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帝王多猜疑,即便他再寡情,虎毒不食子,他也希望能夠盡量多的保全自己的子女。


    可當年,在他登基之後,兄弟們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就剩下一個逍遙王,封地遙遠貧瘠不說,王府上下都是一群不堪入目的荒淫之徒。


    將心比心,若盛舒煜登基為帝,肯定也要首先開始鏟除異己,消滅一切威脅。


    梁太後見他麵色鬆動,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哀家並無它意,隻是不忍見梁家幾百口人麵臨滅亡而已!若梁家不在,覆巢之下無完卵,平陽伯府又如何獨善其身?到時候熾兒和小五,要如何立足於世呢?”


    皇帝勉強一笑:“母後嚴重了,小五自幼在中宮長大,和煜兒向來兄友弟恭。”


    梁太後搖了搖頭:“天家無父子,更何況是兄弟?這道理,皇帝比哀家要更清楚!”


    皇帝終於鬆了口,歎道:“不一定要杜卿……”


    梁太後打斷他,不客氣地道:“杜家是清流,杜老相爺兩朝元老,最是耿直不過,這樣的老臣,哪個帝王都不會隨便對其下手,反而會重用以示君恩浩蕩。和杜家聯姻,才能確保承恩公府的安全,其他幾位皇子才能有所依仗!”


    皇帝終於點頭:“那就依母後所言吧!”


    梁太後動作很快,生怕再有變故,當即傳出懿旨,為梁瑞欣和杜赫賜婚,著欽天監選定吉日完婚。


    傳旨的太監念完,久久不聞謝恩,不由皺了皺眉,尖細的嗓音重重一哼,杜老相爺忙磕頭領旨。


    “叫公公見笑了,我這孫兒,年紀輕沒見過世麵,這不,得太後娘娘賜婚,天大的榮耀,一時竟讓他高興得傻了!”


    太監收了賄賂,自然麵色和緩,笑著道:“貴府公子當真是榮寵非常,咱家這就給相爺道喜了!”


    杜老相爺將人送走,一轉身就沉下了臉。


    杜赫急急開口:“祖父,這門親事孫兒不能應下……”


    杜老相爺冷笑:“難不成你要抗旨不遵?”


    杜赫沉聲道:“我這就入宮覲見陛下,懇求太後娘娘收迴成命!”


    說著,便抬腳往外走去。


    杜老相爺一拍桌子,怒喝道:“迴來!你當這門親事聖上會不知道?若不得陛下點頭,太後娘娘如何能這般迅速傳下懿旨!承恩公府是太後娘家,你拒絕這門親事,就等於打了太後娘娘的臉麵,你是想拉著整個相府給你陪葬不成!”


    杜赫著急地問:“祖父不是說,我的親事雖好不要和皇室宗親牽扯上關係嗎?大不了我去給梁家、給太後娘娘負荊請罪,但憑他們處罰!天理昭昭,他們就算權勢再大,我若不同意,總不能逼婚於我吧!”


    杜老相爺聞言更氣:“是!我是說過這話!可早幾年你幹嘛去了?那麽多合適的人家你不同意,如今被太後拉攏過去,是你自作自受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跟你說,哪怕沒有太後賜婚,你想娶安定侯府那丫頭,也是做夢!”


    杜赫臉色一白,啞聲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杜老相爺端起茶盞,冷冷一哼,“莊皇後親自培養出來的媳婦兒,怎麽可能便宜給你!”


    杜赫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太子妃是杞國公府嫡出小姐,更是坤儀長公主的女兒,將來太子登基,她必然是皇後的不二人選!清揚……清揚不會甘願為妾的!”


    杜老相爺冷笑:“你以為她的親事自己能做的了主?正因為太子妃背後權勢太盛,為免將來華家成為第二個承恩公府,莊皇後才要扶植一個勢力,足以和中宮抗衡,來平衡後宮,繼而穩定前朝!”


    杜赫滿臉慘白,卻說不出反駁的理由,隻是搖頭,喃喃重複著:“不會的,我不會娶別人,清揚也不會嫁別人,不會的……”


    杜赫神思不屬地走了出去,剛出院子,就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杜家瞬間上下大亂,杜老相爺氣得胡子亂飛,狠狠拍著桌子,恨鐵不成鋼地怒罵:“沒出息的廢物!一個兩個都這麽沒出息!爛泥扶不上牆的孽障……”


    賜婚的消息很快在帝都傳開,姚佐伊第一時間跑去傅清揚的院子,滿臉擔憂地望著她,見她一臉淡然地修剪盆栽,一時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開口。


    傅清揚忽然一笑,淡淡地道:“大嫂不必為難,我沒事。”


    姚佐伊一驚,脫口而出:“你已經知道了?”


    若這種滿帝都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她都這麽晚還不知道,那她這些年當真是白活了。


    姚佐伊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從她麵上實在看不出她的心情,不由奇道:“妹妹不傷心?“


    傅清揚微微笑道:“不過是個輕諾寡信的男人罷了,這般靠不住,也沒什麽好留戀的,哪裏值得我一場傷心。”


    姚佐伊歎了口氣,不知為何,心裏不僅沒有鬆一口氣,卻反而更加擔憂難過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勸道:“妹妹想開就好,天下好男兒多的是,憑妹妹條件,哪裏還用愁嫁!妹妹放心,嫂子幫你掌掌眼,定選一個比杜赫好千倍的人來!”


    這世上,杜赫已是難得的人,性情相投,瀟灑不羈,學識豐富,品貌俱佳……錯過這樣的他,想再找一個願以平等待她,共守白頭之約的人,當真是希望渺茫。


    傅清揚心下酸澀,輕輕一笑道:“那就勞煩嫂子了!”


    姚佐伊實在不放心,可傅清揚卻表現得滴水不漏,冷靜至極,實在不像一般失戀的女孩那般,甚至連一點傷心都沒有,弄得姚佐伊滿腔話語硬是開不了口。


    姚佐伊無法,勸慰了半天隻好離開,剛一走,傅清揚就停下了手,麵無表情地看著已經光禿禿的盆栽,許久動也不動。


    春蓮紅著眼圈小聲勸道:“姑娘若心裏難過,千萬別忍著,哭出來會好受些……”


    哭出來……


    傅清揚也想像失戀的人那般酣暢痛哭,或去跑到杜赫麵前大鬧一場,質問他為何許下諾言卻失信於她,為什麽不能抵擋住所有壓力堅守承諾,為什麽不去努力爭取哪怕一絲一毫……


    可傅清揚眨了眨眼,卻發現一滴眼淚也沒有,幽幽地歎了口氣,滿心疲憊地道:“將這盆花丟掉吧……”


    ☆、第86章 分手


    杜赫病倒了,一時氣血不順,鬱結於心,整個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燒得臉色通紅,一直喃喃地說著胡話。


    杜大太太坐在床邊,心疼地抹著眼淚:“這可如何是好,思源都昏迷兩天了,粒米不沾的,就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杜大老爺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歎道:“父親不是從宮裏請了太醫瞧過了嗎,太醫開了方子,說是沒有大礙,待醒來再調養幾日就能好了。”


    杜大太太想起來就氣:“思源那孩子素來脾氣倔,又最認死理,就是有天大的事兒,父親也該慢慢和他說……這般急火攻心的,若真是有個什麽好歹,讓我該怎麽辦!”


    杜大老爺忙勸慰道:“這說的是什麽話!父親莫非就不心疼思源了?放心好了,思源沒有大礙,你守了許久,下去歇息吧!”


    杜大太太被勸了半天,總算願意迴去自己院子,心裏卻依然不免有些埋怨杜老相爺的心狠。


    知子莫若母,杜大太太如何不清楚自己兒子的心思呢?這些年他房裏連個侍妾都沒有,更是拒絕了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姑娘,為的是誰,這家裏哪個不是心知肚明!就是老相爺,雖點過幾句,可到底沒有明確表示過反對,正是這種默許的態度,才給了思源希望,讓他如今情根深種。


    其實要她說,安定侯府這些年也慢慢恢複了往日的昌盛,傅二姑娘又是在皇後娘娘身邊長大,情分上必然很不一般,這樣知禮能幹的媳婦兒進門,就是對整個杜家,都是大有益處的。


    可偏偏,梁家借著太後,捷足一步。


    好在,承恩公府也不差,梁家四丫頭品貌也算上乘。


    杜大太太迴房後,心裏盤算許久,到底對這樁賜婚還算滿意,便安心歇息了。


    杜赫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掙紮著下床,要出門去找傅清揚,家裏上下半百阻撓不成,終於惹怒了杜老相爺,吹胡子瞪眼地罵道:“都不準管他!他想作死,就讓他去,誰都不許幫他!”


    杜赫幾天沒有進食,又在床上躺了那麽久,自然虛弱無比,好在他身體底子不錯,人又年輕,踉蹌著走到門口,出了滿身的虛汗,在小廝的攙扶下爬上了馬車。


    安定侯府的門房十分為難,支吾著開口:“杜大人,您還是請迴吧,咱家大奶奶說了,杜家任何人都不見,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杜赫臉色青白,著急地懇求道:“你去問問,就說我有話要跟二小姐說,讓她一定見我一麵……”


    杜赫伸手,示意小廝取來重重一個錢袋,塞進門房手裏,門房卻推辭不收,苦著臉歎道:“杜大人,不是小的不願幫您,叫大奶奶知道了,小的就完了!”


    杜赫還想再說什麽,忽聽伸手傳來聲響,一頂青呢小轎停了下來,窗簾被一隻白皙纖細的手緩緩撩開,露出一張嬌美可人的臉來。


    “杜公子?”


    杜赫忙拱了拱手:“三小姐好!”


    傅懷柔命轎夫放下轎子,接著下來走上前,細細的眉毛輕輕蹙起:“這是怎麽迴事,怎麽叫杜公子在門口站著呢?”


    門房忙苦哈哈地解釋:“小的也是聽從大奶奶的吩咐……”


    傅懷柔立馬想到最近在帝都被人津津樂道的消息,頓時了然,看著杜赫蒼白憔悴的麵容,不由心下暗歎,淡淡地道:“杜公子不必在這兒白費功夫了,二姐姐前個兒起就不在府裏了。”


    杜赫聞言大驚:“她去了哪裏?進宮去了嗎?”


    傅懷柔搖了搖頭:“太子妃殿下去西山行宮休養待產,二姐姐便陪著一道去了……”


    杜赫感激開口:“多謝三小姐!”


    說完便連忙上了馬車,命車夫直奔西山行宮而去。


    傅懷柔目光深深地望著馬車漸行漸遠,少女的麵容上是一絲不符合年齡的決絕滄桑,幾不可察地一聲輕歎,消散在陽春三月的和煦清風中。


    傅清揚聽說杜赫求見的時候,心中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見他。


    杜赫麵色閃過一抹驚喜,隨即便被更加沉痛的哀傷淹沒,輕聲喊道:“清揚,我以為你再也不願見我了……”


    傅清揚神色淡然地坐下,語氣平靜地道:“我是不願再見你,可想了想,背心棄諾的人又不是我,何至於我要畏畏縮縮的呢?再者,我也十分好奇,當初麵臨永康公府和壽陽長公主咄咄逼人的境地,你尚且遊刃有餘,為何如今換了梁家,你就一點作為都沒了呢?”


    杜赫的臉色隨著傅清揚的話一點點蒼白,苦笑一聲開口:“因為當初,薛凝雲算計的不過是我一人,而現在,太後娘娘和梁家聯手,算計的是整個杜家……清揚,我可以豁得出去我個人,卻不能自私地豁出整個杜家,是我對不起你,你若是怨我恨我,我無話可說……”


    傅清揚淡淡一笑:“怨恨,是最費力氣的事情了,而我這人其實最懶不過……”


    杜赫麵上血色盡褪,忽然出聲打斷她,滿眼期冀地望著她問:“清揚,你可願等我兩年?等……時機成熟,我自會兌現當初諾言!”


    傅清揚靜靜地望著他:“等你兩年又如何?難道讓我做妾?”


    杜赫急急解釋道:“不,我哪裏舍得讓你受丁點委屈……等到機會來臨,我自會將你明媒正娶過門,成為我杜家的媳婦!”


    成為杜家的媳婦……


    原來終究,他還是舍不得自己的家族權勢。


    傅清揚心裏說不出的失望,最後一絲希望也隨著杜赫的話破碎了,閉了閉眼輕聲道:“然後呢?為了實現你對我的諾言,便要犧牲另一個女子的一生嗎?你若真的不願娶她,便該在一開始就堅定拒絕,而不是懷揣著將來拋妻負心的想法,這不是大丈夫所為……罷了,終究是有緣無分!”


    杜赫艱澀出聲:“當真一點情分都不顧了嗎……”


    傅清揚沉默不語,眼中的堅定,明明白白寫著自己的答案。


    杜赫哀傷地看著她,昔日瀟灑不羈的青年,此刻瘦削蒼白,搖搖欲墜,再也沒了以往的意氣。


    望著他滿身落寞的背影,傅清揚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春光燦爛的時節,瓊林宴上曲水流觴,一身探花朝服的少年麵如冠玉,豐神俊秀,修長指間拈花而笑,當真是比粉桃還要醉人。


    而如今,時事境遷,少年終究還是會長大,年少輕狂的灑脫不羈,終還是被套上世俗沉重的枷鎖,肩負起無可避免的責任。


    傅清揚忽然出聲:“杜公子……”


    杜赫身體猛地一僵,迴過頭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傅清揚頓了頓,淡淡地繼續道:“未免落人口實,這些年來往的信件我已經燒了,其他東西,我已經收拾整點了出來,迴頭我會讓你送到貴府。”


    杜赫臉色霎時一派灰敗,忽然放聲大笑,轉過身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你這女人,可真是夠絕情的!真不知道杜公子看上你什麽!”


    傅清揚苦澀一笑:“我也不知道,這不,終究還是一場空……”


    薛凝雲撅了撅嘴,氣憤地瞪著她:“就沒見過你這種人!真替杜公子不值!早跟你說了,這一切都是梁瑞欣那個賤.人搞出來的,連我都上了她的當!你卻還故意說出這番剜心之語,不是誠心讓杜公子難過嗎!”


    薛凝雲再沒有腦子,聽到梁瑞欣被賜婚給杜赫的消息,也多少反應了過來,氣得差點砸了行宮,幸虧她身邊的丫鬟們死活攔著,才沒有釀成大禍,不過饒是如此,薛凝雲大怒之下,還是拿下人狠狠出了口氣,可憐一群小丫頭,被折騰得淒慘不已。


    “我都被拋棄了,還不許我放幾句狠話報複一下!”傅清揚哼了一聲,懶得和她費口舌,起身要走,“梁瑞欣能得逞,也說明的確是我們之間有問題,才會讓她有機可乘……倒是郡君,怎麽事到如今,竟能沉得住氣了?”


    薛凝雲差點被激得又要跳腳,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冷笑著道:“不比傅二小姐能忍,萬年的王八千年的鱉,龜縮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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