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曦的生日剛過,天氣愈發的嚴寒。


    臘梅在寒冬傲立,沾染素白的雪花,內城長街的青石板地麵,堆徹了厚厚的積雪,白的晃眼。


    李澈送別了帶隊出城清剿邪祟的徐佑,迴到了自家坐落清風巷中的小院。


    老陳坐在藤椅上,於屋簷下喝著老酒,望著院子中幹枯的老樹,怔怔發呆。


    “老陳,想什麽呢?”李澈迴來後,抖了抖油紙傘上的積雪,好奇問道。


    老陳眼眸中焦距迴歸,搖了搖頭:“人老了,就是容易發呆……”


    “再過一陣,神宗便會派人來飛雷城挑選靈童了……曦曦若是在這期間平安不出事,大抵會被選上入神宗……”


    “老陳我……以後怕是很難見到曦曦了。”


    老陳歎了口氣,拿起酒葫蘆,往口中灌了幾口。


    與孩子相處久了,若是真的突然要長久分別,老陳還真會感到心中發堵,有無盡的孤獨與憂慮侵蝕而來。


    擔心以後自己逝去……見不得孩子。


    “那你便與我們一同前往神宗陪曦曦修行不就好了?”


    李澈輕聲道。


    老陳則是翻了個白眼,像是看傻子似的看著李澈:“阿澈啊……你還是太年輕。”


    “神宗招收弟子,隻有家人方可隨同,曦曦入宗修煉,我又如何能有資格跟去?”老陳搖了搖頭,他畢竟幾十歲的人了,還是知曉一些神宗內幕。


    李澈聞言,不禁輕笑:“放心吧……曦曦不會拋棄你的。”


    “不就是跟去神宗嘛,沒問題的……”


    老陳搖頭,神宗那等龐然大物的規矩,豈會輕易為你而改變?


    李澈與老陳又閑聊了幾句,隨後便打算前往獨立工坊去修煉上工。


    不過,尚未出門,院子外,便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


    李澈舉目看去,風雪被撕開。


    兩道身影披著鶴氅,踩著鬆軟的積雪走來,於大開的院門上輕輕叩響。


    “李師傅,可在?”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徐鶴唳和徐北虎。


    “恭喜李師傅晉升‘十都’木雕大師,可喜可賀,真乃我徐記之幸事。”徐鶴唳嘴角噙著溫和笑意,腰間別著柄神性寶劍。


    目光有幾分驚異、灼熱的看著李澈。


    徐鶴唳是真未曾想到,一個外城摸爬滾打站起來的泥腿子,居然能成為木雕大師。


    “運氣而已。”李澈抱拳迴應了一番。


    很顯然徐記對他這個木雕大師,應該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視,否則來的就不是徐鶴唳,而是家主徐南明了。


    一位木雕大師,不值得家主親自示好?


    老神在在的陳大寶,聽聞李澈居然成木雕大師,頓時驚的從藤椅上蹦了起來,下巴都合不攏。


    啥玩意,教李澈木雕的他咋不知道?沒有信任了是吧?


    老陳驚疑不定的盯著李澈。


    但他畢竟老江湖了,很快冷靜下來,將很多事壓在心裏,未曾問出。


    徐鶴唳身邊的徐北虎同樣神色複雜,心頭的震撼於此刻尚未消化。


    “木雕大師靠的乃是真本事,乃真手藝,豈是運氣就能成就?”


    “李大師勿要謙虛,聽聞李大師昨日給三弟雕刻了一尊‘三仙騎牛懸思問劍像’?不知……鶴唳能否向李大師求一尊神性木雕?”


    徐鶴唳抱拳道。


    “五百枚金葉子,形圖我出,靈木我出,李師傅雖然乃為我徐記木雕師,但按照木雕大師的規矩,徐記不要抽成……”


    五百金,一尊木雕。


    當真稱的上是天價了。


    可對於神性修士而言,一尊神性木雕,能相助他們減緩月把的苦修,自然是值得的。


    畢竟,想要鑄就神基,修行……就得爭分奪秒。


    李澈詫異看了眼徐鶴唳,直接就來求神性木雕?


    徐記得知他成為木雕大師後的態度與反應,著實……有些出乎李澈預料。


    一旁的陳大寶亦是蹙起眉頭。


    李澈仔細想了想,【棋聖】道果,對於他的推理與思考能力,有著極大的提升與幫助。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緣由。


    “大掌櫃,我剛成木雕大師,為徐佑雕刻那尊雕像,耗費了不少心神,暫時便不接單了……”李澈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一單交易。


    倒不是他不願賺取這五百枚金葉子。


    而是,他接下來幾日,打算正式衝擊通脈境,讓自身在氣血武道上,能更有底氣些。


    李青山說要帶他前往詭異廟,李澈很重視,但也很謹慎,實力越強,自然越安全。


    徐鶴唳麵容上笑意漸漸收斂,未曾想李澈居然拒絕了,雖然理由合情合理。


    但他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


    “那便叨擾李大師了,鶴唳改日再來求雕像……”徐鶴唳收斂情緒,抱拳作揖。


    李澈迴禮後,徐鶴唳和徐北虎兩兄弟,便轉身離去。


    老陳望著二人離去背影,眉頭蹙起:“阿澈,這單……你其實該接的。”


    “飛雷城大抵是要出大變故,所以惹得徐記對木雕大師態度有些變化,擔心投資了資源後,你拍拍屁股走人……可是接了單,至少徐記態度上才會緩和些。”


    李澈撐開了油紙傘一笑:“無妨。”


    “老陳啊……我現在有拒絕接單的底氣。”


    話畢,執傘邁入雪中。


    陳大寶怔然的看著李澈,一時間有些恍惚。


    竟是無法將眼前從容自信的青年,與當初在外城徐記木雕鋪,緊張且怯懦尋他幫助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歲月,竟是能給人與如此大的改變嗎?


    ……


    ……


    華貴馬車中,爐水沸煮。


    氤氳水汽騰騰於車廂之內。


    徐鶴唳麵無表情,倚坐在柔軟的椅子上,看著車窗外的飛雪。


    “倒是看走眼了……未曾想,當年的泥腿子,也有能成為木雕大師的一天……”


    “魚躍了龍門,翻天覆地之變。”


    徐北虎給徐鶴唳倒了杯茶,慨然道。


    “這便是天賦……能生出李暖曦這等上品靈童,自身天賦定然不俗。”


    “可惜啊……”徐鶴唳搖了搖頭。


    想到了老太爺與他所說的話,徐鶴唳微微低垂眼簾,閃過一抹戾氣。


    你免費給老三雕刻木雕,老子花五百金葉子你都不接單……


    當真是好大的臉麵!


    給臉不要臉……


    緩緩閉目,徐鶴唳對徐北虎說道:“你去一趟城主府,尋到趙玄海,將李澈成木雕大師之事告之於他,他不是一直想要李澈去雕刻木雕?”


    “正好隨了他的願。”


    徐北虎聞言,倒茶的手猛地一頓。


    滾燙茶水傾灑而出。


    ……


    ……


    天色漸漸昏暗,漫天飛雪。


    宛若鵝毛般的雪花,揚灑於人間,裹挾著料峭。


    長街之上,行人越來越少。


    內城雖然比外城繁華,但人口也少上更多,故而天色一黑,基本上見不得多少行人。


    趙玄海戴著鬥笠,一隻手縮在胸口衣襟中,魁梧的身形,宛若熊羆行走人間,可滿地積雪,隨著他的走過,竟是不留腳印。


    “這李澈……竟是成了木雕大師,有意思。”


    “真是個天才,城主必定會喜歡,城主的‘千佛雕宴’若是能得一位木雕大師,必定可以成功。”


    大多數木雕大師都與世家豪族捆綁多年,不好動。


    一位野生的新晉木雕大師,那可就太香了。


    “徐家也是幹脆,知曉無法阻止城主的‘千佛雕宴’,便直接選擇賣了這位新晉的木雕大師。”


    “無愧是商人起家,果然冷血,隻追求利益。”


    舉目望向了小巷中的獨立工坊,徐家直接將這工坊位置透露給了他。


    “李澈啊李澈……”


    “當初花銀子請你飲敬酒,你不要,現在……便好好喝罰酒。”


    趙玄海一步落下,從懷裏掏出了一張憤怒的男童麵具,蓋在了臉上。


    漫天風雪。


    似乎都陷入了凝滯中,像是被火焰所燃燒消融。


    ……


    ……


    獨立工坊內。


    李澈安靜端坐,飛雪搖搖晃晃。


    卻在馬上要落在他發梢之時,被無形力量扭曲撕扯開。


    在麵前,李澈用楠木製作了一張棋盤,縱橫線條布列,隻不過,棋盤上,一枚棋子都沒有,空空如也。


    手掌輕輕放撫闔過棋盤。


    霎時。


    胸腔之中。


    道果【棋聖】,劇烈顫動。


    精神刹那間拔高,天地間神性沸騰交織凝聚的線條,阡陌縱橫般勾勒成了無形的棋盤。


    李澈緩緩睜開眼。


    他看到了……


    那巷弄口,趙玄海緩緩掏出一張憤怒孩童麵具蓋在臉上……


    看到他一步一步朝著巷弄中的工坊走來。


    像是棋盤上一顆黑色的棋子。


    迫不及待的……


    走向一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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