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裏要成立革命委員會,革命委員會要有三方代表,即解放軍、造反派、革命幹部代表。又叫革命三結合。解放軍、造反派代表,雖然也有爭議,可爭議不大,就是革命幹部代表的人選比較難。其實也不是不好選,就是一般的人在軍代表、造反派那兒通不過。你想想,這些老幹部都是他們打倒的,讓他們再把他扶起來,在一個班子裏工作,感情能輕易通得過嗎?一時半時能順過架來嗎?沒有革命幹部代表,上邊還不批,逼著往出選。其實,人選是現成的,他們就是不想用。除了感情通不過以外,他們還覺得袁諸章有一個治命的弱點——不會順應曆史潮流,好提反麵意見。如果把他結合進來,雖說他阻擋不了軍代表和造反派的意誌,可他若從中做梗,也讓人心情不愉快。既然知道他是這麽一個人,何必讓他進來摻合呢?不用他,別人又沒代表性,有點代表性的,不是還沒審查清,沒有結論,就是有政治問題,經濟問題或作風問題。要是把問題不清的人結合進來,那就會給革命三結合抹黑。革命委員是文化大革命取得全麵勝利的一個標誌。政權怎麽能落在壞人的手裏呢?那不是被壞人摘了桃子嗎?篩來選去,別人還不如袁諸章。在萬般無奈中,袁諸章才被解放了,進了革命委員會,成三結合中的唯一的革命幹部代表。袁諸章雖說不想當這個傀儡,可對軍代表、造反派的“厚愛”他也不好拒絕。還有,他的解放不解放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說大一點關係到全縣人民的事業,說小一點,關係到他們全家的榮辱、安危。就是他不想登台亮相,和他深受其害的老婆孩子也不會答應啊!袁英、袁驪早就盼著這一天呢!

    “爸爸解放了!爸爸解放了!”她們高興得幾乎瘋狂地喊起來。若不是受爸爸的牽連袁英是不會挨鬥的。若不是受爸爸的牽連袁驪也是不會受到這麽多傷害的。

    袁諸章的解放,也就是他的兩個心愛女兒的解放!她們怎麽能不為之歡唿為之跳躍呢?

    看見女兒們興奮的樣子,袁諸章心頭也或多或少掠過一絲絲愜意。沒過多久,他很快又沉默下來,痛苦地說:“孩子,爸爸是解放了,可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我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早晚有一天還會惹著他們,他們可能還會把我一腳踢開,重新把我打倒,到那時可能比上一次打倒還要厲害。你們所受的打擊和牽連,可能要比上次還嚴重。這一點,你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否則,你們更難麵對。”

    袁諸章一番語重心長的話,給剛剛由解放帶來的喜悅的家庭又重新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爸爸,你為什麽把前途看得那麽暗淡呢?”

    “不是我杞人憂天。如今上邊的鬥爭還異常尖銳,風雲變幻莫測,下邊軍代表、造反派弄權,你們想一想,像我這樣一個剛剛被造反派恩賜結合的幹部,能有多少發言權呢?”

    “他們不讓說話,就不說唄。”

    “小驪!你還不了解你爸爸!官,我可以不當,話,我卻不能不說啊!見到他們做的不對的事情,我如果不提自己的意見,不說出自己的看法,豈不是同流合汙嗎?那是你爸的性格嗎?要提意見,要發表看法,豈能不觸怒他們?到那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爸爸,小驪的說法固然不符合你的性格,可也有她的一定道理。不是女兒們怕受牽連,而是我們覺得如今鬥爭這麽尖銳、這麽殘酷,你還直來直去,一點策略都不講,是不行的啊!如果你還不適應當前複雜多變的鬥爭形勢,既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這個家!”

    “不是爸爸隻會竹桶子倒豆子,而是如今風雲變幻莫測,防不勝防啊!”

    “小英、小驪,你們不要逼你爸爸了!他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就是再受幾次比以前還大的挫折,就是刀按脖子,也不會改變他的性格啊!你們說的策略他不是不明白,他不是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可到了時候,到了他看不下眼的事情上,他就忍耐不住了,不說出來他就會憋破肚皮的!”

    “知夫莫若妻啊!還是你媽了解我,理解我。”

    “爸爸,不是我們不了解你,不理解你,讓你委曲求全。而是這也是革命鬥爭的需要啊!再說得露骨一點,臥薪償膽還不行嗎?”

    “現在不用你們說,不嚐膽我也得嚐膽了!隻是能不能有薪可臥,就由不得我啦!”

    袁諸章不想更掃孩子們的興,不想讓妻子為他擔更多的心,他長長舒了口氣,笑著說:“看起來我袁諸章也得學學古人,當一當勾踐了!”然後他又興奮地說:“為我的解放,咱們幹一杯!”

    “對!為爸爸的解放我們全家共同幹杯!”

    袁英、袁驪異口同聲地說。她們多麽希望父親從此交上好運,再不要挨整,她們也免去受牽連的痛苦與折磨啊!。

    被結合後,袁諸章仍然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不知道這種日子要過多久才能結束?開始他還能臥薪嚐膽,凡事不逼到頭上他是輕易不開口的。因此,他們對他還比較客氣,相安無事。可有一個問題,十分棘手的問題很快擺到了他的麵前——武造反提出要抓於雷、工總司的頭頭、還有其他人。軍代表、造反派代表都同意了,就差他了。開始他想不表態,迴避這個問題。可軍代表和造反派非要他的態度,逼他上梁山。開始他想表態說不同意這麽幹,他想起了女兒們的話,他沒有直截反對,而是說不要輕舉枉動,看看形勢,使這件事情又拖了些日子。後來這件事搬到了常委會上,進入了組織程序,每個人都得有明確態度了,因為事關大局,他他再也顧不得個人安危了。他站起來,瞅了瞅軍代表、看看了看看造反派,然後義正言辭地指出:“圍攻,抓人,不是個好辦法,那樣會把矛盾激化,釀成流血事件。”

    “袁副主任,毛主席說了,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工總司毆打解放軍,打死一中的學生,不采取圍攻,不是抓人,那你說怎麽辦呢?”

    李雲深強壓怒火,說完,怒視袁諸章。

    “如果需要抓人,交保衛部處理。”

    “我不是不相信保衛部,可等保衛部調查完了,黃瓜菜都涼了!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能按老框框去辦。”

    “那工總司上萬人,總不能都抓吧?”

    “我也沒說都抓!”

    “那非采取圍攻幹什麽哪?”

    “不把他們的老巢搗毀了,縣裏就不得安寧。”

    “如果采取圍攻的辦法,勢必要進行大規模的武鬥。武鬥就可能死人,傷人,或者死很多人,傷很多人,這個責任由誰來負?”

    李雲深聽袁諸章這麽說,雖然很生氣,但他也沒敢說由他負責,而是轉彎抹角地說:“誰想武鬥呢?我們也不想武鬥。武鬥是他們挑起的,毆打解放軍,打死學生,又圍攻軍管會、革命委員會,攻擊新政權,再不采取果斷措施,就是放縱反動保守勢力,就是右傾!再說嚴重一點就是認敵為友,搞和平共處,階級鬥爭熄滅論!”

    這時,武造反也有些激動,把矛頭直指袁諸章:“用鮮血和生命取得的政權,必須用鮮血和生命來捍衛!他們反對革命委員會,就是反革命,就得用武力來鎮壓!”

    “哪麽多工人都是反革命?”袁諸章血往上湧,紅漲著臉問。

    “不都是反革命。起碼頭頭是反革命,那些工人也是反動路線的執行者。”

    “毛主席說革命群眾組織沒有必要分裂成勢不兩立的兩大派,要實行革命的大聯合。”

    李雲深、武造反見袁諸章如此囂張,不得不合夥奮起反擊。

    “你這是斷章曲意!毛主席所說的前提明確,必須是革命的群眾組織,工總司算什麽革命群眾組織?你給他們定的呀?袁副主任!”

    他們已開始指名道姓,指著鼻子指問袁諸章了。現在就像袁諸章是工總司的後台似的,不把袁諸章駁倒,不把他的囂張氣焰打下去,革命派就會重新受壓。這是李雲深和武造反的共同認識。

    袁諸章找不到更恰當語言反駁他們,隻好說:“讓人說話,天不會塌下來!”

    “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武造反也信口開河,強詞奪理。

    常委會變成了辯論會。袁諸章人單勢孤,孤掌難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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