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他恨不得讓她停止蛻變,但是如今法魄已形成,說什麽都晚了,唯有依靠蛻變之門的力量扭轉乾坤。蛻變之門最神奇之處,便是可以通過每一次的蛻變,重新生成生存領域,邪轉正,正轉邪,或者是邪繼邪,正續正,總之不管怎樣,第四層蛻變快些來吧,他這情緒大起大落的真是煎熬。


    他焦慮地望向初小藥,不由自主地,將一隻手蓋在她的手背上。


    “小藥,倘若師父讓你……嫁給他,你會答應嗎?”


    啪嗒一聲,連蝦子帶筷子統統滑手,初小藥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霸翎翎,有些受傷地問道,“翎翎你……怪不得今日對我這般好,原來是想試探我的心意?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不待印天池迴應,她驀的站起身,舉起三根手指,鄭重其事道,“我初小藥對天發誓,寧願孤獨終老,也絕對不會與霸翎翎搶師父!若有食言,寧遭!……”


    印天池一把捂住她的嘴,急道,“罷了罷了,當我沒提過。”


    初小藥嘟著嘴坐下,不滿道,“在未確定夜悲音重生之前,我確實喜歡粘著師父,但是如今不同了,師父等了你五千年,你又是我的好姐妹,你幸福我最開心,我怎麽可能還纏著師父?我可不是沒臉沒皮、不知羞恥的小蚊子啊!這種話可不能再說了,傷感情,太傷感情!”


    “……”印天池扶額,這該如何是好。


    ☆、第136章 黑白無常


    270、屠城(五)


    吃過飯,印天池決定返迴趙家宅院附近,窺探左鄰右舍的舉動。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偽裝成髒亂差的小乞丐,在鄰居家的牆根兒底下鋪上破涼席,當街乞討。


    老話兒講,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明日便是趙家人過“頭七”的日子,不信百姓毫無反應。“頭七”是指亡者在死後第七日,因為牽掛或者怨恨等情緒,返迴生前生活過的地方。當然,這隻是民間的臆想,與實際情況不符。不過,此種說法對於虧待亡者之人,可以起到震懾作用。


    因此,印天池推斷出這樣一個可能性——既然縣令反咬百姓理虧,那麽這些對“頭七”深信不疑的老百姓,應該不會無動於衷。


    “打發點咯!”初小藥披頭撒發,捧著破瓷碗乞討。


    “……”印天池扶牆,悄聲道,“喂,戲份沒必要這麽足吧?”


    “能賺點兒就賺點。”她嘿嘿一笑,心裏是這樣想的,日後不能再向師父要銀子花,反正也要跟這兒坐著當乞丐,一舉兩得耶!


    印天池剛欲阻止,隻聽一道清脆的銅板聲落入瓷碗。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是一位麵善的大娘。


    “謝謝,您是大好人!”初小藥殷勤地笑著,簡直不知臉為何物。


    大娘的衣衫補丁摞補丁,她捋了捋花白淩亂的盤發,自嘲一笑,道,“俺可不算啥好人,圖個安心罷了。”


    語畢,大娘望了眼燒毀的趙宅,隨後推門進入位於不遠處的破舊平房。


    印天池的視線追隨過去,顯然,這位大娘便是趙家的鄰居之一。


    不難看出,這位大娘的家境非常貧寒,如此這般還要救濟乞丐?而且她方才說什麽,不算好人?圖個安心?


    初小藥在旁蹭蹭銅板揣進懷裏,心想真好賺啊,於是再次高亢地喊起來,“走過路過路過不要略過,打發點咯!”


    “……”印天池翻個白眼,掏出一錠銀子扔進她的碗裏,“整十兩,夠了吧!”


    初小藥瞪大雙眼,捧著起銀子摸摸抱抱,又還了迴去。


    “這銀子是師父給你花的吧?你留著用。”


    印天池一怔,怎麽個意思,真打算與他徹底劃清界限?


    “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要是真有骨氣,就把之前從師父那拿走的銀子全部還迴去。”


    “……”初小藥掰掰手指頭算總額,數目之大登時嚇了自己一跳,然後蔫不出溜兒地挪開一點,難為情地迴道,“沒,沒問題,我會還清。”


    一聽這話印天池更來氣,質問道,“好啊,多久還清?”


    她移開眼珠,聲若蚊吟道,“可能,可能不會太快,反正會還。”


    印天池本想繼續刁難她,但是看她可憐巴巴地低著頭,他欲言又止。


    他將銀子強行塞進她的手心裏,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不知曉嗎?天界收徒有這樣一則規定,師父有責任關照徒弟的衣食住行,所以你隨時可以管師父要銀子,此乃天經地義之事。”


    “竟然有此等好事?”初小藥信以為真,又憤憤地說,“如此說來師父好摳門呀,他明明有一大箱子金條,可是每次從他那裏討銀子,他都對我各種鄙視,還不準我多拿!”


    印天池無奈一笑,道,“一根金條重五十兩,一兩金子可以換四千枚銅錢,一個普通百姓,即使是起早貪黑工作,每月最多賺到一百來個銅板,拋開必須支出的夥食費與稅款,基本所剩無幾。再看你,滿箱滿櫃新衣裳,想吃什麽有仙廚給你做,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初小藥震驚臉,從不知曉百姓過得這般清苦艱難,想到自己大手大腳甩銀子的模樣,感到十分慚愧。


    她爬起身,徑直向前走去。


    “去何處?”


    “我覺得我很過分,怎麽可以從窮人兜裏搶銅板,我把銀錠送給那位大娘。”


    印天池望向她內疚的小背影兒……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表情,驚見初小藥被大娘硬生生地推出門檻?!她一個沒站穩,摔坐在地。


    他奔上前,扶起她的同時,一腳踹開木門,剛欲質問,恍然發現這破舊的小屋之中,四處張貼黃紙咒符?


    大娘神色驚恐,見乞丐進屋,一邊推搡,一邊懇求道,“俺求求你們,萬萬不可把看到的這些說出去啊!”


    印天池隨手扯下一張咒符,用紅色顏料把經文寫在黃色的紙張之上,可以起到辟邪擋煞之用。整整掛了一屋子,想必這戶人家一定做過不可饒恕的惡事。


    “大娘莫怕,我是來給你送銀子的。”初小藥遞上銀錠,方才敲門無人迴應,見屋門虛掩便,她便探了個頭,怎料一下子就被大娘狠狠地推了出去。


    真金白銀擺在眼前,大娘卻嚇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顫顫巍巍道,“乞丐怎麽可能有這麽多銀子?還要白白送給俺?這不可能,不可能……”撲通一聲,大娘跪地磕頭,“你們是趙舉人派來試探俺的吧?!俺不要,俺不想死,求黑白無常大人放過俺這條老命!”


    黑白無常是流傳於民間的鬼差兩人組,相傳專門負責緝拿和收容亡靈。


    見狀,印天池悄然闔起門板,既然老婦人以為他們是黑白無常,又不曾見過黑白無常的真麵貌,那不如就將錯就錯,逼她講出實情。


    剛巧霸翎翎經過此次蛻變,鹿毛呈白色,於是乎,“嘭”地一聲,印天池化作白色梅花鹿。


    “你猜對了,我正是白無常。”他陰沉地說道。


    老婦人尖叫一聲癱坐在地,她嚇得劇烈顫抖,艱難地移動視線,看向初小藥。


    初小藥瞄看白色梅花鹿,果然很白很唬人!不過大娘看自己作甚?莫非等著見黑無常呢?


    那……變吧。雖然不明顯,但確實是黑的!


    呲,她變成又黑又小的蚊子,變身的動靜一點不霸氣,那聲音就像壞撚兒的小鞭炮。


    “咳咳,我乃黑無常是也!嗡嗡嗡……大娘你看見我了麽?我站在茶壺上呢!”


    “……”印天池強忍笑意,快要憋出內傷了。


    無論是變成威武的雄鹿,還是一拍即死的傻蚊子,皆是普通人不可能辦到的事兒,大娘親眼所見,必然是堅信不疑。


    她又作揖又磕頭,老淚縱橫,驚懼萬狀。


    印天池緩緩情緒,語調雖溫柔,但內容著實嚇人。


    “亡者趙舉人稱他一家人死得冤枉,因此遲遲不肯隨吾等返迴陰曹地府,你最好如實講來,也好盡快協助吾等交差,倘若有所隱瞞,即使吾等饒過你,趙舉人未必饒得了你。”


    “俺說!俺啥都交代!“婦人驚慌失措地跪在白鹿麵前,一邊磕頭一邊急聲迴道,“懇請黑白無常大人勸勸趙舉人一家!趙家全是好人,天大的好人,俺們真的不是見死不救啊!”


    印天池不想真的嚇壞老人家,化作人形,伸手攙扶,道,“坐下來慢慢講,吾等自會秉公處理。”


    大娘哭著謝絕,道,“大人還是讓俺跪著講吧,這樣心裏還好受點。”


    印天池應了聲,初小藥也化作人形,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表情嚴肅,除了裝扮寒磣了點兒,還真像兩位判官。


    大娘見“黑白無常”的長相並不兇狠,緩緩情緒,娓娓道來,“知縣貪財好色,賦稅加了又加,想霸占誰家姑娘便霸占,壞得直流水!全城大多數老百姓,除了有一間遮風避雨的破屋子之外,其實與乞丐並無兩樣。趙舉人看不慣知縣欺壓百姓,但是又不能真的與知縣針尖對麥芒,畢竟他也是拖家帶口的人,俺們都理解,後來,趙舉人辦了免費私塾,讓俺們與娃娃們都去讀書識字,趙舉人常說,大字不識一籮筐,注定會受人魚肉。”


    初小藥附議,道,“目不識丁別說寫狀紙告禦狀,恐怕連皇城都找不到。”


    “黑無常大人說得是,所以百姓們,不管年老的還是年幼的,隻要一閑下來便去私塾認字兒,趙舉人是一位特別有耐心的教書先生,不嫌棄俺們滿身臭汗,常常手把手教導。就這樣,聽熱鬧的、想識字的百姓也越聚越多,倘若聽課的百姓實在太多,趙夫人和趙家公子、小姐們都會出來幫忙,所以百姓與趙家人的關係越發親密,尤其到了晚間,私塾會變成老百姓常去訴苦的地方……”


    印天池揚手打斷,道,“講重點吧,趙家失火當晚,你們為何不去救火?”


    婦人遲疑片刻,漸漸垂下愧疚的頭,“失火前一晚,趙舉人向往常一樣,正在交代明日小考之事,師爺突然帶衙役闖了進來,師爺說,端午節將至,今年的端午節要熱熱鬧鬧地大辦一場!俺們一聽這話可嚇壞了,以為又要繳稅……不曾想,師爺又道,知縣老爺與其他城鎮的官員經過商討,決定聯手賽龍舟。賽龍舟的地點設在臨城,為了彰顯本城的官民精誠團結,隻要百姓前去賣力喝彩,不必上交一文錢。”婦人無奈冷哼,“瞧這話說的,好像給俺們開了多大恩似的!說白了,還不是幫知縣製造受人愛戴的假象?!……不過,俺們哪敢把怨言說出來,就在這時,趙舉人替俺們道出心裏話,他肚子裏墨水多,損起師爺來那是一套一套的,還叫師爺哪涼快去哪待著去,誰愛去誰去,反正在場的一個都不去!趙舉人的舉動感染了所有人,俺們也忍不住反抗了,發誓絕不幫知縣弄虛作假!”


    印天池大致聽懂了,道,“可最終,你們還是去了,且不止在場的那些百姓,幾乎全城的百姓都去了,對嗎?”


    婦人緩慢地點著頭,道,“……是,師爺在離開前,拋出一個讓俺們無法抗拒的誘惑,他說,隻要準時參加,每一個人頭賞一錢,不是一文是一錢,一家人都去話就有好幾錢。


    一錢等於一百文,隻要算計著花費,足夠普通百姓支撐一年的開銷。


    “骨氣對窮人有啥用,不當吃也不當喝……所以俺們一家人天未亮便出了城,本以為俺們是最沒出息的,可到了地方,才發現河邊擠滿了鄉裏鄉親……有些百姓,甚至昨晚就來了,大夥兒偷偷摸摸像做賊一樣,就是怕趙舉人瞧不起俺們。誰也沒想到,趙家發生大火災,二十七條人命就這麽沒了?!俺想救,隻要俺在,拚上老命都會去救,可是說啥都晚了!”婦人趴在地上,失聲痛哭。


    ……這應該就是真相了。整個事件串連一起來分析,可以說每個人都是害死趙家人的推手,又沒有一個人故意想要害死這一家人,換言之,確實是意外。


    印天池神色黯然,這樣的答案,真叫人感到心寒又無奈。當趙舉人一家忙著給百姓準備考卷之時,百姓卻為了賞銀紛紛背信棄義。然而,這又不是他們想犯的錯,是這世道逼得他們別無選擇。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一個窮字,重如鐵錘,足以讓大多數人舍棄尊嚴、是非不分。


    初小藥的心情也很沉重,轉頭問道,“趙舉人一家死得無辜,但是百姓也很可憐,為何在凡間生存這般艱難?天界為何不能讓他們過得好些?”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貧困的最大原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來自內心的懦弱,世間隻有多一些像趙舉人這樣的人,才能讓百姓敢於爭取自己的利益,真正地做到脫離貧困。”


    初小藥默默點頭,是的,觀念根深蒂固,若想改變絕非朝夕,就像勸阻魔界停止殺戮一樣的困難。


    “現在事情搞清楚了,以我們局外人的立場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趙康未必可以接受百姓的‘背叛’,還有那個壞知縣,不能讓他逍遙法外吧,所以我們該如何說服他?”


    “我倒有個辦法,不過需要你幫忙。”


    初小藥幹脆地應了聲,雙眼亮晶晶,最喜歡發光發熱了!


    然而,當她聽完整個計劃,頓時感覺翎翎大有惡整她的嫌疑。


    ☆、第137章 賣身計


    271、屠城(六)


    初小藥蹲在牆角,拉著霸翎翎唧唧索索。


    “為何又是我?!就不能我幹點手起刀落懲奸除惡的大事件麽!”初小藥帥氣地揮舞著手臂,好想當一次女英雄啊!


    “我當然也可以去,但是我沒有你長得好看,恐怕會影響整個計劃。”讓他一個大男人去嬌嗔實在是很惡心。


    “……哈哈哈哈!你這樣講讓我很不好意啊,那還是我去吧。”初小藥瞬間變嬌羞,一副掩飾不住的好心情。


    印天池無奈一笑,“雖然凡人並非你的對手,但是也要注意安全,萬不可食用旁人遞上來的茶點。”


    迷藥是最不易發現、最便捷的害人法寶。他也是用這招牽製趙康的行動。


    “嗯嗯,上一次尋找眠夢鈴的時候你就提醒過我,我肯定不會亂吃東西,實在餓得難受的話,我就變成蚊子嘬一滴血吼吼!”


    印天池神色頓變,慍怒道,“不準再碰鮮血,你是人不是真蚊子!”


    “翎翎你怎麽了?我不是人,我們都不是人……”初小藥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趕忙幫好友順順氣,“好好,別生氣,不喝血就是了。”


    印天池攥住她的手,轉換方式阻止道,“我的意思是,凡人是我們必須保護的對象,凡人身體脆弱,倘若失血過多,必死無疑,所以不管是一滴血還是一碗,皆有失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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