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進宮是義不容辭的,但是臨走之前,夏文衍有幾句話想托付邵氏,可是卻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邵氏點點頭,又痛惜的搖搖頭道:“一切以大事為重!多少內閣重臣,皇親貴戚都站在那裏,我們夏家要是沒個人出來,外頭那些人怎麽看,就是皇後娘娘,也不能自處。喬氏,這個家以後還要靠你們撐起來。”


    畢竟是公府出身,喬氏臉上有幾分憔悴,但比起夏家其他女眷一副天已經榻下來而不能自持的作態要好很多,聞言應諾道:“我和大爺現在迴去收拾一下,大爺進宮,我會一趟娘家,有些話,家下人來迴是不能傳的,我過去直接聽父兄說。”


    夏文衍沒臉再說什麽,憂心忡忡的和喬氏迴院子,腳剛踏進院門口,就聽到一聲壓抑著的唿痛聲,東廂裏,阮姨娘生產進入了最後的關頭,廊下來往婆子不斷。夏文衍頓覺那聲音心疼,淒厲,煩躁,抬起腳向東廂邁去,還未跨出半步,看見喬氏捧出了世子朝服出來,又收了迴來。


    喬氏沉默著,給夏文衍穿上禮服,扣好玉綬,重梳發髻戴上紫玉冠。夏文衍思慮再三,抓住喬氏正給自己戴冠的手,停了停道:“我知道我和阮氏的事,多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她不過是外路來的,你是正妻,我們結縭十餘年,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她礙不著你什麽。你……今日之後,我終生謝你!”


    喬氏淒苦而笑,用玉梳攏著夏文衍的鬢角道:“大爺嚴重了,我也不是一味容不下丈夫娶親買妾的女人。”


    外麵車馬已備,夏文衍耽誤不得,再說了,女人生產男人也不能進去,隻在出院門的時候,隔著重重阻隔,把最後迴頭的一眼留給正在給自己生孩子的女人。


    喬氏的臉上揮之不去的陰霾,碧月把一套月柳色暗銀刺繡的長綢襖展開,喬氏心不在焉的點頭,喚周顯家的進屋服侍,其餘小丫鬟一概屏退。


    周顯家的從小伺候喬氏,駕輕就熟的幫著喬氏穿戴著。


    “做的周密一點,別把事情辦得太難看了,免得大家臉上掛不住。”喬氏平緩的用敘述的語氣道。


    周顯家的給喬氏扣衣扣的手沒有絲毫的停頓。


    “去年他們怎麽說我來著,說我不賢良?不過是去年,太子殿下第一次監國,我就不賢良了。我就得容下那個先奸後娶的賤婦?我能容得下別的女人,就是容不下東廂那個披著良家名號的蕩|婦!那小賤人藏在槐花胡同的時候,跟著的家下人一口一口‘二奶奶’,她應的很是得意呀!就憑她也當得起‘二奶奶’。”


    “大奶奶,大爺那邊……”周顯家的最後確定一下。


    喬氏冷哼一聲道:“不要顧及大爺!我和他十幾年了,我還不了解他。就像他說的,我是正妻,為這個家前前後後操勞了十幾年,譯哥今年十三了,過幾年我孫子都要抱著了,東廂那種女人,不過是個玩意兒,既然礙不著我什麽,是死是活,不是該全憑我的心情。我可受不了那種假惺惺的女人天天杵在我眼前。”


    “穩婆那邊來準話了,阮姨娘肚子裏絕對是兩個!”周顯家的道。


    喬氏沉默半晌,幽深深的自問自答道:“一屍三命,一下子都死光了,這個動靜是不是太大了點?算了,把事情做得太絕了,那根刺在大爺心上就紮的太深了。那就留下一個吧,那樣也像那麽迴事,也給爺留點念想,你看著辦吧。”


    夏文衍和喬氏前後腳離開不過兩刻鍾,阮氏在筋疲力盡中生下了一男一女,撐住最後一絲力氣聽過兩個孩子的哭聲就昏睡過去了。


    喬氏的馬車緩緩的駛向淇國公府,一路直入老國公頤養天年的鏡夢齋。老國公喬費聚一生從戎,在戰場上,在官場上以果決聞名,元興四年以身殘為由把爵位傳給了嫡長子,並把庶出的三個兒子都分了出去,女兒也給她們定好親事,公府中軸線的位置讓出來給新公爺喬致,嫡次子喬庸居西側,自己居東側。


    喬氏下車之後就被領進了書房,喬費聚身材高大,五官深邃,年過六十,兩鬢也隻是參雜了些許銀絲,眉宇間一派老辣之氣,比起夏家的如喪考妣,老國公的臉上看不出鬱色。


    喬氏先說了夏家的情景。喬費聚聽到老親家中風了,沒有絲毫關切之意,而是意味深長的說了兩個字‘也好!’


    喬致從外麵進來,見著妹妹來了,與之點頭示意,立於喬費聚身側道:“剛剛接到的消息,皇上傳了信國公進宮,並且當即得到了麵見。”


    喬費聚無不意外的道:“還是公濟那小子賭贏了,二十年來一心一意做個純臣,現在太子倒台,他的確比我堪用。”信國公韓令宗,字公濟,不過四十餘歲,在老國公麵前都是小輩。


    “定襄伯府的人想求見父親,石頹當就在府外候著……”


    “不見,石家已經是過眼雲煙,以後喬家夏家都不可與石家往來。”


    喬家兄妹也不問原由,低頭應是。夏皋三子夏文徘之妻,就是這位石頹當的妹妹。不過石頹當是伯府嫡長子,石氏是庶出。


    喬致接著道:“太後娘娘的鑾駕兩個時辰後就要到京了。皇上讓趙厚昕出西門十裏相迎,還帶了半副天子依仗。”


    當今皇上極禦十六載,年過四十,隻有太子一子。本朝太宗膝下三子,仁宗,景王,齊王,景王天生渺了一目,與皇權無緣。齊王,太宗在世時,一度有意齊王繼承大統,所以和仁宗一脈的關係可想而知。仁宗膝下亦是三子,徽文太子,當今皇上和定王,徽文太子無嗣而薨,定王謀反被誅。而趙厚昕是景王的嫡長孫。


    這一下,喬氏不能淡定了,急道:“父親,皇上此舉是有意讓趙厚昕接替太子的位置嗎?”


    “不要輕下定論,太後在西山療養半年,驟聞愛孫病去迴宮,天子依仗,不過是皇上作為兒子對母親的孝敬。”喬費聚神色不變的道。


    喬致道:“可是,太子尚在世時,皇上就親近趙厚昕尤甚太子。”


    喬費聚輕笑一聲道:“喜愛侄兒的喜歡,和喜愛兒子的喜歡,是不一樣的。更何況,東宮有一個才人還懷著太子的遺腹子。”


    “那個孩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男嗣,太子之前也有一個男嗣,不過活了八十餘天,族譜都沒排上。”喬氏遺憾道。


    一陣緘默。


    喬費聚兩眼望空緩緩道:“從潛邸時,喬家就更從了皇上,至今二十年了。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沒有看透過皇上。但一點是明確的,皇上是想做明君的,且十六年來,大梁國力走向強盛,皇上確實是有為之君。而古往今來,從漢武帝到晉獻帝,從隋文帝到周宣帝,多少帝王的一世英名都折損在對繼位者的選立上,皇上要把他的道走到底,對儲君之位絕對是慎之又慎,外人窺探不得。既然窺探不到,我們隻能等待著皇上的召喚!”


    ☆、第四章 悶殺


    阮氏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其父是過了縣試,府試的童生,雖然考了十年也沒有過院試成為秀才,在鄉下地方也是受人尊敬的讀書人,家裏良田百畝,房舍七八間,用著兩個幫傭,算是富農之家,阮氏身為獨女,是在父母掌中疼愛著長大。隻是到了七八歲,母親難產而亡,父親一年後病故,族裏叔伯為了侵占阮父名下的產業,強行為其死後過繼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嗣子,阮氏隻得依附著嗣兄生活,明著是妹子,實則就是給嗣兄一家子六七口人當免費的使喚丫頭,有時還要遭到打罵。族中有人看不過,指點阮氏收拾些細軟投奔親戚去,阮氏當了私藏著的母親身前最值錢的一根玉簪子作路費,十歲的時候逃入京來投奔了母舅穀樸。


    舅舅家就是天下腳下的普通老百姓,一妻一兒一女,家中沒有田地,隻在運河碼頭邊上有個五間正房的院子,以前在酒樓當廚子為業,舅母日常做些針錢貼補家用,後來用了二十年的積蓄,買下一間小鋪子做早食,因為兒子讀書,開銷大,碼頭那個院子放出去收租,舅舅一家擠著小鋪子後兩三間小屋居住。


    阮氏跟著舅舅一家過,比看嗣兄一家的臉色是強些,隻是舅舅家條件擺著,也隻那樣。每天醜時末和舅舅舅母起床,剁餡,擀麵,熬粥,包包子,蒸包子,擦桌椅,卯時初開鋪子賣早食,午後補睡一兩個時辰,申時後又做幾屜包子饅頭舅舅拉到碼頭去賣於扛包的工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幹巴巴的小姑娘也出落成了窈窕嬌豔的模樣,一日陪著舅母去置辦表哥的聘禮,巧遇了夏文衍。


    十六歲婷婷嫋嫋,小家柔順氣質的阮氏一眼就中了夏文衍的意,夏文衍身邊小廝一味討著主子的好,熱絡的瞞著家中一概長輩從中穿針引線。穀樸正為著兒子娶親,家中房舍住不開,想先發嫁了外甥女而發愁,因為是唯一妹妹的孩子,幾年來穀樸自問沒少外甥女的吃穿,親戚養到這也是到頭了,至於出嫁添副像樣的嫁妝,穀樸沒那麽大度,財力也拮據,因此,阮氏就算美貌,也嫁不上多好的人家,夏家的仆從一來碰頭,高恩侯府夏家,當今皇後的娘家,這麽大的名號,天大的餡餅呐,不用出錢還能大賺一筆,穀樸是又驚又喜,別的也管不著了,忙著說與外甥女。


    阮氏幼時喪母喪父,多年寄人籬下,也有些小心思,自負出挑的模樣,並不想一輩子活在市井裏,如舅母一樣,在一日日的操勞和瑣碎中,玷汙了容顏,知道是侯府的世子中意,想著侯府是自己想都不敢肖想的高門,也是十分動意。兩下說通,夏家給了穀娘舅二百兩聘禮,又另給了三百兩銀子打首飾買衣料當嫁妝,不過半月,阮氏就抬進了槐花胡同一處十餘間的房子,買了兩個丫鬟給阮氏作伴,又配齊了廚房打掃買辦上的人,當下近十人,把日子過起來。


    夏文衍俊秀儒雅,在床榻上多是溫存體貼,阮氏得遇良人,自然也是知冷知熱,百般順從,來迴幾次,便生出真心實意來,私下商定,等在外頭生下孩子來,就抱於府中,再向家中長輩懇請,以過明路,隻是不過半年,事情就提早泄露出去。


    阮氏一介小民,對豪門之家的各種品評是無從了解,對夏文衍之妻是一無所知,雖然之後日常中和幾個仆婦閑談中得知府中大婦的厲害,想著女子從夫,厲害也是有限,且自己將來入府,謹守著妾室之禮侍奉主母,想來也不能怎樣,因此無知無畏,想著自己和腹中孩子早日有個正經的名分,還盼著早日入府。


    事情捅出來的那幾天,槐花胡同仆從都被抽了迴去,隻兩個單買的丫鬟,是沒上夏家仆從名冊的留了下來,阮氏當時就有些心驚了,之後有個體麵的仆婦過來要自己簽賣身契,以奴婢之身進府,阮氏就是心懼了,阮氏既然立意為妾,妾是如何的,自然早弄清楚了,妾也分三六九等,貴妾,良妾,賤妾,雖然都是妾,可是細分了尊卑的,自己是平民,進府至少能掙個良妾,要是簽了賣身契,就是妾中最下等的賤妾了,別說自己進門後沒有體麵,就是孩子將來也抬不起頭,因此當即就動了胎氣,驚嚇了過去。再醒來,簽賣身契這件事就濾過去了,阮氏知道是夏文衍從中周旋,也不敢再提,知道自己未進門就違了主母的意,又是忐忑不安,所以,被接到侯府後,是日日依著規矩去主母喬氏身邊端茶倒水,伏低做小,與府中上下人等相好,恭儉謙和,不說一個不字,總算得到上下的垂憐,平安誕下了一男一女,終身有靠!


    阮氏昏昏沉沉的睡著,感覺到了空癟下去的肚子,滿心的富足,隱約著聽見,外麵的接耳聲,是大奶奶的管事周顯家的。


    “姨奶奶醒了不曾?哥兒姐兒吃過頭奶沒有?”


    迴話的是從外麵買進來的奶媽子,壓下聲音道:“我剛剛還抱著哥兒姐兒喂來著,隻是還沒有餓著,不肯吃奶。”


    周顯家的略微失望,眼睛陰厲的看著奶媽子道:“罷了,沒你什麽事了,你先下去歇歇,等哥兒姐兒餓了再傳你伺候,不必守著了。”


    奶媽子大鬆了一口氣,不敢再想什麽,連忙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周顯家的提著食盒進來,先瞧了並排放在小床上的兩個繈褓,眼睛又移向阮氏,看見阮氏睜開了眼,屈膝行禮,把食盒放到阮氏床邊的床幾上,端出一碗去了油星子的紅棗烏雞湯來道:“姨奶奶醒了,睡了兩個時辰,想必是餓醒的,奴婢來伺候姨奶奶。”


    阮氏一心生產,尚不知夏家風雲已變,隨口問道:“大爺呢?大爺什麽時候來過?大奶奶……”


    周顯家的攪著湯勺道:“大爺進宮候見去了,趕巧了在姨奶奶下誕之前不久出門的,還不曾來瞧過姨奶奶並哥兒姐兒,總會來的,大奶奶府裏府外多少事情料理,是不管這邊的。”


    阮氏聽了前半句略微失望,聽了後半句放下了些許道不明的不安,惶恐道:“不敢勞周姐姐動手,我自己來喝就是了。”周顯家的是侯府有頭有臉的管事,喬氏的心腹陪房,阮氏知道即使有一兒一女傍身,自己也遠不及這樣一等管事仆婦的地位。


    周顯家的已經舀起一勺雞湯遞到阮氏唇邊,輕笑道:“我們生來就是服侍人的,我六歲起就跟在大奶奶身邊服侍,做慣了的事,姨奶奶別忙,別動,小心碰著下麵的傷口,雞湯要趁熱喝。”


    周顯家的這樣和風細雨,加上阮氏下半身的確還不能動彈,就乖順的由著周顯家的一口口喂了雞湯,生產加上昏睡,阮氏早已覺得餓了,很快就喝光了一碗。又由著周顯家的拭了嘴,擦了手,迷迷糊糊的,隻覺眼皮越來越沉,知覺越來越遲鈍,身體越來越輕飄,像置身在棉花堆一樣,忽然,尖銳的啼哭衝入耳膜,隨即嘎然而斷。


    母子連心,阮氏費勁的睜開眼睛,搖了搖沉重的腦袋,才看清周顯家的伏在小床上,一隻手捂著一個繈褓,那個繈褓在奮力的扭曲。


    阮氏空檔了一下,才知道周顯大的在幹什麽,瞪目欲裂,抬手抓住床帳掙紮著起身,大喊道:“周姐姐,你在幹什麽?來人,有人嗎?來人!大爺……”


    阮氏是用了全部的力氣在唿救,大張著嘴巴,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隻是一些沙沙啞啞,一個字都沒吐出來,而身上涼涼的,不是置身在棉花堆之中,是置身在血泊之中。


    阮氏拚出所有的力氣,空張著嘴巴唿喊,翻身滾下床,手腳並用的爬到周顯家的腳下,拽著周顯家的身上的寶藍色刻絲比甲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再整個身子吊在周顯家的手臂上,想要撼動壓在繈褓上的那隻手。


    周顯家的冷漠的轉頭,手上加了一份力氣道:“姨奶奶,安生些吧,兩百兩銀子配出來的好藥,不知不覺的送你上路,我對得住你了,別折騰了,讓哥兒也痛痛快快的去吧。就是過了今兒,你以為家裏誰能救得了你們母子,是侯爺,侯夫人,還是大爺?他們都救不了!姨奶奶下輩子投胎,眼睛掙亮一點再攀高枝,這輩子眼裏勁差了一半,隻看見大爺是憐香惜玉的,卻不清楚我們大奶奶的脾氣手段,夏家沒有人能違了大奶奶的意。榮華富貴呀,那確實是迷人眼呐,誰都想來過侯府這樣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這樣的日子,單憑了你上下兩張嘴,單憑了你心底那些小心思,在夏家是過不下去的。哎,好日子都是拿命在搏呀,你以為就憑著一張好看的皮囊就能吃現成的,也太把我們大奶奶當冤大頭了。背著我們大奶奶勾引大爺,這半年已經是你多活的了!”


    繈褓裏的嬰兒漸漸停止了掙紮,阮氏原來沒有血色的臉被周顯家的說的通紅,隨即轉成青白色,慢慢的滑了下來,倒在周顯家的腳邊,鮮血還在不斷的湧出,一圈一圈擴散著暈開,泡住了整個身子!


    ☆、第五章 反應


    喬氏在淇國公府待了兩三個時辰,用了飯,歇了覺,才迴高恩侯府來,未到自己的院子,車轎在外麵就被截去了嘉熙院。


    夏家一群人,現在是無頭的蒼蠅,依然抱團的聚在一起。


    喬氏也不拿喬,當著大夥兒的麵兒,把能說的,好的,壞的,一股腦兒的都倒了出來。


    夏家的天是皇後和太子撐起來的,現在太子沒了,皇後還在,夏家還有好大的戲能唱。最好是太子遺下的那位是個兒子且養住了,那是夏家嫡親的外孫子;退後一步,皇上不過四十出頭,後宮多有進幸,再得兒子也未可知呀,皇後占著嫡母的名分呢;再退後一步,就算皇上這裏子嗣斷絕,要從宗室過繼,不管是過繼在皇上名下,還是過繼在太子名下,皇後都是嗣母或嗣祖母,過繼來的,一言一行全天下的人盯著,能不予皇後尊貴而恩澤夏家嘛。夏家現在最要緊的是安分守禮,別給外人挑出一丁點兒錯。


    眾人點頭,紅腫著眼淚互相寬慰著,夏拯身邊捧茶的楊姨娘突然的跪倒在地上,哀哭著道:“大太太,老爺太太,大奶奶,求你們想想法子,六姑娘還在宮裏呢!”


    楊姨娘嘴裏的六姑娘是夏念,夏家這一輩,爺們兒分開排行,姑娘們是攏在一起的,夏念是二老爺和楊姨娘所出的,去年十一月送入慈慶宮,封了太子婕妤。


    大梁後妃,一半出自采選,幾年一選沒有定規。一半是各地屬國藩王進獻的,官宦勳貴之家各憑本事往裏塞的,還有些是自己在宮外獵豔到的。太子十七歲和太子妃孫氏大婚,五年了隻養下一個女兒,也沒有耐心等著太子妃的肚子鼓起來了,去年十月至今收了好幾個適宜生育的女子,勤於耕耘,夏念就是那一撥進宮的。


    夏家原來的打算好呀,早日服侍在太子身邊,將來就算新人不絕,夏家送進去的,一個妃位是少不了的,要是肚子爭氣,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將來都是王爺和公主,要是太子妃不能生,夏家的女人出來占了長,無嫡立長,延綿不絕的尊貴呀。可是好夢剛開始做,一下子潑的透心涼。


    現在距太子薨逝已經過了大半天,宮裏消息有漏出來的,皇上的明旨也一*的宣出來。慈慶宮裏,凡是被太子用過的女人,無論有名分的,沒名分的,在太子入殮後,都要被送入大報恩寺出家,夏念今年才十六歲!


    楊姨娘提到了夏念,眾人,包括之前憤憤不平的章氏在內,都惋惜不已,卻不知多少惋惜是她,像花兒一樣的青春,注定要在青燈古佛旁凋謝。


    “放肆,這裏哪有你說話的地兒!”喬氏皺著眉頭道:“後宮妃嬪之職就是侍奉殿下,殿下就算去了,難道就不需要侍奉了嗎?就是太子妃,也是要入大報恩寺的。能在大報恩寺出家,晨昏為太子殿下祈福,是六姑娘一輩子的福氣,夏家豈能有怨懟之言,怨懟之心!”


    楊姨娘匍匐在地上嗚嗚直哭。大梁朝可沒有送身後之人出家的先例,也不知內裏有什麽隱情,讓皇上下了這樣的旨意,去了大報恩寺,未來幾十年,自己的女兒要過什麽樣的日子,楊姨娘想都不敢深想。


    喬氏聽著心煩,眼睛瞄向章氏,示意她拿出主母的款來處置了。


    章氏看看身邊的丈夫,隻垂頭默默眼淚,縮了。


    喬氏無語歎息,隻得越權發作道:“來人,把楊姨娘拉出去,楊姨娘犯了癲病,請大夫好好醫治。”


    有兩個健壯的仆婦過來架起楊姨娘準備拖走,楊姨娘嚎哭著拽著夏拯的袖子搖頭,什麽癲病,自己不過是為六姑娘真心實意哭了一場,不過是想給六姑娘多掙點娘家的眷顧,就要把自己關起來,夏念無用了,就把她丟在一頭,提都不能提。


    “皇上什麽都知道!”喬氏巡視著屋裏的所有人道。才說了夏家要安分守禮,不能出一點兒錯,皇上待夏家,雷霆也好,雨露也好,都要欣然受之。什麽救?夏念為太子殿下出家,是君恩!


    夏拯看看侄兒媳婦,看看寵愛了十幾年的女人,痛下決心掰開楊姨娘的手道:“你好好的,安心養病,病好了再出來!”


    楊姨娘還要搖頭說話,身後的婆子早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抬了出去。這種地方,本來就不是她姨娘能站的,不過生了個略有出息的女兒,就輕狂的沒邊了。


    以楊姨娘立威,大家都該知道了,怎麽樣管好自己的嘴巴,謹慎小心!屋裏一時安靜下來,連女人的哽咽都沒有了。


    正緘默著,周顯家的進來,立在門邊。


    喬氏一眼看著問道:“什麽事,說!”


    周顯家的走上前一步,平靜陳述道:“迴大太太,大奶奶,阮姨娘產後血崩沒了!”


    屋裏幾個驚愕著,紛紛看向喬氏。


    喬氏坦然受之,道“怎麽迴事,今天家裏這樣的亂,我臨出門前還囑咐了你們盡心伺候,你們是怎麽伺候的!”


    周顯家的低眉道:“阮姨娘孕中就頗有波折,大夫早前就留了話,生產之時會兇險些,奴婢們都是盡心伺候的,一切都聽穩婆調度,看著不好就已經忙忙的請大夫去了,隻是今日外麵都禁著,大夫沒趕上,姨娘就不行了。”


    這話半真半假,阮姨娘懷孕的時候,的確折騰過很多迴,養在外麵的時候,四五個月差點流產一迴,後來肚子鼓起來,也斷不定是一胎還是雙胎,今天是趕上了倒黴,侯爺中風了還請不上好大夫呢。


    “你們就是這樣的辦事!”喬氏加了一份不鹹不淡的怒氣道:“孩子們怎麽樣?”


    周顯家的接著低眉道:“一個哥兒,生下來不久就沒了氣息,還有一個姐兒,奶媽子們在照看著,不是很好。”


    “哎,也是阮氏沒福氣!”一直不語的邵氏先開口,為這事定下了基調:“姐兒你們用心照看著,請大夫去,務必留住了。”


    二房夏文循之妻武氏悠悠揚揚的道:“今兒盡是喪氣事,都敢一塊兒來,也不知誰衝了誰,晦氣!”


    夏文徘之妻石氏輕蔑一聲,不削武氏之為,還在死人頭上踩一腳來討喬氏的好。


    “東廂那邊,一應人事物都不準動,待大爺迴來了再作定奪,阮氏總是服侍了一場的。”就算有什麽貓膩,阮氏也禁得住別人的盤問,誰敢為阮氏出頭?誰敢!。


    周顯家的剛退下,前麵又來報,慈寧宮內侍鄧述將傳旨來,唬的眾人一下子把阮氏丟開了。婆媳關係是很多家庭最難處理的關係,天家的婆媳關係也是如此,夏氏端坐中宮,十幾年來隻存下太子一人,太後娘娘可是對次多有不滿的,現在太子還沒了,也不知太後是什麽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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