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佐伊打開精致妝奩,挑了桃紅胭脂,為傅懷淑化了鮮妍妝容。


    姚佐伊抹了抹眼淚,一迴頭發現老太太不知何時暈了過去。


    又是一番兵荒馬亂,直到天蒙蒙亮了,侯府才稍稍安穩下來。


    傅清揚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本以為經過宮變,又親眼見證了大姐的慘烈犧牲,這一覺定是噩夢連連,睡不安穩,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點了穴,這晚傅清揚睡得格外沉,竟然絲毫夢境也無。


    以至於傅清揚睜開眼盯著帳頂許久,腦子裏都是一片空白。


    “你醒了,餓不餓,想吃點什麽?我讓人給你去弄。”


    傅清揚愣了愣,轉過臉看向他,昨夜的記憶紛湧至眼前,讓她的頭一下子劇烈疼了起來。


    盛舒煊歎了口氣,將椅子拉近,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將她眼角的眼淚拭去,溫聲安慰道:“別難過了,讓她走得安心些吧……”


    傅清揚躺在床上,一言不發,默默流著眼淚。


    盛舒煊溫暖的手掌覆在她冰冷的額頭,繼續輕聲勸道:“即便不為自己,也得為老太太著想一下,老太太得知噩耗,已經病倒了,若再見你如此消沉,必然更添傷心。”


    傅清揚閉上眼睛,一絲悲切至極的哭聲從齒間溢出。


    盛舒煊歎道:“妹妹早日打起精神來吧,你姐姐……已經安置在了她的院裏,等老侯爺他們迴來,想必就要尋地方讓她入土為安了,多年姐妹情分,也去送一送她。”


    傅清揚終於開口:“反賊全部伏誅了?”


    盛舒煊鬆了口氣,沉聲道:“大皇兄現在神誌不清,被關押在宗人府等候發落,我看著,父皇還是念著一份兒香火情的,今個兒一早還宣了太醫去給他診治……其他犯上作亂的賊子,除了那些當場伏誅的死士,其餘投降的,都被壓起來聽候審問。”


    傅清揚語氣冰冷:“安定侯呢?”


    昨晚混亂之際,哪有人注意到他們那個角落發生的事兒,可傅清揚始終關心著家人,自然沒有錯過安定侯將傅懷淑拽到身前做擋箭牌的動作。


    傅懷淑會死,兇手雖是反賊,可罪魁禍首,卻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盛舒煊一聽她現在連父親都不喊了,皺了皺眉歎道:“父讓子亡子撞牆,這世道就是如此……安定侯站在道德高點,即便人人知道他拿自己女兒擋刀,至多不過是罵他一句冷情狠心。可若是你因此忤逆不孝……”


    盛舒煊話沒說完,但傅清揚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著道:“莫非大姐姐就要白死?她才剛剛及笄!她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死在自己親身父親的手裏,大姐姐心裏是何等滋味?”


    盛舒煊沉默不語。


    傅清揚眼淚根本止不住,狠狠一抹臉,語氣尖銳:“這樣的人渣,你讓我去喊他父親?可你看看,他可有一分父親的作為?我寧可去認一頭豬做父親,也不願再認他!”


    盛舒煊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眼神淡然地看著她,平靜開口:“當年我母嬪懷著弟弟,肚子剛剛顯懷,不過去了一趟壽康宮,迴來就香消玉損了……太後娘娘和慧妃聯手,不僅我未出世的弟弟沒了,連母嬪也離開了我。”


    傅清揚頓了頓,淚眼朦朧地看向他。


    盛舒煊眼神中有懷念,有傷感……卻沒有多少怨恨。


    “母嬪去世前,拉著我的手叮囑我,仇恨會讓人不快樂,也會讓人萬劫不複。不管我想做什麽,都要等到萬無一失的時候……”


    傅清揚若有所思地擦了擦眼淚。


    盛舒煊輕輕歎了口氣:“母嬪為我好,方希望我忍下一時意氣,你大姐姐和你向來感情深厚,想必也不會希望你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去給她報仇。”


    傅清揚默然許久,眼淚漸漸停了下來,半晌輕輕點頭,啞聲道:“我明白了,謝謝你,四哥……”


    傅清揚起床洗漱,強迫自己吃了半碗白粥,拍了拍臉頰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才慢慢往老太太的院子裏走去。


    華老太太的狀態很不好,這番打擊讓她整個人蒼老許多,頭發全都白了,全然不見往日的精神。


    傅懷淑和傅清揚相比,雖然華老太太從各種利益考慮,更加看重清揚,但傅懷淑是府中長女,自幼被她帶在身邊悉心教養,感情上,老太太自然更加偏心於她。


    傅懷淑的親事,已經讓她傷透了心,如今驟然過世,更加讓她心碎不已。


    傅清揚見到老太太躺在床上滿臉悲傷,心裏驀地一酸,上去握住她的手哽咽喚道:“老太太……”


    華老太太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歎道:“清揚啊,你大姐姐不在了,你可萬萬不能再有事了,不然……是真正要了祖母的命啊!”


    傅清揚強忍著眼淚,伏在華老太太身畔,澀聲開口:“老太太,您要趕緊好起來……我已經沒有母親了,現在也沒了姐姐,是再也承受不了失去親人的痛苦了……”


    祖孫倆難免又是一陣傷心,哭了許久。


    到了下午,安定侯等人才迴來。


    傅懷遠傅懷安先去看望老太太,陪在老人家身邊侍奉湯藥,老安定侯滿身疲憊,剛坐下歇息,就聽聞下人通傳,傅清揚在門口等候。


    老安定侯按了按額角,讓人進來。


    傅清揚麵色有些憔悴,總歸沒有失去理智,冷靜地開門見山道:“宮裏情況如何?”


    老安定侯一直在宮裏,又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自然清楚,聞言歎道:“大皇子謀反作亂,念在昔日功勞,目前又已瘋癲,將其圈禁,終生不得放出。敬妃認罪,戕害皇嗣,陷害妃嬪,供認不諱。看在三皇子麵上,貶為低等宮婢,打入冷宮……其他人等還在審問,朝中經過這番清洗,想必不少官員要跟著落馬。”


    傅清揚譏諷一笑:“瘋了?就不知道大皇子是真瘋還是假瘋!”


    老安定侯搖了搖頭:“真真假假又如何?總歸皇上舍不得殺他,瘋不瘋,這輩子都永無翻身之地了。


    這場宮變,梁太後一派表麵上雖安然無恙,可畢竟當初是她提攜芳嬪,又是她親手扶植了大皇子,更何況昨晚壽宴揭露的種種醜聞……梁太後聲譽受損,自然威嚴掃地,想必會消停很長一段時間了。


    而主謀,作為最有競爭之力的大皇子,樹倒猢猻散,長達二十餘年的嫡長之爭終於以中宮完美勝出畫下了休止符。


    剩下的,敬妃被打入冷宮,三皇子難免受到牽連。盛舒焰年幼,經過這些年,已經隱隱成為了中宮派係的一份子,就連安妃,都再難生起爭鬥之心。


    現如今,中宮為盛舒煜掃除了一切障礙,再無人能和二皇子抗爭。


    傅清揚歎了口氣:“姨母和表哥,想必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芳嬪說陛下的身子已經……是真的嗎?”


    老安定侯點了點頭,摸著胡須一臉凝重地道:“昨晚陛下強撐著處理完後事,便撐不住吐血暈了過去……太醫院輪番診治,已經證實了,恐怕陛下……”


    傅清揚皺了皺眉:“這些,劉太醫早已經知曉,卻不知姨母究竟為何要隱瞞下來,任由芳嬪下藥?”


    老安定侯看她一眼,點撥道:“陛下年事已高,皇子們也已經長大,卻遲遲不肯立儲……自來少有主動退位的君王,你看曆史上哪有甘心去做太上皇的?都是做到死為止。二殿下如今年盛力強,而朝中日漸腐朽不堪,軍力積弱,內憂外患不斷。若長此以往,必然四處生亂!朝中欠缺一份生機,而這份生機,你覺得當今聖上能有麽?”


    朝廷需要新鮮的血液,最好的方式無非是換一個新的統治者。


    莊皇後的目的,從來不是把兒子扶上帝王就算完,而是要成就兒子盛世名君的輝煌!


    傅清揚忽然不知心中是何感想,莊皇後待她親厚,悉心教養,給了她母親的關懷。可正是莊皇後有意無意地主導,才會發生昨晚的宮變,有了傅懷淑的悲劇。


    老安定侯一眼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開口道:“即便沒有皇後娘娘的推波助瀾,這種事也遲早會發生,那時嫡長相爭,必然帶來更多的慘事……淑丫頭的死,我也很傷心,這是她命中劫難,你不要想太多,鑽了牛角尖!”


    傅清揚垂下眼,許久靜靜說道:“我明白了,祖父放心。”


    老安定侯點了點頭,欣慰歎道:“如今這一輩兒裏,你大姐剛烈有餘,圓滑不足,你大哥誌不在此,木訥耿直。三丫頭盡是些小女孩心思,安哥兒雖機靈,卻是小聰明不斷,心術不正,難當大任……隻有你,自幼受皇後娘娘教導,資質最好,將來家族興盛,還得靠你!”


    傅清揚始終垂著眼,讓人看不清眼中情緒,麵色淡然,態度乖巧:“祖父苦心,清揚絲毫不敢懈怠。”


    老安定侯揮了揮手:“行了,我也累了,你去吧!”


    傅清揚禮數十足,說了幾句客氣話才告辭離開。


    走到門口,卻聽到老安定侯忽然意有所指地道:“陛下身邊的路公公透了口風,皇上雖然病倒,卻堅持擬了立儲旨意……連皇上都考慮到退位讓賢了,咱們侯府也不會太落於後。”


    傅清揚頓了頓,徑直出了門。


    許久,屋子裏一聲蒼老歎息,沉痛無奈。


    傅懷淑作為未出閣的女孩,意外橫死,自然隻能先安置在府,連靈堂都不可大設。


    安定侯府是再也想不到,他們還沒上門去協商,承恩公梁家就這般急吼吼地前來和他們撇清關係!


    傅懷淑死了,最開心的莫過於梁家老三。


    賜婚旨意剛下來,他就吩咐人去打聽過傅懷淑了,他身邊幾個狗腿子早就誇大其詞地跟他說過傅大小姐的厲害名聲,梁老三心裏老大不情願,生怕娶迴一個母老虎,讓他以後尋歡作樂都不得自由。


    如今傅懷淑一死,他立馬攛掇著梁家去退了親,直把安定侯府的人氣個好歹!


    姚佐伊當即不顧自己大家閨秀的形象,拍著桌子狠狠一呸,厲聲怒罵道:“什麽狗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麽德行!當初上趕著求了賜婚逼著我們下嫁,如今大姐兒屍骨未寒,他們就這般急於撇清,當我們侯府好欺的不成!大姐兒生前我們顧忌頗多,如今大姐兒都不在了,管他是誰的娘家,也不能這般欺人太甚!”


    傅清揚小臉寒冰籠罩,冷冷一哼道:“就是太後娘娘,也不能不講道理!這次,我們侯府絕不退讓!”


    梁家一退婚,雖然承恩公府難免被人詬病涼薄負義,可也算人之常情,到底不曾禮成,人一死,退親也正常。可對傅懷淑,名聲卻不大好了。


    被退親的女兒家,不管原因為何,受傷害的永遠是女孩。


    這個年代,對女人就是如此的刻薄不公。


    第二天,傅懷遠一本奏章參了梁家,承恩公府仗勢欺人,不仁不忠,猖獗逆上,膽敢違抗太後懿旨,私自反悔禦賜婚約!


    朝堂上的爭鋒相對暫且不提。傅懷淑停棺數日,因為親事原因遲遲無法安葬,眼看著屍身即將腐壞,眾人紛紛著急起來。


    這年頭,未出閣的女孩去世,是不能葬入家族墳地的,老安定侯和華老太太在族裏四處周旋,才終於準許她在家廟安置,如今又生事端……族長們便提出異議,以至於傅懷淑竟然無法入土為安。


    ☆、第75章 後事


    不過數天,傅清揚十幾年沒減掉的嬰兒肥就消失了,雖然麵色尚好,在外人跟前也表現得十分冷靜,可眼見的消瘦下去,還是能讓人體會到她的悲慟傷心。


    宮變那夜之後,梁太後就對外稱病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後娘娘這是礙著名聲有損,沒大有臉見人。大家暗自腹誹幾句,該盡的禮節卻絕不敢少。雖不能當麵拜見,那些孝敬依然流水般送往壽康宮。


    傅清揚幾次三番地求見,都被孫嬤嬤擋了下來,那張刻薄盡顯的老褶子臉板得一絲不苟,態度強硬地拒絕道:“太後娘娘鳳體違和,太醫特意囑咐了,閑雜人等不得打擾娘娘靜養,姑娘還是請迴吧,老奴定會將姑娘的問候轉達給娘娘,等娘娘好些了,姑娘再來請安。”


    傅清揚不死心地往孫嬤嬤懷裏塞了個沉甸甸的錦囊,笑著道:“嬤嬤服侍太後娘娘辛苦了,這些給嬤嬤拿去吃酒……不知太後娘娘身子可好些麽,這麽多天都見不到太後,我這心裏怪擔心的!”


    孫嬤嬤冷眼看著她,將錦囊塞迴她手裏,淡淡地道:“姑娘還是收迴吧,老奴擔當不起!太後娘娘有上天庇佑,自會好轉,姑娘安心等著就是!”


    說完不再理會她,孫嬤嬤心裏一聲冷笑,轉身進去了。


    傅清揚當即氣個好歹,暗罵一聲老刁婆,真是什麽主子養出什麽奴才!


    梁太後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傅清揚無奈,隻得另想辦法。


    不光是梁太後稱病,皇上也病倒了。


    這番打擊太重,再加上皇帝身子本來就沉珂未去,這兩年芳嬪明裏暗裏又喂了許多傷身子的藥給他,表麵瞧著雖然無礙,但終究是掏空了身子,傷到了根本。


    莊皇後無微不至地陪在他身邊照顧,湯藥擦洗不假他人之手,讓皇帝心裏感動不已。


    患難夫妻,真情流露。


    皇上歎了口氣,握著她的手道:“朕這一生,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立你為後!”


    莊皇後動情地望著他:“皇上是我的夫君,照顧你本來就是我應盡的責任。”


    皇上拍了拍她的手,視線落到床頭案幾上厚厚一摞奏章,頭疼地皺起了眉。


    這兩天雖還強撐著上朝,可每日奏章堆積如山,以他現在的精力,實在難以批閱完全,不過幾天,便積了許多政事沒能及時處理。


    莊皇後體貼地扶起他,在他身後墊了個靠枕,笑著道:“若陛下信得過,這些奏章我念給陛下聽,陛下再批閱,這樣也能減輕些勞累。”


    皇上微微一笑:“朕如何能信不過你!算了,我這身體……皇後代朕批閱吧,不必多此一舉念給我聽,若有不好處理的,再來問朕!”


    莊皇後忙推辭道:“這如何使得?先不說後宮不得幹政,就說我一個婦道人家,管管後宮瑣事還行,處理國家政事,是萬萬做不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從四德好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苗亦有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苗亦有秀並收藏三從四德好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