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揚微微一笑:“看來這方硯台很不錯,難得見大哥這麽喜愛。”


    “豈止不錯!”傅懷遠歎道,“我就隻見過臨淵閣太傅有過,還寶貝得跟什麽似的……”


    傅懷遠好讀書,才學非凡,做過二皇子的伴讀,現在二皇子年紀大了,不再去臨淵閣,本想留他在身邊,可傅懷遠是個書呆子,大好機會拒絕了,整天隻知道鑽研書籍。


    傅清揚知道華老太太最是關心她在宮裏的生活,擔心她年紀小不懂事,在宮裏衝撞了娘娘公主,便撿了些趣事說給老人家聽,也讓家人放心。


    傅清揚年紀小,說話聲音清脆,卻異常流利,而且條理分明,講起故事也是繪聲繪色引人入勝,一屋子人都聽得笑聲不斷。


    “二姐姐說的真有趣!”傅懷柔一臉懵懂天真,眼中滿是好奇羨慕,“原來宮裏這麽好玩呀!”


    傅清揚端起茶盞,淡淡看了她一眼,並不接話。


    傅懷柔咬了咬唇,麵色怯怯,忽閃忽閃的大眼滿含期冀,天真無邪地道:“我聽說皇宮裏金碧輝煌,巍峨氣派。皇後娘娘宮裏還養了兩隻孔雀,可漂亮了!二姐姐,我還沒見過孔雀呢,好想去看一看,下次進宮,能帶柔兒一起嗎?”


    傅清揚抿了口茶,隨手擱在桌邊,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並不言語,那雙眼靈動非常,看得傅懷柔全身不自在起來。


    傅懷淑瞬間冷下臉來,當即不客氣地訓斥道:“女孩子家不好好學著點貞靜,聽了外麵風言風語就吵嚷著要進宮!皇宮大內,那是什麽地方?別說是你,你親老子娘也輕易進不去!皇後娘娘是何等樣尊貴,豈容你們想見就見?”


    傅懷淑自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華老太太悉心教導,再加上身為長女,管家理事了一段時日,威嚴日盛,小臉一板,別說沒見過世麵的傅懷柔,就是侯府大管家,也不敢輕易糊弄。


    傅懷柔頓時眼圈一紅,眼淚迅速蓄了起來。


    傅懷淑不等她眼淚落下,話鋒一轉冷冷道:“孫姨娘是怎麽教的妹妹?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姨娘也不懂嗎?自來隻聽說過正妻嫡女有資格進宮給娘娘請安,別說現在姨娘還沒被爹爹扶正,就是有一天扶正了,也不過是個繼室,憑著姨娘的出身,誥命再也越不過我娘,貿貿然帶著妹妹進宮,讓別人怎麽想?帝都去請安的誥命夫人和王孫貴女又如何想?沒的讓人說我們安定侯府輕狂,仗著和娘娘有點子姻親關係,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丟了整個侯府的臉麵!”


    一番話將孫姨娘母女的臉皮扒了個一幹二淨,連帶著傅懷安也麵上無光。偏偏傅懷淑是家中長女,說話向來有分量,現在年紀大了開始管家,正是需要從孫姨娘手中□□的機會,這麽一番連消帶打,輕輕鬆鬆在家下人中樹立了權威。更是借著這番話,暗指今天孫姨娘進宮接清揚迴家的事,於理不合,丟人現眼。


    孫姨娘捏著帕子輕拭眼淚,哽咽泣道:“大姐兒這話可是要了我們娘兒倆的命!柔兒年紀小又懂什麽呢?小孩子家家的,聽到姐姐說得新鮮有趣,好奇罷了!我知道自己身份,這麽些年哪裏敢有半分逾矩,今天實在是大姐兒張羅著中秋節禮,老太太又忙著置備點心,爺兒沒辦法才準了我去接二姐兒迴家……”


    昨晚上安定侯歇在了孫姨娘處,情濃之時說的混話根本就不過腦子,哪裏想今天會被女兒揪出來暗諷一番。


    安定侯麵上有些掛不住,撓了撓精心保養的臉皮,忍不住出口道:“小孩子們不懂事,哪裏至於……”


    “夠了!”


    華老太太一拍桌子,冷冷地盯著他們:“你自個兒房裏的事兒,我管不著!可你們做父母的混賬,不能累了孩子!柔姐兒你要是教不好,我舍了老臉進宮去求娘娘恩典,讓宮裏的教習嬤嬤親自來教!”


    華老太太一出聲,直嚇得孫姨娘母女麵色慘白。


    傅懷安忙上前道:“祖母消消氣,大過節的,可別氣壞了身子。”


    說著恭恭敬敬奉上盞茶,溫聲勸道,“妹妹年紀小,家裏這些天人情往來著實忙了點,大姐姐接手家事不久,娘親不放心,偶有幫襯,對妹妹的管教難免鬆散了些。也是孫兒的不是,平日裏對妹妹關照不夠……祖母放心,孫兒迴去一定幫著娘親好好管教妹妹!”


    傅懷安雖然庶出,可聰明恭順,深得長輩喜愛,華老太太麵色緩和不少,接了他的茶。


    傅懷安溫和笑道:“晚上風涼,祖母的院子遠了點,倒是早些迴去休息,免得著了風!”


    華老太太點了點頭,笑著道:“二丫頭許久不見大姐兒,想必姐妹倆有不少話要說,你們也迴去吧!”


    孫姨娘拉著傅懷柔,一路憋得夠嗆,直憋到進了自己院子,才憤恨罵道:“真是偏心偏得沒個天理!同樣是親孫子親孫女,老太太絲毫沒把你們兄妹放在眼裏!大姐兒小小年紀就掌家理事,二丫頭更是自小送進中宮調養!你們呢?連個屁都沒給你們兄妹!”


    傅懷柔紅著眼圈:“誰讓我們是庶出,祖母祖父偏心嫡孫,又能有什麽法子!有大姐二姐在,這府裏,哪還有我們喝湯的餘地!”


    “快閉嘴吧!”隨後進屋的傅懷安一聽這話,陡然大怒,冷聲嗬斥道,“子不言父過!老祖宗是什麽輩分,豈容你說這些酸話!不思量著好好孝敬長輩,反省自己過錯,倒是敢挑起祖母的不是,我看老太太說的沒錯,合該給你請了宮裏嬤嬤來教導!”


    傅懷柔眼淚大顆大顆掉落,小小年紀顯得尤為可憐,抽抽噎噎道:“我不過是聽著二姐姐說宮裏趣事,有些好奇罷了,是大姐姐非揪著不放……”


    “你那些心思,以為能瞞過誰?”傅懷安淡淡的一句話,就讓傅懷柔故作委屈的抱怨再也說不出口。


    到底是親妹妹,傅懷安歎息道:“柔兒你年紀小,做做針線點心在長輩麵前盡孝,比你費這麽些心思,要好很多!你是家中幼女,父親疼愛你,祖父祖母待你不薄,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你那些手段,擱我眼裏都不夠看,更何況別人。”


    傅懷安親自給妹妹擦了擦眼淚,無奈歎道:“嫡庶尊卑,古來有之……老太太偏疼嫡孫,也是人之常理!”


    要傅懷安說,既然形勢不如人,就該安安分分,待得羽翼漸豐才好想寫其他。更何況,安定侯遲遲未娶正室,孫氏最得寵愛,園子裏的姨娘們,隻她說話最有分量,他們實在沒受過什麽委屈,何必要去強出頭!


    孫姨娘卻不了解兒子的心思,聞言心裏陡然一酸,憐惜地摸著兒子的臉道:“都是娘沒用,沒能有個好出身,連累了你們兄妹……”


    傅懷柔抽了抽鼻子,想也沒想脫口安慰道:“母親且放寬心吧!他們有老太太撐腰,可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能幫襯他們到幾時?家裏到底還要指望父親,母親隻看將來吧!”


    傅懷安一張臉霎時如寒冰覆蓋,用力掐著妹妹的肩膀,怒不可遏地喝道:“說的什麽混賬話!你是不是想死?啊?想死也別拖著娘親和我!祖母是我們長輩,不好生孝敬,反倒在這裏胡咧咧,我們聽聽就算了,若是讓外頭人聽見,仔細你那張嘴!”


    傅懷柔肩膀一疼,小臉微微扭曲,被兄長言語恐嚇,到底年紀小,嚇得立馬不敢說話。


    孫姨娘連忙拉開兒子:“好了好了,柔兒年紀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好好指點她就是!還有你,這些話,柔兒以後萬萬不可再說!”


    傅懷安滿腔話語實在無法對母親訴說,微微仰頭,不過十來歲的少年,眼中已有了些不合年紀的無奈疲憊。


    另一邊,傅清揚拉著長姐去了自己院子,讓半夏將東西搬出來,一股腦塞給傅懷淑。


    “姐,這都是宮裏賞賜給我的,不好拿出來,不然妹妹又該抱怨,你可自己收好!”


    一桌子珠光寶玉,襯著燭火,更顯得奪目璀璨。


    傅懷淑搖頭笑道:“這些是宮裏給你的,你就好生存著做私房,給我做什麽?宮裏要打點的不少,手頭寬泛點也方便,我在家,什麽都不缺,妹妹還是自己留著吧!”


    傅清揚挑了挑眉,壞笑道:“我可早就聽祖母念叨了,姐姐年紀不小了,嫁妝什麽的都已經攢著了,我給你這些,也是給姐姐添妝的意思……”


    “臭丫頭,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傅懷淑一張俏臉也忍不住紅了紅,啐罵道,“合該讓老太太聽聽,這去宮裏,怎麽就學了這麽些混話!”


    傅清揚笑著摟住姐姐的胳膊,打趣道:“姐姐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風,剛剛我看孫姨娘,險些沒被姐姐嚇破了膽!”


    ☆、第3章 中秋


    傅懷淑冷笑:“盡是些上不得台麵的伎倆,我還不放在眼裏!”


    說著歎了口氣,無奈道:“真是累!不當家不知道難,大哥隻知道埋頭苦讀,如今二弟漸漸嶄露頭角,孫姨娘一係,頗得父親喜歡,我若再不強勢點,這家裏,真沒我們立足之地了!”


    傅清揚微微一笑:“還不至於,大哥隻是沒開竅罷了。”


    傅懷淑歎道:“女孩子,在家靠父母,出嫁靠的是娘家兄弟,可你看大哥這樣的,哪裏挑得起整個侯府,父親遲遲不說請立世子,二哥又……這往後,怎麽樣還真不好說!”


    傅清揚心裏明白,大哥是嫡長子,為人也沒話說,可他的心,隻在學問上,實在不是那種靈活變通的性子。


    而傅懷安,雖然庶出,卻自幼被安定侯帶在身邊,見識廣泛,人際交往勝出大哥許多,要隻看才幹能力,傅懷安顯然更適合世子之位。


    傅清揚笑著安慰道:“滎陽侯尚在,皇後姨母也不會坐視不理,就算父親想要立二哥,也得掂量掂量!這些事也急不來,我看二哥不像柔姐兒那樣沒分寸,你也放寬心……”


    傅懷淑無奈地嘟囔:“一個孫家,真不知我們為什麽要忍……”


    是啊,不過一個孫家,別說莊皇後,就是滎陽侯府和安定侯府,想弄死一個孫姨娘,還不簡單?


    可孫姨娘至今好好活著,就連傅清揚也不太明白他們的心思。


    傅清揚搖頭笑道:“你也說了,一個孫家,不值當的!”


    天色已晚,傅懷淑索性留下,姐妹倆躺在一張床上說話,直到半夜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就是中秋,一大早姐妹倆就起床,梳洗完手拉手去給老太太請安,華老太太給了她們不少好東西。


    “你們父親打發了人來說,今年中秋宮裏備了節宴,滎陽侯和莊大太太一早就進了宮給娘娘請安,你們明個兒再過去拜見。”


    傅懷淑笑道:“皇後姨母定是想舅舅們了!”


    莊皇後出身滎陽侯府,老滎陽侯去世早,如今的滎陽侯是莊延平,按輩分,正是傅清揚的大舅。


    傅清揚想了想問:“既然宮裏有宴,想必表叔和坤儀表嬸都進宮了吧?”


    華老太太笑著點頭:“坤儀長公主和皇後娘娘交好,自然也去的。”


    傅清揚笑道:“既然這樣,待咱家過了節,晚上我就進宮去,正好一起請了安,也討個喜慶。”


    看了傅懷淑一眼,笑著補充道:“要勞姐姐送我了,皇後姨母整日惦念你,你也去拜見姨母。”


    華老太太知道清揚的意思,也樂意一向看重的大姑娘多結交權貴,遂笑眯眯地道:“二丫頭說的在理,親戚間就是要多走動,隻是娘娘位尊,宮裏不是輕易進的,趁著節下,去請個安也好!”


    傅懷淑便應下了。


    老安定侯單獨留傅清揚說了會兒話,一臉慈祥地道:“家裏你放心,在宮裏不比家中自在,可也不用太過畏手畏腳,你是侯府小姐,皇後侄女,行事更要大方得體。”


    傅清揚笑道:“宮裏等閑也不會尋我一個小孩子的麻煩。”


    老安定侯笑得像狐狸:“你這話假,行了,你是個心裏有成算的,有娘娘照看,我沒什麽不放心。”


    看傅清揚不像受過委屈怠慢,傅嵩心裏就有了底,看來最近,莊皇後過得不錯,皇後位置也坐得很穩。


    傅嵩喊了管事進來,交給傅清揚許多散碎銀兩,和藹開口:“宮裏人情複雜,上下要打點妥當,雖然有娘娘賞賜,可那些東西不好隨意給人,這些銀兩讓春蓮收好,用完了打發人迴家說聲。”


    家中父親尚在,可這些小事全都是祖父祖母在替自己張羅,傅清揚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麵上不顯,並未推辭,笑著點頭:“那就多謝祖父了!”


    兩姐妹穿上漂亮新衣,打扮得體,一起上了馬車往宮裏去。孫姨娘恨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直為自己女兒憤憤不平。


    宮裏因著節慶,廊下掛了大紅燈籠,水榭亭台都布置了一番,方便宮裏貴人們晚上賞月。


    傅清揚姐妹倆自然先去了皇後宮裏,晚宴還沒開始,屋子裏已經聚滿了奉旨入宮的誥命夫人和她們的女兒。


    莊皇後見了兩姐妹立刻笑開來,招了招手讓她們坐近點:“剛剛你們坤儀表嬸還說到你倆,這不就來了!”


    傅懷淑大大方方地給眾位長輩請安,笑著對皇後下座的一位貴婦道:“就是聽說了坤儀表嬸帶著姐妹們來宮裏了,等不及明個兒再拜見,我才厚著臉皮隨著妹妹前來,許久不見表嬸,表嬸一切可好?”


    坤儀長公主和當今聖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嫁入杞國公府,先杞國公正是華老太太的兄弟,再加上皇後這一層關係在,傅家和杞國公自然時常來往。


    坤儀笑著道:“皇嫂看看,不愧是姐妹倆,蔓蔓丫頭嘴就巧,這大姐兒更是伶俐得不得了!”


    滎陽侯夫人抿嘴一樂:“好一對姐妹花,我看真是像極了娘娘小時,隻這份聰明勁兒,就是我家幾個孩子不如的!”


    傅清揚笑起來:“大舅母誇我們也就算了,厚著臉皮我們也就當了真,表姐們個頂個的漂亮能幹,隻有我們攆不上的,哪有表姐不如我們的!”


    傅懷淑笑著附和道:“就是,大舅母向來謙虛,可也別埋沒了姐妹們的才名!“


    坤儀歎道:“真不愧是姐妹,這一唱一和的,倒教你們舅母不知道怎麽說好了。”


    莊皇後笑著搖頭:“我平日裏閑著也是閑著,多虧了清揚活潑,宮裏才熱鬧些。”


    一屋子人說說笑笑,無非都是相互恭維,帶了女兒孫女的,就誇小輩,沒帶的就誇你氣色衣裳首飾……


    宮裏中秋節宴,文武百官,王侯將相,自然在前頭陪皇上,而女眷們,就在後頭,由皇後引領。


    為了方便賞月,莊皇後將宴席擺在了水榭。水邊是賞月的好地方,對岸還有絲竹表演,很是熱鬧。


    小輩們另坐一桌,傅清揚左右都是熟人,拉了拉旁邊華如玉的袖子,低聲笑問:“玉姐姐,我托人送你的荷包,香味可喜歡?”


    華如玉指了指腰間,笑著說:“可不就已經戴上了!謝謝表妹,我新近得了些花樣,迴頭打發人送到你們府上,你若有喜歡的,就□□蓮她們做給你。”


    傅清揚可不會做女工,不過她屋裏的丫鬟們,個個心靈手巧,中秋有佩戴香囊荷包的習慣,傅清揚便早早讓春蓮她們做了些,親自選了香料填充,送給交好的姐妹們。


    反正她年紀小,親戚朋友走動也不必什麽貴重物件,這些精致的小東西,卻恰到好處,也更顯心意。


    華如玉是坤儀長公主的女兒,杞國公府的大小姐,一般的皇室貴女,即便有封號,大多也是及笄或者出嫁的時候才封,可因為坤儀的身份,華如玉小小年紀,就已經破例得封郡君。


    宮宴菜色精致,但哪有人真的有心思品嚐,意思兩口罷了。


    入夜後還是有些涼,有小公公跑來稟告前頭宴會已結束,蓮蕊便悄悄迴了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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