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的爆炸聲是從大鵬與袁驪身邊不遠的正街口傳來的。是在慶祝一條最高指示的發表,工總司的遊行隊伍同李雲深的遊行隊伍發生了衝突,交了火,發出的聲音。雙方用汽油灌製的燃燒瓶互相拋打,燃燒的汽油瓶像手榴彈一樣轟鳴與閃光。雙方都有大量人員燒傷,而且更為嚴重的是有兩名工總司的工人死於這次武鬥。

    自此,工總司把工廠自製的槍支彈藥及手榴彈開始武裝工人,並連日到縣革命委員會門前去誓威遊行,並揚言要衝擊搗毀縣革命委員會,使得縣革命委員會大院的氣氛異常緊張,日夜被恐怖所籠罩。李雲深組織了大量工人、學生,晝夜到縣革命委員會值班,警衛的口號是用生命和鮮血捍衛革命的“三結”,捍衛新政權。值班人員準備了自製的大刀、長矛、火藥槍,還有武裝部偷偷發給他們的步槍等武器。這樣一來,雙方都在自行武裝,武鬥的升級在所難免。不用人說,小鎮上的人們已經人人臭到了火藥味。

    曆來反對出風頭的謝庶民看到鎮裏的異常氣氛,他的耳朵已灌滿了人們對誌強的可怕傳言。以前他就幹涉過他的行動,反對他參與反對革命委員會的行為。最近他對兒子的行為更為關注了,他想把兒子的腿鎖住,免去他的擔心。已經死心塌地向著自己的向往走去的誌強的意誌,是不可動搖的!家裏的矛盾,隨著鎮上的局勢日已惡化而加劇。

    對於不聽規勸的誌強庶民已經忍無可忍了。

    “你到底退不退出來?”

    “我們的觀點是對的,退出來幹什麽?”

    “和政府唱對台戲,你正確個媽拉屄!”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就你們幾個赤手空拳的小毛孩子還能把天捅漏嘍?你們和工總司往一起混什麽?人家工人到什麽時候都是工人,你們學生將來是要工作的,工作是要由政府來安排的,你和政府鬧對立還能有好下場嗎?”

    “毛主席讓搞革命大聯合他們不搞,非鎮壓工總司能讓人服他們嗎?”

    “到什麽時候都是胳膊寧不過大腿。你吃幾年鹹鹽?知道什麽?我讓你撤出來你就撤出來,聽見沒有?!”

    “願撤你撤,我不撤!”

    “你還紅毛了呢!”

    已經怒不可遏的庶民,操起了水扁擔向誌強的頭上猛劈下去。亭玉來拉庶民,也沒拉住,庶民一扁擔打在誌強的肩上,隻聽“哢嚓”一聲扁擔打斷了。嚇得亭玉臉都白了。然而,庶民的扁擔並沒有把誌強打倒,他忍著巨痛揉著肩膀瘋狂向門外跑去。

    “x你媽的!你要是不撤出來就別迴這個家!”

    這天夜裏,誌強真的沒有迴家。亭玉放心不下,打發誌國去找。誌國找了好多地方,就連工總司他都去了,也沒找到。當他垂頭喪氣迴到家裏時,亭玉更加著了急。

    “打吧!讓你打吧!孩子打沒了你還打不打了?”

    “寧可把他打死,也不讓他出去惹禍!”

    “他惹什麽禍了?你這麽打他?”

    “他惹的禍還小哇?!革命委員會都找我了,他再不退出來,今後出了什麽事就處理家長!你護著他,有事你去頂著!”

    “我去就我去!造反不是毛主席號召的嗎?能有什麽事?”

    “讓你造反,你就誰的反都造哇?是讓你造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反!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反!地、富、反、壞、右的反!誰讓你造革命委員會的反了?”

    “革命委員會就不行執行錯誤路線呢?”

    “你這是懷疑一切!要不誌強這小子這麽走極端呢,原來都是你崇的,崇好不白崇!不闖出大禍,惹出大事,我看你是不能罷休!”

    憑心而論,亭玉剛烈是剛烈,可她也不想讓誌強冒這些沒有意義的風險。特別是武鬥不斷升級,不斷發生打死人的事件以後,她就更是為誌強擔心了。她也勸過誌強,可勸來勸去,卻讓滿身是理,滿口革命理論的誌強把她說服了。怕挨老頭子罵,亭玉雖不敢明著支持誌強,卻也暗地支持誌強。庶民說她崇孩子,慣孩子,其實根本不是那麽迴事。如今讓運動搞得,上至白發蒼蒼,下至開褲襠,都發動起來了,像誌強這樣的熱血青年還能沒有觀點?更何況誌強的性格本來就像亭玉那麽倔強,好求真理,你說他能當逍遙派嗎?隻要他有了觀點,能輕易認輸嗎?

    壓而不負。外邊壓他都沒服,父親壓,他也照樣不服。誌強幹什麽都有這股不服輸的勁。

    打是打,恨是恨,氣是氣,孩子真的沒了,不迴家了,庶民的心也不是滋味。

    “我不管怎麽說,你得把誌強給我找迴來!”

    “這樣的孩子有沒有都行!”

    “我知道你,石頭縫蹦出來的,沒誰你都不心疼!”說著,亭玉止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斷地用手巾擦著眼淚,不斷地叨咕:“能打,你就把他打死德啦!打死也就省心啦!”

    “你別嘮叨了行不行?他沒不了!”

    氣得庶民一頭載倒在炕上,用被子蒙上頭不聽亭玉的嘮叨。

    一家人悶悶不樂地度過了這一夜。

    誌強跑出家,就去了仲子家。

    “哎呀!你這是怎麽啦?讓誰打的?”

    “你就別問了,快給我揉揉。”

    “腫的這嚴重,怎麽能揉下去啊!要是再重一點就把你的膀子卸下來啦!是誰呀?這麽狠!你快告訴我,我們哥倆去給你報仇!”

    “你們去報仇?找誰去報仇哇?報不了了!”

    “誰打的我們就找誰去報仇。”

    “我父親打的,你們去報吧。”

    “他為什麽對你這麽兇啊?!”

    “他不許支持工總司,讓我撤出來,不撤就打死我。”

    “原來是為了這個。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你說我怎麽辦?”

    “我說你趕快迴家,向謝伯伯認錯。”

    “你也動搖啦?”

    “是啊!連家都不留了,父母都反對還鬧什麽呀!”

    “那我走啦!”

    “你往哪去啊?!”

    “此處不留客,還有留客處。”

    仲子扯住誌強,哈哈大笑起來。

    “你上哪去呀?是不是此處不養爺,還有養爺處啊!”

    仲子搬誌強的肩膀,照他的後背敲了一拳,又說:“往哪兒走?迴不去家,這就是你的家!”

    誌強往仲子這兒跑,就是這個意思。方才仲子和他鬧笑話他也知道,為了剛仲子,他故意要走。

    “誌強哥,這迴更好了,咱們哥仨住在一起比我們哥倆還有意思。”世子見誌強到他家住,他真的挺高興。

    “你歡迎我,你哥可不一定歡迎。”

    “我哥呀,巴不得你來呢!還能不歡迎?方才他是和你鬧著玩呢。”

    這時誌強肩頭更痛了。他強忍著疼痛說:“誰讓咱們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不讓住也得住,不走啦!”

    這時仲子給誌強泡了條熱毛巾,讓誌強脫了上衣,捂在肩上,熱敷,消炎去腫。他又找了兩片鎮痛片,讓誌強吃下去止痛。

    仲子哥倆從小沒媽,父親又不怎麽管他們,使他們鍛煉了一身獨立生活的本領。有個小病小災不用去醫院,自己在家就能處理。誌強受這點小傷,當然他們也會處置。

    經過熱敷,吃了去痛的藥,好多了,誌強的心也不那麽煩躁了,他又和仲子、世子商量起運動的事兒。

    誌強說:“從鎮上的氣氛看,形勢已經緊張到了一定程度。好像對我們很不利。好像各單位的領導受了縣裏的指派,在做我們這些人的瓦解工作。不是這樣的話,我父親肯定不會這麽動怒的。在此之後,他們可能就要對工總司下手了。”

    仲子說:“我看好像也是。”

    “那我們怎麽辦呢?”

    “這就得看高強他們怎麽打算了。”

    “不管他們怎麽打算,我們是不能同意他們死守廠子的意見。”

    “對。那是守不住的。”

    “不守,他們頭頭的安全怎麽辦?生產怎麽辦?”

    “這也是個實際問題。”

    “但我覺得無論如何也是守不住的。關於這個問題,以前我已經和他們說過,聽不聽就在他們了。”

    “既然我們都不同意死守,他們的工作做不通,我們現在就得做我們的打算了。”

    “沒什麽好打算的,一是去北京,二是到親屬家躲起來。”

    “現在還沒那個必要。不到萬不得以的時候是不能這麽做的。”

    “可我們也麻痹不得。我看自從死了那兩個女生,武造反這小子更發瘋了,整不了別人,真有可能先拿咱們開刀。我們現在就得搞好自身的安全,防止他們狗急跳牆,吃啞巴虧。”

    他們足足說了大半夜。

    還未等他們睡熟,一陣急促的叫門聲把他們都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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