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雷認定馮軍就是那位寄照片的人,就是要從他的心上把翠竹奪走的人!他不希望讓他見到翠竹,更不希望見到他們親親熱熱的樣子。他更害怕有一天有人通知他,或翠竹親口告訴他,請他去參加她們的婚禮的消息。在他看來,馮軍的條件是比他優越。從工作到容貌,從文化到經濟條件,那點都比他強。可他就是喜歡翠竹,就是想得到翠竹,不管他的條件多麽優越,他也想同他爭一爭。而且他信心十足,從未氣餒過。條件好有什麽了不起的?條件可以創造,也可以改變。隻有長相(其實也可以)無法改變而外,其它什麽條件都可以改變的。更何況,他發現翠竹並不是不喜歡他。隻要有這一點做基礎,他就什麽也不怕。而且他同馮軍竟爭,有一個最優越的條件——地利,馮軍是不具備的。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他發現好像天時對他不利,其實也很有利。他想在人和方麵他也絕不亞於馮軍,甚至在某種意義上還超過馮軍。經過冷靜地分析判斷,更增加了於雷的自信心和勇氣。今天他見馮軍找上門來,他一是不能讓他們相見,二是他認為他與翠竹在某些問題上可能發生分歧,或產生了隔閡。如果是那樣的話,正是他打敗馮軍的好時機。他見翠竹知道他有意把馮軍打發走了,故意不讓他們相見,沒有強烈反對的表示,更沒有責怪他,這就更增加了他的信心。別說是這樣一件事兒,就是比這更大一點的事兒,於雷做錯了,翠竹也不會當眾批評他。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感情也在日益加深。尤其是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他們成為了患難與共的戰友,整天在一起摸爬滾打,感情就更加深厚了。

    最近雖然翠竹沒有和馮軍直接接觸,馮軍找她幹什麽,說什麽,她也能猜出八九。她相信,無論如何她是不能接受他的意見的,不能接受他的觀點的。如果是那樣,必然發生分歧或碰撞,那可怎麽辦呢?會不會因為此事影響到他們的感情呢?這畢竟是兩個問題,或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麵呢?還是根本不相關的兩個問題呢?一時,她心亂如麻,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

    翠竹有好多日子沒迴家了。她的衣服已經穿贓了,今天又來了曆假,她想迴家一趟,神不知鬼不覺的應該沒有什麽危險。所以,她沒有當任何人說,就從廠子的東角門溜了出去,信步往家走。因為是黑天,她隻顧往前瞅,沒有注意旁邊。

    “翠竹,你迴家呀?”

    翠竹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詢聲嚇了一跳。她急忙煞住了腳步,睜大眼睛迴頭瞅。

    “我是馮軍。連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

    翠竹在黑暗中又仔細瞅了瞅已站在她麵前的這位男人,同時迴味了一下他的聲音,她才確認他確實是馮軍。

    “黑燈瞎火的,你在這兒幹什麽?”

    “等你呀。”

    “你怎麽會知道我會迴家呢?”

    “我都在這兒等你三天了。”

    “為什麽不到廠子找我呢?”

    “我已經去了好幾次,總說你不在,所以我就隻好在這兒等你了。”

    “看起來一定有急事,要不你不會這麽著急找我,是不是?”

    “是。這事確實著急。用你們的話說十萬火急!”

    “那我們就邊走邊說吧。”

    兩個人說了些閑話,不大會兒就到了翠竹家。

    倔強的老王頭自那天馮軍來王家勸降他閨女,他就對他產生了一種反感。這老頭兒雖然六十多歲了,可非常關心運動,特別關心女兒廠子的事兒。通過他的了解和女兒平素的耳濡目染,他也有了自己的觀點,而且越來越堅定。現在,別說是馮軍,就是女兒想說工總司壞話,他都不會苟同,都會生氣。今天他見女兒同馮軍一起來家,他也沒太理馮軍。等馮軍又開始勸降,老頭不等女兒表態,他先不讓了。

    “我說馮軍啊,你有調查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不掌握真實情況,迴來就一屁股坐在那邊,就對這派指手劃腳、說三道四,對嗎?賈仁好,為什麽全廠百分之八十的人不擁護他?就他革命,別人都不革命,是何道理?是不是你受人唆使,來做說客的吧?”

    “大叔,我是沒有調查。可縣革命委員會、武裝部能不調查嗎?能隨便支一派打一派嗎?”

    “縣革命委員會就是支一派打一派!你想,造反派代表就是他們那派的,能沒有派性嗎?有派性,就不能公正。不正,誰能服呢?”

    “大叔!這不是我們服不服的事兒,而是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否則,翠竹就會身敗名裂,玉石俱焚啊!“

    “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翠竹攥著拳頭,對著馮軍說。

    “翠竹啊!我這可是全為了你,為了你的前途著想啊!”

    “什麽是我的前途?工總司就是我的前途!”

    “翠竹,你怎麽對它那麽癡迷呢?劃得來嗎?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

    “既然我認定了它,我就無怨無悔。”

    “什麽都不為,你也得為我的前途想一想,為我們的友情想一想啊!”

    “如果因為我會影響你的前途,你害怕我影響你前途的話,你可以重新考慮我們的關係!不是我背信棄義,背叛了我們的初衷。請你原諒,我無法接受你的觀點。”

    “翠竹,你是怎麽啦?你瘋啦?為了那個圖有虛名的組織,值得嗎?值得嗎?我不逼你,還請你冷靜地想一想。現在還一切都來得急。再過幾天,一切就都晚了!”

    “馮軍,你不要勸翠竹啦。現在別說她不會答應你,就是她答應了,我也不會答應!”王老頭兒瞪起眼珠子來。

    “王叔,翠竹年輕,沒有經驗,固執,你都年過花甲了,怎麽能還和她一樣,甚至比她還固執呢?你們不信我的話,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們。如果翠竹和我不是這麽一種關係的話,我是不會到你家來這麽做工作的。”

    “那就謝謝你的好心啦!”

    馮軍看得出來,王老頭兒的態度是不可逆轉的,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翠竹還堅定。他真不明白,這老頭兒喝了什麽迷魂湯,死到臨頭也不覺悟。你不覺悟就不覺悟唄,反正你已經是要帶著花岡岩腦袋去見上帝的人了,為何你還非拉著女兒和你殞葬呢?要是翠竹自己,也許還好說一些。再加上這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甚至見了棺材也不落淚的老頑固,就更難辦了!他真後悔,不該來他家裏。

    “翠竹,你是不是還迴廠子呀?”

    “迴去。”

    “走吧!我送你。”

    王老頭兒怕馮軍耍什麽花招,忙說:“不用不用,我來送她。”

    這時馮軍嘴上沒說,心裏暗罵:你這個老不死的!真不開事兒!

    翠竹懂得馮軍的意思。她不想再和馮軍說什麽,也就順著父親的話茬說:“時間不早了,不是我攆你,你還是先迴去吧,這事兒容我再考慮考慮,以後再說。”

    “翠竹,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方才我不都說了嘛,現在還趕趟,再過幾天什麽都晚了啦!難道連這話都不明白?”

    “晚就晚吧,你的心意我領了。”

    “我是希望你馬上覺悟。你們不是常說,懸崖勒馬,迴頭是岸嗎?我看,你現在就到了這樣的時候。你光說領我的心意,沒有實際行動,有什麽用?翠竹,你真的忍心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就毀於一旦了嗎?”

    “這不是我毀的。假如說真的有那麽一天,這筆賬應該記在誰的頭上,曆史自有公論!”

    “你不過是一個草民,又不是主宰乾坤的風雲人物,曆史會對你負責嗎?你能負責得起曆史的責任嗎?”

    “曆史可能不會對我負責,我也負不起曆史的責任!但我心意已決,決不更改。”

    馮軍真的搞不明白翠竹吃錯了什麽藥,如此執迷不悟。他再也無法抑製他憤怒的心情,衝到翠竹的身邊,用雙手猛烈地撼動著她的雙肩唿喊起來:“翠竹,你是怎麽啦?你是怎麽啦?你瘋啦?你一定是瘋啦!革命委員會好,是毛主席說的,你們炮轟革命委員會,你想想這是多麽危險的道路啊!”

    “我們擁護革命委員會,不擁護打著革命委員會的旗號搞派性,破壞大聯合的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人!”

    馮軍一邊說,一邊流下了眼淚。翠竹也有些被馮軍的癡情所打動,她的眼窩也有些溫潤了。可她剛剛湧起的兒女情腸,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一陣紅色狂飆卷走了。她又重新堅定起來。

    “翠竹,別聽他的。我們快走吧!家裏不是久留之地。”

    爹爹的這聲唿喚,仿佛是代替了無數戰友們的唿喚。是啊!不能聽他的,工總司的大方向始終是正確的,背叛工總司就意味著背叛革命!就意味背叛那麽多日夜在一起浴血奮戰,生死與共的戰友!不能!絕對不能!翠竹濕潤的眼窩不再濕潤,她又瞪起了雪亮的眼睛,用手輕輕推了推馮軍說:“馮軍同誌,請你相信我的理智,我也請你冷靜一點,不要強人所難。”

    “是啊,你不能把你的觀點強加給我們呀!你說我們不對,我看哪,還是他們不對呢!”

    “大叔!我怎麽聽你說話越說越糊塗呢!誰對誰錯你以為是你我辯論出來的嗎?你以為真的有理,真的對了,就能勝利嗎?你可不要忘了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啊!”

    “你少拿大奶子嚇唬小孩子!毛主席說那話是什麽時候?現在是什麽時候?我們沒人是反革命,他敢鎮壓我們?”王老頭兒也顧不得馮軍的身份了,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了。越說越激動,不知說什麽好了,不知說什麽解氣了。如果馮軍再敢說句不好聽的,他這個未來的老泰山就要動手了。

    這樣的爭論就是爭論到明天去,也是不會有結果的。馮軍恨透了王老頭。此時此刻他還有什麽辦法呐?光一個翠竹他都拗不過,再加上一個肯腦袋又硬,啃屁股又臭的倔老頭子,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真不理解他們為什麽這麽癡迷?為什麽連一句逆耳忠言也聽不進去?難道這是天意?一向十分聰明的翠竹難道會變得這麽愚蠢?非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天哪!天哪!這是怎麽啦?就連這很快就會做古的老頭兒也像中了魔似的,堅持什麽火燒潘複生,炮轟汪加道,油炸趙去非,讓人真的沒有辦法!真的頭疼!他忽然明白了,他們是中了魔,信了什麽教,否則是不會這樣的。當他想到這裏時,他就顯得無可奈何了。他不得不自甘抱氣,暫時認輸,離開了王家。

    馮軍離開王家不久,還未等翠竹父女去廠子,一塊石頭就從窗外飛進屋裏,嚇了翠竹一跳。石頭上包著張紙,翠竹急忙拾起來看,紙上有字,是這樣寫的:

    王姐,小心!門外有人。

    仲子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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