譯,不說得罪,年輕有為的喬家子弟都對夏家存了疙瘩。有了這樣的心結,長遠來說,對夏譯日後爬起來也是不利的。


    雖然梅氏的怨憤之言,喬氏沒有聽見,但連喬費聚都不答應,喬氏也可以想見,其他人背後的想法。喬家不答應,為了夏譯的長遠前程,喬氏也不是不通道理的人,逐不再強求,喬家舍不得馬,夏家還有錢可以抵罪,宮中還有皇後求情,不至於把喬家和夏家的情分一下子就折騰光了。


    喬費聚看到女兒精致妝容下,遮掩住的憔悴,及匆匆前來,又匆匆離去的身影,不覺歎息。


    還有個理由,喬費聚沒說。夏譯還在隔絕審查之中,喬費聚用他幾十年的老臉,能早一步知道夏譯交代的話,其他人,就等夏譯放迴來再知道吧,真不是好話!夏譯把這次盜馬事件,歸咎為他的一時失察。


    失察就失察,七十七匹馬被盜無可爭議,他又是總領差事的人,辯不可辯,痛快承認失察就夠了,還需要加個‘一時’?他之前各方勘察的縝密,籌劃的精密,一路走得穩妥,一時漏出了一個空角,就被馬賊撲住了,是這個意思?


    身為武將,能允許一時的失察嗎?一時一刻都不可懈怠!一時的懈怠,就是不可估算的損失。


    夏譯次行,帶了幾個老練的謀士去的,大部分人建議選擇另一條道,那一條路多平地,多荒漠,夏季又遭了幹旱,有些地方寸草都不生,走那條路還稍遠一些,但那條路前方後方一覽無餘,少招人惦記,就是路途艱苦些。夏譯沒有準,選了一條樹蔭遮蔽,食物水源充足,路程還短一些的好路。你知道那好,馬賊也知道那兒下手好,馬賊早十幾天就佯裝蟄伏在路上,用密林遮掩了身形,做好了各種機關以逸待勞,等夏譯一夥人進入了埋伏圈,整隻馬隊截成一段段的攻擊起來,趁亂就牽走了七十幾匹馬,密林縱橫,地形複雜,夏譯一夥人追繳都無處追繳。


    若夏譯能平安走過那段路,功成之後,外人豎起大拇指要讚一聲,有魄力!可惜被劫道了,夏譯就要落下一個誌大才疏的名聲,成敗論英雄,夏譯選擇的時候,就該做好失敗的準備,而不是歸咎為‘一時’的失察。這不僅降低不了罪責,還會遭受,如喬費聚這樣,真正從血泊裏淌過來的人,更多的鄙夷。再給他三百匹馬,從走那段路,他就會時時刻刻小心謹慎,不再失察了嗎?


    夏譯本人,不配喬家拿出七十七匹好馬,給他收拾殘局!


    虞氏看喬費聚滿臉悵然,端了一碗苦丁茶給他去火。


    喬費聚接著道:“華兒,持強勢於懷柔,才至於她幾個孩子,皆不是有大才的人。”


    “夏家那樣驟然富貴的人家,沒有一個強勢的主母,何以在京城立足,為皇後娘娘撐起臉麵。”虞氏也為喬氏說一句公道話。


    喬費聚苦笑一下,道:“強勢本無錯,可強勢太過,不知強勢和懷柔剛柔並濟,就遺禍匪淺了。於國而言,秦以一國之力,橫掃六國,何等強勢,另天下禁聲,不過傳至二世就亡了。於家而言,她強勢那麽多年,可惜她還是個女人,另夏家男兒原本那點勇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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